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半掩着的厚实木门,望礁亭一楼酒吧那熟悉而又怀念的气息登时扑面而来。
由于隔出了通向二楼的楼梯,导致一楼的酒吧并不算大,但就在不算大的酒吧正中最宽阔的那张圆桌上,年轻的侍女正和今晚被选中的客人跳着当地特有的水手舞(据说这个舞蹈出自于水手出航前与心仪的爱人临别的欢度之舞),其他客人则围坐桌边,和着欢快而又简单的节奏敲打着早已喝空的大桐木酒杯,同时嘴里还在兴奋地大喊:“嘿!嘿!”
而我,仅仅只是进门后稍稍看了下四周的环境,又瞟了一眼已经注意到我们的酒吧老板娘,然后便带着希丝提拉贴紧墙壁,在尽量不打搅其他人的情形下,缓慢移步到墙角楼梯边的空桌坐下。
靠楼梯的这个位置一般是为准备留宿的旅客准备的,酒馆的常客们自然知道这个规矩,都很有默契地让喧闹避开这里,以便让奔波了一天的旅客可以有些许安宁——这,可是当地人对外来者特有的温情。
“小雷?是小雷吧?”利落地放下左手的两杯啤酒,又将另只手端着的腌鱼和蒸板栗平稳地放在桌上,老板娘满面欣喜地地捧起我的脸,根本无视我的不满,自顾自地仔细端详道,“怎么瘦这么多?有好好照顾自己吗?有多久没来了?坏蛋!还记得姐姐我啊?!”
“大姐……”没好气的抱怨还没说出口,我脑袋上就被木盘子结结实实敲了一记。
“叫姐姐我什么?!老这么不听话!”老板娘详怒道,“难道你连姐姐我名字都忘了?”
“哦……席琳……姐……”
“这还差不多,”席琳姐满意地眯起眼,随即又用手中的木盘子轻拍我的脑袋,“坐在这里先吃着,姐姐我先忙去了哦——这顿姐姐我请客!”
咕嘟咕嘟。
大口喝了几口被海水浸泡得冰凉的深麦色啤酒,再拈起一条腌渍得刚刚好的小沙丁鱼,顺便感受下酒吧里那欢快喧闹的气氛,压抑好久的内心终于松懈下来。
以前一样,这里。
刚加入骑士团的那段时间,在塞拉港执行护送任务的时候,队员奥辛他们强拖着我来到这所偏僻的小酒馆。“让你小子好好见识下什么是真正的女人!再好好思考下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做什么!”那几个混蛋如是说,“和大小姐在一起那么久了,什么都没发生,大白痴!——好好看看!”
我也就因此结识了这位以我的另个姐姐自居的席琳姐。
望礁亭的老板娘——梅尔席瑟琳,爱称席琳,她是一个让人看不出年龄的成熟女性,咖啡色的长发及腰,不作任何打理,仅仅是简单地在脑后扎成一束。每当她娇笑着躲避开借着酒劲靠上来的客人时,那柔顺的束尾长发经常轻轻扫过客人的脸颊,留下一缕与老板娘身份极不相称却又给人无限遐想的百合芳香。
“塞拉港的珍珠”——塞拉港人这样称呼在这个平民区毫不起眼的小酒吧的老板娘。当然,这不仅仅指的是席琳姐那有如黑珍珠般明亮深邃的双瞳,也不仅仅指她虽然在海边生活,却有着有如珍珠般圆润柔滑的肌肤,更不是她那时刻停留在唇角,有如珍珠般自信闪亮的微笑。
席琳姐和她经营的这座小酒馆,是个永远能给大家带来安心舒适的场所,每个来过酒馆的人,都会不可思议地忘却自己所有的困扰;每一个与席琳姐畅谈的酒客,都会忘却生活的艰辛;每一个被她那黑珍珠色的双瞳凝望的旅客,都会忘却自己旅途的疲劳。
这就是席琳姐,一个充满魔力的小旅馆的老板娘。
——以上评价,来自于风骑团一分队第三支队队员,两个为追求席琳姐至今单身的大叔级人物,亚当和奥辛的口述。
恩……虽然没有他们形容得那么夸张,但来过这里不止一次的我,也不得不承认,席琳姐是个能像阳光般去温暖所有人的大姐(哦,是姐姐),而望礁亭,是个对四处漂泊的旅客来说最神奇的地方。
