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那渺渺白雾中的模糊人影一阵晃动，转眼间便见那人穿透白雾，闯入到我的视野之中，身上还缠着一缕缕炊烟般的雾气。
问题是——
此人身着一袭不规则的乌黑长裙，一瀑墨黑秀发犹如蛇群般披在背后，而头顶两侧生着一对山羊般巨大犄角，只是右侧的犄角有明显的残缺，一对深灰色的眼瞳无比幽邃，透着令人心悸的邪异与森冷，正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这边。
——这人竟是与提亚马特的容貌一模一样。
「哈——，原来如此。」
我下意识地仰头望向悬崖上头的提亚马特，再扭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的提亚马特，两个提亚马特的容貌乃至体型——甚至连大腿的光泽都一模一样，正常人必然会陷入浓浓的迷惑，分辨不清谁是真谁又是假。
显然，提亚马特并无双胞胎的姐妹……或者兄弟，因此其中一个提亚马特必然是妖魔族拟态而成的，而采用这种方式，也无非是想破坏我们与提亚马特的合作关系，哪怕只是让本就脆弱的墙壁上再多出一条裂缝。
不过，非常遗憾的是，这一招数对于我并不管用，诚然，拟态是极为有效的迷惑手段，但对于从不在意皮囊的我而言，直达本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
白雾前头的提亚马特这才刚一开口，我已经是如闪电般骤然冲上前去，一击左勾拳毫无收敛地狠狠敲在她的侧脸上——美丽归美丽，但不得不说，自恋狂的脸总让人忍不住一拳打上去。
砰！
如海潮般的白雾瞬间被搅乱，这位「提亚马特」整个人直接朝着崖壁猛地撞去，连一秒钟的时间都不需要，她的大半个身躯已经埋进坚硬的岩层中，弹丸般的碎石顿时四处飞溅，大片的灰尘近乎狂暴地掀起。
这一拳的威力可想而知，但我更是清楚，这一拳无法对对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与妖魔族的人交手时，不破坏他们体内的核心便没有意义，而一旦破坏掉核心，那么任凭他再怎么强大也只有死路一条，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杰顿西就算不死也无法担当王者的原因。
嗒。
扬起的尘埃渐渐沉降，一些细碎的岩石还在从岩层上滚落，而一道恐怖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自地面上站起身来，头颅已经彻底爆碎，脖颈以上再也没有任何器官，整个人的肢体也如全身骨折般无比扭曲，狰狞的伤口上流淌出的却不是血液，而是犹如胶体般的黑色浓稠物质。
倏然间，那如腐烂僵尸般的身躯猛地一颤，紧接着竟是飞快地重组变幻，化为一名身材颀长的诡异男性——更确切来说，是疑似男性。
毕竟此人外露的肉身全都如同黑色果冻构成一般，头颅、脖颈、手掌、脚踝等等全都如此，只能从他相对男性化的体格与服饰来进行判断。
「……你是怎么看穿我的拟态的？」
那犹如漆黑胶体般的头颅上倏然咧开一张大嘴，其他诸如眼睛等等的五官依旧不存在，显得极为狰狞与恐怖。
毋庸置疑，此人正是〈妖魔王〉代理，杰顿西的胞兄——杰顿东，乍一听犹如盗版般的名字，而从外表上看，也只能发现两人的「肤色」有一些的差别，杰顿西的「肤色」倾向于淡色，而杰顿东则倾向于深色。
「你开口第一个字是『你』，但世上的自恋狂更喜欢讲自己，开口总是『我』怎么怎么的……当然，这是最不靠谱的理由。」
我轻轻一甩自己的手掌，上头还沾着一些漆黑的胶状物质，谁也不能保证这会不会被杰顿东再利用，因此我直接将之甩到一旁的河流当中，希望河里的魔兽不会食物中毒。
「而靠谱的理由有很多，比如说，自恋狂总是抱有莫名其妙的自信，所以真的提亚马特不会在我掉下来之后，在那片白雾里停留这么长时间，这说明你的内心相当紧张。」
「再比如说，你走出来的时候，打量我的眼神更接近于观察，这是对非常陌生的对象才会干的事情，而我和提亚马特姑且也有一些交际，她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
「还有就是站姿、表情之类的。提亚马特的站姿绝对是自己琢磨过的，你甚至能从她的站立与行走中感觉到一种动态美与静态美。表情也是，你无法想象，她连眉毛的挑起角度都是计算过的。」
我略感讽刺地望向杰顿东，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后，摇头说道：
