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建在远离城区的郊外，位置又相当偏僻，不是像我这种熟知那一带地形的人的话，连孤儿院究竟在哪里都找不到。」
「山上虽然物产比较丰富，但毕竟多有不便之处，所以我们每周五都会轮流去城内采购。」
「那一天刚好轮到我和安洁儿出门。」
莉莉丝的眼神变得幽深得恍如海渊，姣好的面孔蒙着一层深沉的阴翳，在凄清的白月光反衬下更显晦暗。
「采购本身是非常顺利的。我们买好修女要的药草和香料、买好柯罗特喜欢用来磨牙的黑面包、买好米米丽可能会喜欢的画集……但在太阳快要落山，我们准备回去的时候——」
「安洁儿病发了。」
挤出这一句话仿佛耗尽莉莉丝全身的气力，她整个人的氛围莫名变得颓废起来。
「以往安洁儿的病发都是间隔二三个月的，而当时距离她上一次的病发不过两周，所以修女他们才放心我和安洁儿两个人出门，可她偏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病发了，而且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严重。」
「我眼睁睁地看着安洁儿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无比，整个人直接倒在地上艰难地呼吸着。」
「我当然是被吓了一跳，但毕竟见过修女他们无数次救回安洁儿，所以第一时间就想到要联系修女他们。」
「话虽如此，这里距离孤儿院真的有一段距离，以我当时的脚程，走近路至少也得花半个小时。」
「其实当年我刚好十八周岁，有资格接受洗礼仪式，可我没打算去，我觉得留在孤儿院里就挺好的。」
「现在想来真的挺后悔的，要是那时我已经能动用〈恩赐〉的话，直接就可以带着安洁儿回到孤儿院的。」
「不过哪来的『要是』，当时我意识到带上安洁儿一起走的会浪费太多时间，所以我塞给边上的路人一袋钱，请他们暂时帮忙照看一下安洁儿，我很快就会带人回来。」
莉莉丝的神情忽地变得无比古怪，又似懊悔，又似自嘲，又似无奈，又似悲哀，又似感慨，只听她幽幽叹道：
「我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会把安洁儿带到教会。」
我心中瞬间明了，毕竟教会内有大量一流的牧师，虽然相比委托勇者公会的花费会更为高昂，但胜在权威，说到治病，人们往往第一时间便会想起教会。
正因如此，照看安洁儿的那些路人将安洁儿送入教会，无疑是一种合乎常理的选择，可显然，恰恰是这种合乎常理的选择，将安洁儿与莉莉丝乃至于整所孤儿院的命运都彻底扭转。
只是，如果真是我想象的那样话，布列塔尼和维克多岂不是——
——咚！
我只觉心脏的跃动蓦地变得清晰起来，仿佛是战场上的旗帜与鼓声，可我最初联想到的不是展旗擂鼓的盛大光景，而是偃旗息鼓的荒凉战局。
「当我和修女他们向路人问了安洁儿的去向，又匆匆忙忙地赶到教会的时候，安洁儿已经是命悬一线，教会的牧师甚至无法缓解安洁儿的症状。」
莉莉丝悄然阖上双眸，那意味着她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整个人都仿佛回到当时的情境之中一般，足见这一件事对她的影响力之大。
「教会的牧师无能为力，但我知道修女他们是办得到的，所以我当场就让修女他们救救安洁儿……对，就在教会里，当着所有神职人员的面。」
我心头顿时咯噔一声，隶属教会的牧师往往多是些心高气傲的人，他们既然判断出安洁儿已经无药可救，那么自然不会相信布列塔尼二人可以救治得了安洁儿。
如此一来，布列塔尼二人若是想要带走安洁儿，在安静无人的地方进行治疗，必然会遭到重重阻碍。
「当时修女和神父是什么表情，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大概是在……苦笑吧。」
莉莉丝嘴角浮现出一抹苦涩的弧度，眼睫毛如颤栗般微微抖动着，有种无比易碎的孤独感。
「他们当时叮嘱我照顾好安洁儿和孤儿院里的孩子，然后让教会的人安排了一场洗礼仪式……在我进行洗礼仪式的期间，他们会出手治疗安洁儿，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等我顺利完成洗礼的时候，整间病室里空空荡荡的，明明看不见一丝血迹，血腥味却浓得让我想吐。教会的牧师也好，修女他们两个也罢，那时都已经不在了，只有安洁儿一个人坐在病床上不停流眼泪。」
「当天我们就被赶来的教会人员抓了起来，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也是一样。被审问的时候，我真的做梦都没想到，修女和神父居然会是——魔族，而且是最神秘的拜月一族。」
莉莉丝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似无奈又似自嘲地摇摇头，竟会完全不曾在意我的反应如何，说道：
「本来修女他们是通过祭礼来掩饰自己的气息的，但治疗安洁儿的时候终究还是身份败露，最后两个人和赶来消灭魔族的神职人员同归于尽，连一滴血都没有留下。」
——果然如此……吗。
我难以掩饰内心的恼恨，忍不住死死皱起眉头，毕竟这一消息绝对算得上是噩耗。
「起初我们也被怀疑是拜月一族的孩子，据说都已经安排好公开的处刑，但后来现任教皇突然出面释放了我们，还安排我们这些人加入到教会当中，这整桩事情更是被彻底埋葬在黑暗之中。」
「当时我还在想真是幸运，可现在那个贱女人的记忆告诉我，其实是她碰巧注意到安洁儿的存在，才指使现任教皇压制住事态，好把我们这些人全都控制在手里。呵，一个是目标人物，剩下的全部是人质。」
一提及先代教皇，莉莉丝的眼神陡然变得冷峻起来，方才的颓废仿佛谎言般横扫一空，整个人犹如染血的利剑般充满煞气。
「那你是怎么会被先代教皇抢夺肉身的？」
我忍不住问出这个关键的问题，而莉莉丝顿时一声冷哼，沉声说道：
「在那个贱女人的暗中安排下，教会的人数次对安洁儿伸出橄榄枝，但安洁儿因为修女和神父的牺牲，对教会没有一丝信任感，可是没有教会的话，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就没有去处，所以安洁儿还是勉为其难地留了下来，我自然也是陪着她一起留在了教会。」
「嗯？」
我忽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不禁皱眉问道：
「先代教皇对安洁儿的管理这么宽松吗？按理来说，存活至今的实验体无比珍贵，她应该想尽办法隐藏安洁儿的存在才对吧？」
「因为当时的安洁儿并不能说是成功的实验体。」
莉莉丝的眉宇中透着几分凝结般的阴冷，乌黑的眸子在月光中放着森然的光芒，她冷冰冰地说道：
「根据那个贱女人的记忆，实验成功的条件是——通过洗礼，觉醒〈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