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默然良久,我忽然倍感无奈地长叹一声,而后失去脊柱支撑般蹲坐在地上。
据说越接近地面越能让人产生安心感,但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平静,像是这片黑压压的夜色化为实质,无声地压迫着我的四肢百骸,而秋寒与夜冷渗透到骨髓深处。
——冰冷。恶心。难受。躁动。
各式各样的负面情绪在内心蔓延,可最终全都为无可奈何所取代,仿佛至今为止的一切皆是虚妄。
对世界意志束手无策,对斯堤克斯束手无策,对一切都感到束手无策,也就自然觉得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什么魔族人族,什么真理谬论,什么战争和平……全部都如同远方的星辰般无比遥远,甚至于,连呼吸与思考都显得格外莫名其妙。
视野中还映着那截坠落的残剑,它好似墓碑般斜贯于脚畔的地面,古朴而斑驳。
倒也不是在观察,只是因为它出现在我视野中,所以我便看着它而已,换作是一株野草,一块岩石也一样。
我现在对它提不起一丝兴趣,也丝毫不曾感觉到一丝欣喜之情,有的只是浓郁的空洞感与虚无感。
嗒。
一枚晶莹的晶石忽地自兜袋中漏出,落在略潮的地面上滚动几圈,在熹微月光下折闪出朦胧的翠光。
突来的光晕令得我感到一阵炫目,却是下意识地捡起这枚传音灵石,在短暂迟疑后,缓缓注入月华灵力,而后在展开的传音灵阵上,一笔一划勾勒出太阳的轮廓,最后,静静等待——
「殿下,不是太阳,是燃烧的月亮。」
耳畔传来格外放肆的话音,以往只会觉得太过轻佻,现在却觉得无比自由。
「不,是太阳。」
我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指尖轻轻弹着脚畔的残剑,垂眸低声道:
「现在的你就是太阳。」
「……殿下,你发烧了吗?」
对于我突如其来的话语,赫蒂似是忍不住打起寒颤,语气中更是掺杂着几分嫌弃。
「是吧,时冷时热的,可能真的有点发烧了……所以接下来我说的话,全部都是胡话,你千万不要当真。」
「说真的,殿下你到底怎么了?居然用这种既想表白又不想负责的典型渣男台词……你是把谁的肚子搞大了吗?」
「——」
——怎么办,我好想引爆太阳。
我眼角忍不住抽搐起来,旋即揉着自己的眉心,同等嫌弃地说道:
「算了,当我没说,当你的燃烧的月亮去吧。」
「哎,等等等等,别呀,殿下,不是有正事要说吗?本太阳洗耳恭听。」
「——」
洗耳恭听,多么美妙的谦辞,可为何加上「本太阳」这一主语后,便显得如此傲慢狂妄呢?是因为太阳不长耳朵,还是因为即便往太阳上浇水,水分也只会瞬间蒸发?
「是这样,刚才差点死了。」
「……正经的?」
「正经的。」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而赫蒂似是有些错愕,在短暂的沉默后,语气有些低沉地问道:
「……还活着?」
「还活着。」
「……哦。」
「嗯。」
看似毫无逻辑性又无比尴尬的对话,可听着却是莫名的舒心,而我下意识一抹自己的鼻尖,低声说道:
「不过奥尔菲受了重伤,以我的能力治不好她,所以只能把她转交给了能治好她的人……一个和界河同名的人,〈虚零〉组织的建立者。」
「……这样。」
赫蒂难得地毫不插科打诨,安分得可以说是有些异常。
「叛魔族这边的内乱算是告一段落了。科尔德搞了个登月计划,想要逃离这个世界,不过到底还是破产了……想来在短时间内,机铠族是无法再作乱的,不过考虑到人族接下来会发动战争,目前也不适合对他们发起什么惩戒。」
我抬头仰望着天险上空的缝隙,灰雾蔓延在峡谷当中,只有熹微的月光才能洒落而来,其实我根本不想说这些无聊的事情,但我必须强迫自己思考下去,放弃思考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结束。
显然,赫蒂也是明白我的心境,并未参与到我的自言自语当中,只是时不时地应和一两声而已。
「……和机铠族要和平谈判,科尔德的生死还没有确认,但机铠族藏起来的主脑里肯定有人格记忆备份,而人族一旦进攻便是无差别的,单凭机铠族一族是撑不下去的,所以和机铠族的谈判有足够的操作性……这方面交由提亚马特和贝雅特就足矣。」
「嗯。」
「……说起来,莱克斯洛夫提了个有趣的建议,他觉得我们可以组建一个联邦君主制的国家,就中央集权和地方分权的协调而言,倒是挺符合魔族的状况的,回来以后倒是可以和其他人探讨看看。」
「嗯。」
「……算算时间,那家伙应该已经到移民点了吧?我让你收起来的那些东西应该也差不多都送到那边了……接下来只要大致处理好移民点的问题,也就没什么后顾之患,可以专心应对这一仗了……哈,也不知道某位王女会不会搞出些大事来。」
「嗯。」
「……对了对了,说到某位王女,〈虚零〉组织里可能藏了个王室关系人,和某位率军战死沙场的王子有一定联系,甚至指不定是他本人。」
「嗯。」
听闻赫蒂那平静又不失安宁的话语,我在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沉声说道:
「……赫蒂。」
「嗯?」
「你要不回人族吧。」
「……我不是很明白殿下你的逻辑。」
「你留在魔族——」
「打住,殿下!这句话我先说在前头,以殿下你目前的个人经济水平,完全付不起拖欠我的工资,如果你不介意我拆了魔王城或者万魔殿的话,那么我们可以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好!我们魔族就缺你这样的人才,让我们共筑一个美好的明天!」
我铿锵有力地回应道,一瞬间我似是听见赫蒂的嗤笑声,但这显然是我的错觉,那一定是她在描绘未来蓝图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灿烂笑意。
说到此处,我方才的负面情绪已经几乎扫荡一空,而我也是自地面上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对着赫蒂说道:
「好了,某位魔王的胡言乱语到此为止,刚才我睡迷糊了才说了点梦话,现在整个人已经清醒了,你忙你的,我也要动起来了。」
「殿下,等等,切断灵阵之前,再容我说句话。」
「你说。」
「我觉得用人族或者魔族来圈定范围是一件很蠢的事情,回人族也好,在魔族也罢,其实在哪里都一样。」
在微微一顿后,赫蒂无比平静地说道:
「这个世界,行者无疆,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