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提问吗？」
我缓缓睁开眸子，笔直地望向斯堤克斯外露的淡漠眼眸，而他毫无波动地回应道：
「如果有益于你下定决心的话。」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但一时间脑袋里一片浆糊，竟是不知该从何问起，倒是赫蒂抢先我一步开口道：
「〈大葬月〉事件——上一任〈世界之子〉袭击〈月想乡〉之事，与你有关？」
「没错。」
斯堤克斯很是平静地便承认道，却令得我内心微微一震，之前的猜测果然不是无的放矢，下意识地追问道：
「〈世界之子〉代表着〈界律〉的意志，执行的是异类存在的清理工作，你可以控制〈世界之子〉？」
「谈不上控制，只是干涉而已。〈世界之子〉只是一具机械人偶，按照指定的路径才能行动，而我只是暗中调整了他的目标而已——但这一手段对你的奥尔菲琉斯不管用，拜你所赐，她已经萌生出自我的概念，是一具学会独立思考的人偶了。」
——拜我所赐？
我不禁有些发愣，而赫蒂进而又追问道：
「但为什么是〈月想乡〉？」
「因为〈世界之子〉不会袭击界河，也不会袭击这里。」
斯堤克斯的回答乍一听有些莫名其妙，但细想之下，却是能找到逻辑的。
〈世界之子〉代表〈界律〉的意志，相当于一段规划完整的程序，而不会袭击界河，也不会袭击〈月想乡〉，实质上表明的是，对于〈界律〉而言，〈月想乡〉同界河有着相等的重要性。
——〈月想乡〉也是〈界律〉的一枚棋子？
我内心不由升起浓郁的困惑，但在瞥见远方尚在肆虐的黑色龙卷时，却蓦地升起一丝灵光。
——〈月想乡〉是高维坍塌时的缓冲带？或者，缓冲带之一？
正因如此，才有大量坍塌中的高维粒子，而在〈月想乡〉与外界的屏障被打穿后，高维粒子的坍塌速度才开始异常加快，进而引发这一场〈月想乡〉的灾难。
换言之，这是高维与低维之间的一道堤坝，用于减缓维度坍塌的速度，类似的堤坝想来不止〈月想乡〉一个，恐怕不少魔族禁地都包含在其中。
——如果〈界律〉真的是高维生命体，那么想要减缓维度坍塌倒是说得通了。
高维向着低维坍塌，因维度的缺失，会造成本质的变化，比如人的大脑需要复杂的三维结构，如果坍塌到二维的话，便无法维持其基本功能——说好听点，是处于脑瘫状态；说难听点，是不是生物都不知道。
以此类推，更高维的存在在坍塌时，也会伴随着本质性的丢失，能否保持完整的自我概念都不好说——前提是高维存在的自我概念，与我们眼中的自我概念大致相仿的话——所以才要减缓维度坍塌的速度，可能是为寻找对策拖延时间，也可能是对策的一部分。
无论如何，这一猜想是符合我个人，乃至于我所在维度的思维逻辑的。
不过，斯堤克斯的说法存在令人在意的问题，因为他这句话是可以解读为——我发现〈世界之子〉不会袭击界河，也不会袭击〈月想乡〉，那么反其道而行之，必然可以对〈界律〉造成打击。
若是如此的话，那么斯堤克斯对〈界律〉的认知，可能与我有不小的差异，而孰是孰非也无从定论，但也可能是他知悉维度坍塌的事情，只是避开提及这种难以理解的说明而已。
「破坏〈月想乡〉会带来什么后果？」
我旁敲侧击地开口问道，而斯堤克斯略一沉默，这才是说道：
「可能会决堤，也可能不会，但世界必然会动摇一下。」
——他知道维度坍塌的事情。
我瞬间得出这一结论，这与我提出的〈月想乡〉乃是堤坝这一猜想不谋而合，显然是基于维度坍塌而作出的结论，但是否该提出相关的问题，让我有些犹豫。
不过，斯堤克斯并没有给我和赫蒂更多的提问机会，也可能是触及到相当危险的领域，只听他说道：
「我回答得已经够多了，你该下定决心了，克洛涅斯·达威尔。」
我又一次闭上眼眸，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条脉络，关于万界通道封锁后，在这个世界发生的种种事情。
在〈界律〉的干涉下，来自异界的侵略者，与土著群体的人族完全对立，不得不统一成一个魔族，而魔族一代代延续下来至今，终于来到我的时代。
名为资源分配的重压之下，疲于战争的两族无法言和，血腥杀戮、勾心斗角始终无法消失，太阳依旧照耀在人族的大地上，黑暗在魔族的世界逐渐沉淀，背叛、分裂、饥困、衰落……活着的不安始终笼罩在魔族群众的心头，所以我来到人族，寻找〈界律〉的真相，试图从根本上打破局面。
只是，很难。真的很难。
沿着无迹可寻的道路前进，直到不久前才找到奥尔菲这一突破口，然后跌跌撞撞走到这一刻，尽管世界今天也依旧笼罩在谜团之中，但这一次我握住了掀开幕布的绳索。
掀开幕布后，想来是看不见天堂的，甚至可能是一个我亲手缔造的地狱，但不掀开的话，整个世界依旧是一片人间地狱，所以我必须得掀开这层黑幕。
——该是现在？还是以后？如果是陷阱怎么办？如果我无法应对怎么办？到时候魔族会怎么样？
「殿下。」
赫蒂的话音忽地自我耳畔响起，她轻轻按住我无意识颤动的手掌，低声柔和地说道：
「你是魔王，不是人皇；你是学者，不是贤哲。世间多烦恼，大不了，从头来。」
「要把命玩完了，该怎么从头来？」
「哎呀，我指的不是开头，而是○头。就是生个孩子，让下一代人去努力。」
「——」
混乱的逻辑让我忍不住露出苦笑，我堂堂魔王还是金身护体，这回要是把命丢了，哪来的什么后代，但久违听到赫蒂的荤段子，内心的沉重却是散去不少。
「天杀的，这不是为人父母该说的话。如果我有孩子的话，不会让他替我去扫开那片乌云，我要让他在睁开眼的时候，就在这片魔族大地上，看到万里无云的晴空。」
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而后挥手展开一道虚空裂缝，在安洁儿迈步现身的同时，望向眼神淡漠的斯堤克斯，内心平静地说道：
「与你的威胁无关，这是我个人的意志。」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