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无论奥尔菲是否在场，只要她本人不愿意现身的话，那么谁也无法强迫她出现，而说实话，我个人也并不愿意以这种形式揭露我与她之间的矛盾，因此可以的话，关于〈世界之子〉的事情，我是想就此一笔带过的。
只是，科尔德并不知晓我复杂的心思，他听闻我说的话，忽地眉梢微微挑起，莹绿色的眸子放出鬼火般的光芒，机械般生冷地说道：
「既然你对状况已经把握得如此深刻，那么对先代魔王他们为什么会失踪，应该也是心里有数目的吧。」
「……这就不牢你操心了。」
我很是冷淡地回应道，却不想科尔德忽地盯住我，意味深长地说道：
「有意思，刚才你的眼角有非常轻微的跳动，这是心情有波动时的反应，你不知道先代魔王他们会失踪？不，还是说，你不愿意正视他们失踪的真相？」
我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被除赫蒂以外的人，解读到自己的微表情，不过却是谈不上意外，毕竟机铠族很是擅长演算，对人体的面部肌肉进行数据化并非难事。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告诉你答案，反正事到如今，对于我而言，这些秘密也已经无关紧要……呵。」
科尔德莫名有些恶趣味地冷笑一声，他那莹绿色的眸子越发幽深起来，甚至隐隐显得有些黑暗，只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不是不明白轮回的含义吗？那其实指的是每隔一段特定的时间，这个世界都会经历一次极具针对性的大清洗。就历史上的具体情况来看，这个特定的时间段大致是四十四年，有时候会迟到一些，有时候会早来一些，但从来没有缺席过……而诚如你所言，清道夫——也就是〈世界之子〉，那就是〈界律〉意志的一种表现。〈世界之子〉的出现意味着一次轮回的开始，而〈世界之子〉的消失意味着一次轮回的结束。每次轮回的具体持续时间都是不稳定的，所以没人能把轮回精确到具体哪一天，但〈世界之子〉的目标非常明确，只有一点。」
科尔德缓缓竖起一根手指，那金属质感的关节一经运动，便会传来不可思议的声响，他眼神深邃地望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就是……对异类存在的抹杀。」
我忍不住微微眯起眸子，虽然我觉得是时候该出声打断科尔德了，但好奇心却不可抑制地喷涌而出，或许是因为某种程度上，我很希望科尔德给出的解释，能够驳倒我心里的猜想。
毕竟，虽然真实本身不可动摇，但它却能动摇其他事物，而世界上最容易动摇的，莫过于人的心思。
「为什么人族与魔族之间不存在混血儿？一来是因为这是禁忌，他们也好，我们也罢，都觉得这是对自身血脉的玷污，所以我们都喜欢这么叫你——『不祥之子』，这你是心知肚明的，但放眼整部大陆史，触犯禁忌的人会一个没有吗？正常来考虑的话，显然是不可能的，可事实上却真的是一个都没有。因为存在的全都被杀了。混血儿就是一种异类存在，所以全都被〈世界之子〉所抹杀了，这就是混血儿不存在的第二个理由，也是最根本的理由。」
科尔德忽地眼神幽幽地打量着我，透着几分神秘莫测地说道：
「身为混血儿的一员，而且是继承魔王血脉与人族圣女血脉的稀世混血儿，不知道听到这个理由的时候，你会不会感到恐惧？还是说只有亲自面对〈世界之子〉的时候，你才会意识到自己肩负的现实有多么沉重？」
「你这个问题问得毫无意义，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份现实的沉重程度，大概和年纪轻轻却突然有了个女儿差不多。」
「……什么莫名其妙的比方。」
科尔德的眼神变得有些诡异，但我却是觉得这个比方非常形象，甚至可以说是跃然纸上。
「不过，你刚才这句话说得没错，这个问题的确问得毫无意义。」
科尔德并未过多在意我这个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扬起眉头，微微一顿后，继续说道：
「因为这一次的轮回已经错乱了……四十四年的周期早就到了，历史上迟到再久，也没有超过一年以上的，而按照正常的时间线推算的话，这一次的轮回，应该是在你上位的那一年发生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本来在那一年，身为混血儿的你就该被降临的〈世界之子〉所抹杀的，但事实上，你非但没有被抹杀，反而活蹦乱跳地活到现在，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你真的明白吗？」
科尔德的语气愈发幽深起来，宛如是来自深渊的呼唤，宛如是来自深海的召唤，又是恐怖又是冰冷，他那莹绿色的眸子放出妖异而森然的光芒，以充满金属质感的音色冷冷说道：
