当哒哒的马蹄声不再传来,与咕噜的车轮滚动声不再响起,说明已经到达了这趟旅途的终点。
? 我又回到了这片我最不想提起的土地,我的家乡,我的老宅。
? 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我并没有第一时间下车,而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车厢里。就算只能延长几秒钟的时间,我也心满意足了。能让我晚哪怕一秒回到这个地方,我都会付诸于行动。
? 可是车外的那些人显然不想让我一个人独处。不知道是谁的催促声传来,虽然听上去和普通人说话的声音别无二致,分贝也不算高。但是穿到耳边,就像是几千只乡下的大肥鹅在嘎嘎乱叫一般。
? “大小姐,我们到了。”
? “嗯。”
? 迫于无奈,我只能简短地回应一个字,拉开车门,把自己暴露于空气之中。
? 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这里的空气之中。
? 我走到车边,低头看见离自己脚下还有几十厘米高度的土地。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想要让陆弥修接住自己。
? 可是回应自己的不是陆弥修,而是站在外面的一个仆人,素不相识的仆人。
他看上去很是诚惶诚恐,伸出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在他看来,脾气古怪的大小姐居然要自己握住她的手,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他一下子没敢接住。于是两只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中间隔了明显的空隙。
?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这次回南方弥修没有陪自己一起来,自然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在下面接住自己了。
? 于是我若无其事地把手收了回去,干脆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没有理会那位手还浮在空中的仆人。
? 一下马车,形形色色的人就都围了过来。领头的是谁?好像有些眼熟。
? 我对着这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极力回想着他的身份。不过在我想到之前,他就先开口了。
? “大小姐,欢迎回来。”
? 哦哦,是那个管家嘛,听到他那中气十足的声调,我一下子就回想起来了。
? 我没有出声,只是冷着一张脸,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 管家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神情的变化,而是继续指引我向里面走去,紧锁的大门被开门的仆人们及时打开,我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 管家继续说道:“大小姐,虽然你刚到,可能有些累了,但是老爷还是想先见你。”
? 我对此并不意外,早就预料了他会找我,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 “我知道了。”
? 简短的对话结束后,管家走到了前头为我领路,看起来也真是奇怪,明明是我自己的家,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 我抬头瞥了一眼这座被称之为家的建筑物,纯白色的墙体在夏日的照耀下反射出明晃晃的光线,单是扫过去一下,就让我的眼睛很不好受。
? 我并没有仔细地打量这栋建筑物,虽然我从心理上对它感到很陌生,但是在记忆里,我还是在这里生活了十四个年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已经刻在了我的记忆中。
? 可能是因为高温,一行人都不自觉地提高了行走的速度,很快就穿过了茂盛的花园走进了建筑物中。
? 我踩在松软的毛绒地毯上,带来一种失重的不真实感。这里的一切:绚丽夺目的透明水晶灯、不断延伸的毛毯、挂着的每一副画,都好像不存在似的。
? 我停在了原地,没有向前走。
? 管家也马上注意到了我没跟上,他以为我是不想去见那个人。
? “小姐,老爷还等着你呢,我们赶快去换衣服吧。”
? 那张充满皱纹的脸做出微笑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这些曲线在打架一样。
? 我听到他说的话很不高兴:“为什么还要换衣服?”
? 管家很是为难:“大小姐,你不是不知道老爷他的规矩,如果你要见他,只能穿黑色的裙子。”
? 管家的视线不断地打量着自己的衣服,我也低下头,两只手托住衣服,把下面的裙摆顶了上去。
? 今天穿的是新买的紫色长裙,款式是伦敦最近流行的泡泡短袖,上面绣着精美的鲜花图案。托这件衣服的福,让我在这炎热的天气中,可以把少许手臂露出来透透气。
? “不是我想见他,是他要见我吧?”
? “大小姐,你就当帮我一次,换个衣服好吗?”管家的声音中充满了哀求。
? 我现在才发现管家的身边多了两个女仆,她们学着管家的姿势,也低着头对向自己。
? 虽然我看不见她们的表情,但是可以猜一下,差不多就是“古怪的大小姐也要违抗老爷,只能让我们这些下人遭殃”的怨恨。
? 罢了,我也不讨厌穿黑裙就是了。
? “行了,那就快带我去换衣服。”
? 面前的三个人惊喜地抬起头,管家立马吩咐女仆:“快带大小姐去更衣间里!”