「再看看你，你真的不行。站姿无力，行走不精，脚步松散，反应迟钝，没一个动作像样的，就凭你还想骗过我这双慧眼？做你的美梦。」
「……你对于自恋狂，倒是非常了解。」
杰顿东很是冷淡地回答道，丝毫未曾因我的挑衅而失去理智，反倒是巧妙地以话语回击我。
「因为我谦逊有礼，和蔼可亲，和自恋狂是截然相反的存在。有句话说得好，最了解你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的敌人，像我这么知书达理的好男人，当然对自恋狂的习性非常了解。」
我意味深长地望着杰顿东，他那张咧开的嘴巴无比妖邪，而我在微微一顿后，挑眉说道：
「其实不止是自恋狂，我对分裂症、偏执狂、疑心病等等精神病症都颇有研究，唯独智障我没有自信治好，这是现代医疗所鞭长莫及的领域。」
「听你的意思，是要拿叛魔族的人当作医疗实验体？」
「如果你愿意身先士卒的话，我并不介意在叛魔族这边，开设一间针对大脑的医疗机构。」
杰顿东陷入短暂的沉默，而忽然间，他那张嘴角咧开无比阴森的弧度，阴恻恻地笑道：
「大脑是个好东西，可我好像没有长脑子哦，魔王大人？要不把您的借给我用两天？」
说着，杰顿东竟然伸出一根手指，猛地刺入自己的头颅中，还在如搅拌混合般不断地搅动，漆黑的浓稠物质流溢而出，像是被污染的脑浆与血液，显得极端妖邪与恐怖。
显然，他也是患有如杰顿西一般的分裂症，而现在症状正在发作。
「放弃吧，装不进去的，型号搭不上。」
我很是嫌弃地一敲自己的太阳穴，而杰顿东的笑容越发幽深起来，诡异地笑道：
「是吗？那我可要试试。」
闻言，我眉梢忍不住微微一挑，可杰顿东并未袭击而来，而是忽然间变幻起身形，转眼间身上的服饰已然变作我身上的黑色斗篷，看他那动静，竟是准备拟态成我的模样。
「你可真是个……天才啊。」
我无比讽刺地望向杰顿东，只是笑眯眯地等待着杰顿东的反应，而一如我的预料，不过片刻，他整个人直接化为一滩烂泥般的漆黑物质，而上头猛地咧开一张森然的大嘴，从中很快传来杰顿东无比阴沉的声音：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法拟态？」
「都说了，型号对不上。」
我很是无奈地摇头说道，事实上，我通过〈支配者〉干扰杰顿东对我的认知程度，令得他可以认知到我的存在，却无法解析我的存在，说得简单一些，我直接干扰了他的记忆库，所以不管他多么想要拟态成我，也无法找到相关的记忆数据，那么自然会拟态崩溃，甚至都无法维持原型。
魔王一脉为什么如此神秘，甚至连历代魔王的姓名与容貌都几乎无人知晓，这便是最大的理由，也就只有万魔殿正厅里的那些画像能提供一些线索，可就连那些画像，也远远谈不上写实。
没有任何魔族人能记清魔王的姓名与容貌，因此人族若想知晓，便只有与魔王亲自见面这一条路可以走，也就是说，要么是沙场见面，要么是谈判桌前见面，但谁有能保证到时候来的是真的魔王呢？
「别再丢人现眼了，来谈谈正事吧，分裂症二号……要跟我谈判的人是你们没错吧？事不宜迟，我就直接提问了，你们把那些移民都带到哪里去了？」
我眉梢轻轻挑起，而杰顿东这时也已经放弃拟态成我，再度回归到此前的人形形态，一张咧开的大嘴好比怪谈中的妖怪一般，旋即便听他阴恻恻地笑道：
「担心移民的安危吗？呵呵呵，我知道你现在看上去很冷静，但心里其实是很不安的，毕竟这些移民一旦出了意外，你们的合作计划肯定会破产……所以告诉你又有何妨，我从哪里来的，他们就在哪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杰顿东悠悠然地扬起黑色果冻般的食指，指向身后那一片噩梦般的茫茫白雾，冷笑道：
「魔王大人，不知道有没有胆气去闯闯禁地？我们在对面准备了谈判桌，就差一个谈判对手了。」
闻言，我不禁微微眯起眼眸，这话语不管怎么听都是陷阱，但是现在的我别无选择，移民既然落在他们手里，那么现实便诚如杰顿东所言，我不得不去担忧合作计划的破产。
无论如何，移民必须得尽早救出，所谓迟则生变，这边有狼人族与妖魔族，而另一边还有神秘的机铠族在行动，总不能等到事态发酵再两头跑。
这一刻，再谨慎也没有意义，这不是什么阴谋，而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那我就来瞧瞧你们的欢迎仪式，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为人还是相当严格的，指不定……会死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