「不过是李代桃僵而已。」
「……」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科尔德，而他又是冷笑一声，轻抚着那残破的玻璃舱体，动作很是温柔，但语气却是格外冷漠，只听他说道：
「先代魔王他们究竟用了什么办法，算计到了〈世界之子〉那种怪物，我是无法推断出，但多半和那个女人有很大关系，人族圣女的力量到底是非常不可思议的，至今我也无法能演算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算计成功归算计成功，他们显然不可能抹杀掉〈世界之子〉，顶多将他通过什么方法封印住，毕竟〈世界之子〉代表〈界律〉的部分意志，把〈世界之子〉抹杀了，注定会极大程度地挑衅到〈界律〉，这才是本末倒置……况且我也不觉得他们有办法抹杀〈世界之子〉。」
我忍不住微微眯起眸子，脑海中倏然掠过初见奥尔菲时的光景，当时她大半个身躯都为血色荆棘花所吞噬，一刻不停地滴淌着鲜血，为血荆棘提供极为特殊的养分，的确是与封印非常相似，只不过是……异常邪性的封印而已。
令人深思的一点是，从科尔德的话语中不难发现，〈世界之子〉乃是极端强悍的存在，那么能够将〈世界之子〉封印的〈米斯特汀〉，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就〈圣器〉或者〈魔具〉而言，〈米斯特汀〉显然有着破格的特性，而不出意外的话，它应当是来自于先代圣女的手笔。
毕竟，若是魔族本就持有这样的神器的话，我丝毫不觉得我们在历史上会失败那么多次，要知道，〈米斯特汀〉可是连十字碑的庇护都能强行撕裂的。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冷静很多。我真正想说的话，你应该已经明白了才对。」
显然是见我的反应比较平淡，科尔德眼神深邃地望着我，而我不由嘴角扬起淡然的弧度，说道：
「如果你告诉我，我其实还有一个兄弟或者姐妹的话，我肯定会被吓得跳到离天三尺三，但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本质上不过是猜测而已，还是说你亲眼见到他们的交手了？又或者亲眼见到先代魔王他们的牺牲了？从理论上说，只要可能性不是零，那么哪怕是亿万分之一，也是存在发生的几率的。」
「将希望依托在这么渺小的可能性上，只能证明你的内心无比脆弱。」
「连一点点的可能性都不愿意去相信，只能说明你的心灵无比黑暗。」
我很是冷静地反驳道，旋即盯住科尔德身旁的残破玻璃舱体，倍感讽刺地说道：
「不是吗？否则你怎么会想着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明明这个世界还没把我们打入绝望之地，你却自顾自地放弃了可能性。」
「可笑，等到你真正绝望的那一天，难道你觉得还会有可能性可言吗？在一切都还朦胧都还模糊的时候，可能性才有它的意义，等到一切都变成定局，再怎么纠结可能性，那也不过是『如果』而已，败者才会瞻前顾后，而错过最好的时机。」
科尔德的言辞也是愈发尖锐起来，而忽然间，他又是莫名怪异地笑出声来，说道：
「说到最好的时机，我倒是还得感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把异界召唤的消息传过来，或许今天你也不会在这里和我对峙了。」
「……什么意思？」
我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科尔德的这番话倒是超出我的想象，而他莹绿色的眸子放出冷冽的光芒，以极具金属质感的音色，幽声吐字道：
「不明白吗？强行穿梭不同的世界，是会动摇到世界的壁垒的，所谓的异界召唤，也无非是在世界壁垒上开一道门，把异界人从对面拉过来而已，而这扇门虽然可以关上，但本质上还是一道漏洞，这会直接导致世界壁垒变得脆弱起来。你要知道，世界壁垒太强大的话，我们是哪里也去不了的……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拿天险那里的魔族当作测试品？因为那里距离弗洛斯山脉——也就是异界召唤区域最近，而通过测试结果，我就能演算出最合适的起始坐标。」
「……坐标？」
我下意识地扭头望向那半空中的冰冷光幕，上面各式各样的球体沿着多变的轨迹运动着，而球体附近标记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数字。
「这是……世界地图？」
我脑海中倏然掠过一道灵光，而眉头也不由是紧紧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