而且据说酒馆里的那副画——就是在酒馆右角通向二楼客房楼梯边的墙上挂着的那副油画,也是一副充满神奇魔力的画。表面上,仅仅是一幅长两米,宽一米半的海景画,画的是平静海面的落霞夕照,画中的海边有一块洁白礁石孤零零地耸立在那里。画很写实,画中那鲜艳亮丽的色彩运用让人看久了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和哀伤。按说这样一幅满是哀愁的壁画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个时刻充满着欢声笑语的酒馆,但这幅画最神奇的地方在于,每当深夜来临,因喧闹而变得疲累的酒客们,就会画中依稀看见那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情人,半裸着身体,一脸期望地远眺对面那茫茫的海岸线,似乎,在等待着远走的自己归来。
于是。热爱着酒馆的气氛,接受着席琳姐温柔地轻声抚慰,在飘飘然的酒醉中看着画中那完美的梦中丽人,最后或归民居,或上客房,带着安心的满足熏熏入睡,是来这个酒馆的人们最甜美的享受。
“真有那么神奇?”——当年我曾这么单纯地傻问席琳姐。
“小雷你自己试试就知道咯~”当时席琳姐狡黠地眨眨眼,“最好能在画里看到姐姐我哦~”
于是,在猛灌下远超平时酒量的烈酒后,我唯一得到的,只是一夜宿醉后的头疼——哦……还有几天的恶心反胃。其他的……总之并没有在画中见到传说中的梦中丽人。
“这证明队长你还是个可爱的孩子,不知道女人和爱情的可爱孩子,哈哈哈哈……”当奥辛从席琳姐口中得知我的蠢事后,当场笑得口中酒水直喷。之后,这件让我莫名其妙好长时间的蠢事在队友口中经常被添油加醋地反复提起,以至于让我那原本岌岌可危的队长形象更是因此一落千丈。
可……如今,我已不再懵懂,经历了险些失去拉格西丝的刻骨爱恋,经历了与挚爱的樱的生离死别,更经历了与露丝雅、小露卡和拉格西丝的阴阳相隔,我已经明白了奥辛那句话的意思,更明白了酒馆中这幅画的一切——不论是旅行的客人,还是本地的水手,落脚的行商,那些经常外出,常年不在家的人们都一样地孤单,心中时刻有着一份对家的渴望,一份归乡见到挚爱的期盼,一份……渴望有人挂念的祈愿。恍惚的酒醉,让那画中的礁石变成了期盼自己归家的女子,席琳姐的话语,勾起的是人们心中隐藏许久的温情,歌唱、跳舞、畅饮,在喧闹中尽情宣泄自己那在旅途中压抑许久的感念,最终,带着对幸福的渴望,带着对家,对爱人的期盼,酣酣而眠……
真是温暖,而又奢侈的享受啊……
“恩?”喝光杯中最后一滴啤酒,我意外地发现坐在身边的希丝提拉竟然一动没动,面前的酒杯还是满满的,“怎么了?”虽然一路上我一直领先在前,根本不去管独自跟在身后的她,但在这里,既然她都坐在我侧边了,就算不刻意,自然也会稍微观察下她的神情。
那是……
困惑,迷惘,呆滞,还带有些许惊讶——这么多复杂的情感交替地浮现在希丝提拉那娇小的呆脸上。
……和露丝雅第一次被我带到酒馆的神情好像……一样的迷惘,一样的惊讶,一样的……
“……”我轻拍了下她的脸颊,“发什么呆?!清醒点,别傻愣着,喝酒,吃东西!”想到了露丝雅,心中又是一阵酸痛,不自觉的,对希丝提拉的语气也严厉了些。
“啊?啊?啊?是!”希丝提拉惊醒般地身子一颤,忙不迭地捧起酒杯,嘴唇靠上杯沿,然后头慌乱地向后一仰——整杯啤酒就这么“啪”地一声,完完全全地倾泻在她那依旧呆滞的小脸上。“呀——!”意外的啤酒洗礼让希丝提拉更加惊慌,身子本能地向后倒去——好在她身后是坚固的墙壁,而她那瘦小的身子也不至于会将墙壁撞开个大洞,所以她仅仅只是惊慌地靠在墙边,一边用手捂着脸,一边紧闭着被啤酒灼痛的双眼发出可怜的悲鸣,“……呜……”
“蠢……”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连冒失慌乱的样子都和露丝雅好像……可恶),顺手接过嬉笑着的席琳姐抛过来的湿手巾,“啤酒进眼睛很痛的,别揉!用这个,慢慢擦……算了,还是我来吧,你别动!”见她笨拙地闭起双眼,一边流着疼痛的眼泪,一边茫然地摸索着手巾,我不禁不耐烦地一把托起她的下巴,慢慢将手巾上的水挤上塔的眼睑,“来,慢慢睁开眼,多眨几下,让水好流进去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