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心脏仿佛擂鼓般猛地震响,好似一锤敲碎冻结的冰层,混沌一片的意识倏然灌入几分清明。
我下意识地睁开双眸,却见一片寥廓无垠的昏暗天空。
一轮夕阳渐渐没入水平线,玛瑙般的霞光沉淀在远方。
一弯月牙悄然悬在暗色中,霜雪般的银华浮溢在高空。
——日月同辉。
我忍不住微微眯起双眸,〈魔月〉虽然更为黯淡,但并不妨碍我吸收月华,难怪这么快便能苏醒过来,体内的血液尽管依旧贫乏,可至少足以维持肉身机能正常运转。
「死了没?」
视野中倏然倒映入一张绝美的面孔,几丝如墨的发絮垂至我的侧脸,莫名有些发痒。
我愣愣地望着奥尔菲那冷淡的神色,这才意识到我居然枕在她的大腿上,后脑勺传来的触感很是温暖。
只是,一听闻奥尔菲的话语,我又不禁嘴角微微一抽,幽声吐字道:
「这个问法让我有种想死的冲动。」
「那就是没死。」
「——」
不愧是我的爱女,逻辑推理能力简直完美。
我本着随遇而安的心态,继续享受奥尔菲的膝枕,却也不忘斜眼打量周围一遍。
此处无疑是山顶的位置,四周并无高大雄伟的植株,只有半指高的草坪铺在山路两侧,上头还生长着大片的蒲公英,而山路的尽头乃是一座偌大的十字架,好似孤独的守望者,俯瞰着无垠的人族世界。
「对了,伊塞娅还在那里吗?还有那枚戒指,那个必须回收掉才行。」
我忽地想起至关重要的事情,正欲起身,却不想奥尔菲竟是按住我的肩膀,不允许我起身,同时冷声道:
「那个老女人被我扔在那里。戒指的话,就在我这里……给。」
说着,奥尔菲将那枚古旧而玄异的指环亮出,在夕阳与月光的照耀下,指环的表面折闪无比复杂的光芒。
我微一迟疑,这才是从奥尔菲手中接过这枚指环,静静地凝视指环三秒后,不禁眉梢一挑,对着奥尔菲说道:
「也罢……奥尔菲,把手伸出来。」
「嗯?」
奥尔菲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皱起眉头,但还是伸出自己的左手。
「这枚戒指不能落在人族手里,而魔族中也不一定能有适应者,所以,就交给你了。」
我估量着奥尔菲的手指粗细,将指环缓缓套入她的中指,见尺寸恰到好处,不禁微笑道:
「我大概能明白,你是〈界律〉意志的执行者,而按照艾沃的说法,〈魔具〉和〈圣器〉都是漏网之鱼,那么想来对你而言,不存在不会被它认可的状况……嗯?那你为什么会被〈米斯特汀〉封印住?」
我忽地心生一分困惑,而奥尔菲望着中指上的戒指,有些恍惚地眨眨眼,这才是缓缓说道:
「因为那是……不,没什么,因为那非常特殊。」
也不知是想起什么,奥尔菲的眼瞳蓦地一凝,很是刻意地改口道,连神色中都蒙上一丝阴影。
——真是令人在意的反应啊。
我眼角微微一阵抽搐,但一想到奥尔菲方才的行为举止都难得柔和,我便觉得生活还是有些盼头的,也不必急于这一时片刻。
「戴冠仪式应该快要开始……还是说快要结束了。」
望着远方渐渐黯淡的夕阳,我不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整个戴冠仪式虽然也有祈祷之类的步骤,但最为核心的无疑是「戴冠」二字。
据说圣女礼冠内寄宿着〈界律〉的力量,可光是戴上圣女礼冠是无法得到〈界律〉的庇护的,因为礼冠上还加持着三方势力的封印,只有三方势力一同解除封印,圣女礼冠才称得上是圣女礼冠。
唰!
奥尔菲手臂忽地轻轻一挥,一片偌大的光幕竟是浮现在半空中,而里面恰巧映着大祭坛的状况。
我忍不住一瞥奥尔菲,要不是知晓她深不可测,否则我定然会觉得她已经被谁侵占人格,毕竟如此善解人意的奥尔菲,真是罕见得令我极为不适。
——莫非是耳濡目染之下,被我伟大的品格所感化了?