? 动作之快,好像生怕我下一秒反悔。
? 两个女仆伸出自己的手臂向右边指了指,示意更衣间的方向:“大小姐,这边请。”
? 我不吭声地跟在她们后面,就像小时候一样。那时我就听到她们嚼舌根,说我是个哑巴,因为从来没有听我说过两个音节以上的字。
? 穿过宽敞的走廊,来到了试衣间门口。而在那里,早就有人等候。
? 一头飘逸的金色长发,穿在身上那纯白的西装让我有点想吐槽他会不会热。
? 他先是看到了我,向我打了招呼,笑的很开心:“柯莉!”
? 我有些无奈:“不是说了,不要在外人面前叫我柯莉吗?”
? 我的哥哥,弗朗索瓦有点诧异地看向那两个女仆:“你说外人?莎南和阿莱格里娅可不是外人。”
? 我实在有点佩服他了,劳驾他这种大人物居然还能清楚地记得家里的女仆叫什么名字。
? “所以说,你在这里等我是为了什么?”
? “没什么啊,我就是想看一下我阔别已久的小柯莉不行吗?”弗朗索瓦一双眼睛睁的大大,很是真诚。
? 我叹了口气:“好啦,有什么话就快点和我说吧,那个人还急着见我呢。”
? “行吧行吧,”弗朗索瓦摆摆手上,示意那两个女仆离开,“莎南,阿莱格里娅,你们两个先去里面准备吧。”
? “好的。”两个女仆识趣地先走进了更衣间,并且关上了门。
? 现在偌大的走廊就只有我和弗朗索瓦两个人。
? 弗朗索瓦刚才笑嘻嘻的神情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柯莉,父亲对于你这次在伦敦的处理不是很满意。”
? “这样吗?我已经做到我能做到的最好了。”
? “我知道柯莉你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都怪亚历山大这个两面三刀的混蛋,”弗朗索瓦话锋一转,“可是父亲他认为你明明可以做的更好,所以他…有些失望。”
? “随他去,我又不在乎。”
? 虽然听上去有些自暴自弃,但是我的确有点都不在乎那个人。
? “柯莉,别这么说,还好歹还是你的父亲,到时候你见到父亲时,态度好一点,可以吗?”
? 我原本想要拒绝哥哥的好意,但是看见哥哥他那郑重的神情,我决定还是做一次两面三刀的人吧。
? 我答应了哥哥:“好的,我会的。”
? 看得出来他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很高兴:““柯莉,你长大了。快去换衣服吧,父亲不喜欢等别人太久。”
? “嗯,那哥哥,回头见。”
? “去吧,结束了第一时间来找我。”
? 我告别了弗朗索瓦,走进了更衣间。两个女仆早就万事俱备,我一走进来,就开始帮我换衣服,我甚至只需要抬抬手就行了。
? 让我对那个人低声下气吗?哥哥为什么依旧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 不过为了让他不太担心,先应付一下他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我刚才做出来了那样的答复。
? 不一会,那件潮流的新裙子被换了下来,黑色,厚重,闷热的老式长裙了身上。
? 我临走前嘱咐她们:“这件裙子就留在这,我等下要换回来。”
? 出门的时候,我恋恋不舍地回头再看了一眼那件新买的裙子。紫色的短袖泡泡裙被安静地挂在衣架上,淹没于众多的各式服装里,女仆关上了门,它就这样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
? 换上这件黑裙,走路的步伐都感觉重了不少。去见那个人,我没有让任何人陪同,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去,安安静静地结束。
? 穿过依旧空无一人的走廊,踏上不会像学校图书馆一样吱吱嘎嘎的石台阶,来到二楼,凭着记忆走到了那个人的书房门前。
? 我还是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不想因为自己心情的不快而失去淑女的风度。哐哐的敲门声在回荡,被空荡荡的空间无限放大。
? “进来。”
? 里面传来了声音。
?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 我关上了门。
? 在此之后,我很久也没从这个房间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