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白雾在近地面浮沉着，像是特殊的胶体般悄然蔓延，没过一块又一块的方田，好似少女的柔荑那般，轻抚起栽在方田内的花卉绿植，拨动花瓣与叶片、触摸根茎与脉络，最终凝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东方初升的太阳很是微弱，把纯白的光芒洒在穹顶上，使得那一块块蓝水晶折闪出朦胧的光晕，如纱雾般无声无息地笼罩这偌大的温室。
花亭下，柯莱特披着青白色云肩，手指轻轻划过桌面上的水雾，若有所指地画出一道折断的十字，而很快，她的手背撞上一旁温热的咖啡杯，冰凉的肌肤有种融化在这份温暖中的错觉。
「殿下，现在战事基本已经尘埃落定，莫非还有别的忧虑？」
斜后方，天权星卫打量着柯莱特的神色，既没有读出迟疑与担忧，也没有读出安心与愉悦，有的只是令人迷惑的深思与平静。
眼下以三位将军为首的先锋军正赶赴大魔王城，从时间上推算已经相当逼近目标，虽说必然会遇上〈狼人王〉一行的妨碍，但这一次与此前的情况不同，因为先锋军此行目标明确，直指大魔王城，那么叛魔族这边的游击部队，便无法发挥出游击作战的优势，只能转入阻击战，而面对人族的部队规模，这一战术，对于叛魔族而言无疑是不利的。
再者，这一次三位将军随时可以脱身而出，那么〈狼人王〉为阻拦三人，必须也得脱离部队单独行动，失去领导的叛魔族部队能否有效作战尚不好说，但至少仅凭莱克斯洛夫一人是无法同时拦住三位将军的。
如此一来，人族这边便有三位将军以及一名新晋SSS级勇者，叛魔族那边不好判断，但要说己方这里还存在什么隐患的话——
「您是在怀疑〈修罗〉的SSS级实力有水分？」
天权星卫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想到〈修罗〉的SSS级其实是他本人自称的，至少目前没有一个人可以证明他的这份实力，唯一能确定的是，从他当初的描述来看，在他身上的确是发生有涅槃现象的，但这份涅槃，是否有让SS级勇者升阶的效果还不好说。
要知道，SS级与SSS级之间的差距，同S级与SS级之间的差距，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前者的难度从人族历史上的SSS级数量便可见一斑。
「这倒不是，〈修罗〉的升阶应该不假。」
一如既往搁置片刻的沉默，柯莱特这才是缓缓摇头，平静地开口道：
「就对那批新晋SS级个体的调查来看，涅槃并不是平白无故发生的……而是透支了生命潜能。说简单些，便是将生命转化为力量，所以那些人本来就是活不长久的。按照教会的推算，满打满算也不过剩下两三年的寿命。那都是虚伪的繁荣，当作祭品才是合理利用。」
「那——，〈修罗〉从SS级到SSS级，不是透支了更多的生命？」
「嗯。」
柯莱特微微颔首，端起茶杯浅呷一口后，再次开口道：
「正常情况下的话，他活不过三天——也许更短。但有意思的是，他的〈恩赐〉是夺取生命能量，那么理论上其实是存在补全亏损的可能性的。当然，能否完全意义上补全无法确定，但撑过这场战争显然是没问题的，所以他的SSS级多半是货真价实的。」
——可能也是考虑到这份能力，〈界律〉才从SS级别的个体里选中了他。
柯莱特内心暗暗补充道，但推测世界的意志是一个极端复杂的究极命题，这与推测人的想法截然不同，除非有必要，否则柯莱特并不愿意往这方面深究。
「那您究竟在挂念着什么？总不可能……呃，是在发呆不成？」
天权星卫有些迟疑地开口道，而柯莱特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短暂的沉默后，说道：
「继安德鲁的能量光束轰击后，再送上SSS级的〈修罗〉，还有三位王国军的将军……的确，哪怕叛魔族那边有魔王——最多再有一两位魔将助阵，我方也完全有一战之力。乐观些看待的话，大魔王城可能已经被炸毁，里头的人要么重伤要么死亡，这种情况下，这第三张牌是去收割人头的。而事实上，哪怕这第三张牌派不上用场，也完全不构成问题。」
「……是说？」
「击杀〈妖魔王〉、焚毁狼人族领地。」
柯莱特缓缓竖起两根手指，嘴角挂着平静又温婉的弧度，微微一顿后，对着开始明悟的天权星卫说道：
「取得这两项战果的时候，其实这场战争已经可以告终，尤其是前一个，拿出去忽悠民众绰绰有余。」
闻言，天权星卫先是颔首以示理解，但很快又困惑地说道：
「但是殿下，既然如此，圣女被掳走的意义何在？」
「嗯，扩大战果是一，本来按照我的计划，叛魔族的领头人物们，在妖魔族和狼人族领地遇袭后，为取得主动权是会掳走圣女，并聚集到大魔王城里的，这种情况下，我设下的三张牌才能起到最大化的效果……但魔王的介入，打乱了时机，这是我的误算。」
「那其二呢？」
「其二……是一场交易。」
柯莱特忽地微微眯起眸子，素来古井无波的眼神深处，罕见地荡漾起些许的波纹，而恰在此时，一股诡异的风忽地自这半封闭的花园中吹起，不远处花坛中的黑百合立刻摇曳起来，而其中有一片漆黑的花瓣悄然随风而至，飘落到柯莱特面前的茶杯当中。
刹那之间，方才还是浅青色的茶水，仿佛是毒素浸染般逐渐化为墨色。
「你不该再说下去了。」
伴随着一道深入脑髓般的话音，一抹抹黑雾忽地像是幽灵般浮现而出，如无数的毒蛇游走在偌大的花园内，令得原本明亮而自然的环境，突然变得灰暗无比，一切都仿佛化为黑白色彩。
更为诡异的是，这一刻，时间好似陷入静止，天权星卫也好，花亭外的侍女也罢，又或是流动的泉水，所有的事象都归入永恒的寂静，只有柯莱特与她杯中的黑百合花瓣，存在着别样的动态与色彩。
「我也没打算说下去。」
对世界的异变并未表现出错愕或是惊讶，柯莱特只是微微低垂着眼帘，视线幽幽然地落在杯中的花瓣上。
在这场战争中，除开那位神秘的魔王以外，还有一个看似在计划之中，实则在控制之外的要素，那也正是天权星卫想要知晓的，柯莱特真正在意的问题。
那便是——〈虚零〉。
唰。
一道人影忽地出现在柯莱特对面的座椅上，浑身笼罩在黑雾之中，无法窥见一丝轮廓与模样，只有一对深邃的眸子外露着，好似无底的深渊，宛如冰冷的深海。
与界河同名的存在——〈虚零〉之主，斯堤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