我心情诡异地自我说服道,但注意力又立刻为光幕中的景象所吸引。
可以看到,那是由黑白方砖所铺就的巨大祭坛,勾勒出一株伟岸神树的轮廓,而祭坛的中心,乃是一座螺旋式上升的平顶塔,顶部竖着神圣又庞大的霜银十字架,足有三人之高。
在这正方形祭坛的四面,先是有着护城河般的宽阔水渠,而水渠之外,则是一层层阶梯式的环形石座,好似古典的户外剧场般的布置,上面密密麻麻地挤着观礼者,那是来自各大据点城的人们。
我下意识地将目光定格在那螺旋塔上,而似是察觉到我的关注点,那光幕忽地切换出塔顶上的光景。
刹那间,一抹柔美的倩影映入我的视野,见安洁儿平安无事地抵达目的地,我不禁暗自长舒一口气。
事实上,教会禁地所在的这座矿山,距离戴冠仪式会场不过千八百米,倘若我站起身望向王都方向的话,甚至能望见整个会场的轮廓。
正是因为知晓两者间距离极短,最初的艾沃才会如此紧张地试图追赶安洁儿,而被我阻拦一段时间后,后来的艾沃又如此轻易地便放弃追赶安洁儿。
「圣女的力量……吗。」
望着半跪在霜银十字架前的安洁儿,我不禁微微眯起双眸,脑海中却是忽地掠过先代圣女的音容笑貌。
恰在此时,现任教皇——希思·兰朵现出身来,她双手托着一顶白银铸造般的华美礼冠,将之缓缓地为安洁儿戴上,而紧接着,她又是对着圣女礼冠轻划十字,似是祝福,似是祷告。
嗡!
一瞬间,便见那礼冠放出神秘而璀璨的光芒,竟是飞快地在半空中凝聚,勾勒出一道如梦似幻的礼冠模样,恍若是星辰般高贵而美丽。
问题在于,这光芒凝聚的礼冠并不完整,虽然震撼眼球,但相比安洁儿所戴的礼冠而言,只不过是三分之一的完整度而已。
几乎就在这光之礼冠显化的同一时间,我的视野中倏然升起两道璀璨的光柱。
那并非来自于奥尔菲所投影的光幕,而是来自于远方的王都。
我知道,一道自王族十二宫而来,一道自勇者公会总部而来。
嗖嗖!
好似两道流星掠过昏暗的天空,两道耀眼的光芒一闪而过,转瞬间便抵达那虚幻礼冠所在之处。
嗡!
璀璨的光芒如江流般汇聚,那虚幻的礼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得完整变得神圣起来,以至于到最后竟是犹如一轮真实的太阳,将昏暗的天空映照得无比明亮,甚至还透着几分恐怖的威压,那是〈界律〉的气息。
不过片刻,神圣的虚幻礼冠悄然收敛光芒,而后不紧不慢地向下坠落,最终与安洁儿头顶的礼冠融为一体。
沐浴在那神秘的光辉之中,安洁儿整个人仿佛是天神降临,如雪的齐肩银发竟是自然生长,在风中肆意地乱舞起来,而她所戴的礼冠更是忽地一阵变幻,化为精致而华美的霜银额饰,描绘的乃是一对天使的羽翼。
这一刻的安洁儿堪称是幽丽绝伦,我甚至都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奥尔菲突然切断光幕,才是忽地身躯一震,不解地问道:
「怎么了?」
「呵。」
却不想奥尔菲竟是一声冷笑,一击膝撞直接震开我的后脑勺,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险些忍不住在地上打起滚来,鬼知道她为什么能无视我的肉身强度。
好在我意志力惊人,强忍着这股钝痛,困惑不已地望向奥尔菲,莫名憋屈地问道:
「你冷不丁干什么?」
奥尔菲冷冷地一瞥我,竟是二话不说便自原地消失不见,看得我是瞠目结舌,真不知道她突然发什么脾气。
——莫名其妙。
我自认倒霉地盘坐在地上,一边揉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勺,一边远远地望着祭坛所在的区域,哪怕隔着千八百米的距离,都能听见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那都是在庆贺圣女的诞生,想来安洁儿本人也是相当愉悦的。
只是,我很清楚,愉快不过是这一刻的幻觉而已,因为安洁儿所想走的道路,或许会比任何一位圣女所走过的道路都艰难,那才是真正的荆棘之路。
我微微眯起双眸,远方,灼红的夕阳终于是沉入地平线。
一弯惨白的月牙正悬吊在夜空中,稀疏的云彩悄然掩盖着星光。
呼——
一阵微凉的暮风忽地自后方轻拂而过,卷起大片大片的蒲公英,雪白的茸毛好似漫天银羽般飞往高处。
渐行渐远,渐行渐远,直至天之尽头,云之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