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王室用界河当洗澡水?你在寻我开心?」
我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难以置信,紧接着便突然觉得可笑起来。
毕竟如果眼前的斯堤克斯当真是界河化身的话,那么他岂不是过着相当传奇的生活。
反正我是无法想象被人当做洗澡水的体验的,而作为一名纯粹的学者,我对此还是有几分好奇心的。
若未来有机会的话,我并不介意当一回女澡堂的洗澡水,男澡堂还是让给经验丰富的斯堤克斯为好——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性别。
「我从你的眼神里读出了恶意。」
斯堤克斯眼神冷漠地望着我,而我掩去嘴角不经意浮现的笑意,摇摇头,正经地说道:
「别误会,只是有些超乎我的想象,让我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
这是实话,撇开方才的玩笑不说,王室的做法不异于将子孙视为植物,将界河用于浇灌,进而催生出变异的植株,放在植物园中的话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以人体为对象的话,无疑称得上是一种禁忌。
——对自己的孩子下这种毒手……王室的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疯狂科学家之魂吗?
我很是怀疑人族高层的脑子,有人魔实验与异界召唤的先代教皇,现在又有界河浇灌子孙的国王,三大势力已经有两大势力沦陷,接下来勇者公会也曝出什么黑历史的话,我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只不过,界河用以浇灌,这事儿嘴上说来轻松,可事实却绝非如此。
「我无法理解,王室是如何截取到界河的,而且是最危险的下游河段。就我所知,生物也好非生物也罢,接触到黑色河段都会沦陷,除非是〈破戒石〉制成的特殊容器,才能从黑色河段截取到河水。」
当然,危险性还是极高,毕竟容器也是需要人力掌控的,而最关键的是——
「但是,就算截取到河水,在脱离界河主体之后,也会在短时间内化作寻常的水。王室显然没有能力在有限的时间内有效利用截取到的河水,更别提还要避人耳目。教会和公会都不是眼瞎的,利用界河水这种大事,谁都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我微微蹙起眉头,这是我最无法理解的问题,王室究竟是通过怎样的手段,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利用到界河。
「聪明人很喜欢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进而建立起『我比旁人更睿智』的壁障,但有的时候,蠢办法也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好效果。以今人的角度来看古人的话,其实所有的事情,不过是一个蠢货起了头,而后一代代的蠢货将其传承下来,用时间造就了伟大的奇迹。」
斯堤克斯向我打起哑谜,视线却是落在我脚下的大地上,我起初以为他是在感慨,但很快我脑海中掠过一道灵光。
『地下。比监狱更深的地下,有不能一笑而过的东西,你们人族可真是一群疯子。』
那是当初我去往十二宫探监时,奥尔菲在我耳畔说过的话语。
「地下?难道是……地下水路?」
一念及此,我瞬间觉得遮挡视野的迷雾清晰不少,而斯堤克斯顿时漏出一声轻笑,似是愉悦又似是讽刺,但我并没有感觉到对我的否定。
「原来如此,的确是……蠢办法。」
我近乎呆然地呢喃道,以王都地下为起点,一路挖地道通往界河下游,那究竟得是多么庞大的工作量,而且要避开其他两股势力甚至还有贵族势力的部分人,那么王室可以动用的力量自然更是有限,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能一代代坚持下来,顺利将界河水引渡到王都地下,这还真的可以称为奇迹。
「等等,不对,还是不对。这方法并不可行,至今以来又不是没人试图在地表引渡界河,但无一不是失败,〈界律〉的束缚显然不可能是只针对地表,那么就算在地下引渡也不可能实现……王室肯定还有别的手段。」
「该有的手段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斯堤克斯带着几分玩味地望着我,而我自然先是一愣,随即蹙眉道:
「你是指……〈破戒石〉?但那不是已经被证明效果有限了吗?」
「还是最简单的道理。量变引发质变,这不是世上的学者最喜欢的话语吗?界河是〈界律〉意志下的产物,而〈破戒石〉同样蕴含有〈界律〉的意志,不过是残余且无序的,但理论上,只要〈破戒石〉的量足够多的话,在束缚界河的壁障上开出一道缺口并非不可能。况且,舀一瓢水,开一道河,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听闻这番话,我这才是恍然大悟,困惑我的谜团瞬间被解除。
舀一瓢水,也只是无根之水,自然会回归到寻常的水,但开一道河,却是有源泉不断的,所以才能始终维持黑色河段的状态,对于界河而言,出界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缺口而已。
「但这种情况下,〈界律〉居然没有亡羊补牢吗?不,不对……正因为是〈界律〉,才无法防止这种问题吗。」
我忍不住喃喃自语道,〈界律〉代表的是超高维存在,那既是无数意志的集合体,也是一个完整的独立体,而界河出界涉及到的手段,全部都是〈界律〉本身的意志。
换言之,对于〈界律〉而言,界河出界乃是自己做出的决定,维持出界也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他以为是自己做出的决定,其实背后全都有另一个自己的影子。
——这简直就是寄生。
我略感惊悚地望着斯堤克斯,他让我想起某种以蜗牛为宿主的寄生虫——双盘吸虫,它们会侵入蜗牛的眼柄,并形成一种毛虫般的斑斓外观,此后便会控制蜗牛的大脑,使蜗牛暴露于饥饿的鸟类视线之内,使僵尸蜗牛成为鸟类的美食,而自己在鸟类内脏中繁殖,虫卵会随着鸟粪排出,而这些鸟粪又会成为蜗牛的食饵。
性质上当然有明显的差别,但带来的毛骨悚然却毫无差别。
「这么说来,你相当于〈界律〉的一个人格?」
「人格?这可是天大的误会,那可不是我。」
斯堤克斯的话语令人莫名在意,因为他并不是单纯的否定,而是将人格指向他之外的某人。
「界河虽然是在〈界律〉的力量下成型的,但那里严格来说,并不掺杂任何的意志。或者说,那里不允许任何事象存在。物质自然不必说,意志也好,概念也罢,那里只是一片虚无。」
「既然如此,你究竟是——」
「纯氧会使人中毒,但有了杂质,才允许呼吸的延续。」
斯堤克斯在苍白的河面上轻轻一点,静止的水面顿时泛起美丽的波纹。
「在墙壁上凿开缺口的那一刻起,虚无也就不再是真正的虚无,哪怕只是多出一个小数点,零也不再是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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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双盘吸虫以及蟹奴,真心不建议百度的两种寄生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