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道尔!!!!!”
像是月下兽的雄叫一般的声音正在呼喊着那个名字。
那个男人的名字。
白色棒球服,轻挑,毫无礼节的那个男青年的名字。
没有把别人应当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别人——只是叼着烟选择性回答问题的那个男人的名字。
“反正你肯定是又躲在哪个角落看着吧!现在正好是你登场的时候啊!快出来!”
木埃言这样大喊道。
罪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木埃言早该想到了。
那些让海伦避之不谈的,并不是什么出于伦理或者道义或者什么其他属于异想化的逻辑上所不能告诉他的事情——
而是海伦不想告诉他。
那这又是为什么?
现在想来答案可能只有一个——
出现这样的结果是海伦所期望的。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木埃言看了看地上的刀。
“我知道你在这里,你一定在这里看着——作为中立方的你肯定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了!我知道了,我现在都知道你想说的和没有说的是什么了!我确实没有做好准备——啊,是的,我以为这只是拼上性命为了生存来与非人类的存在战斗而已,我错了,我错了!”
是的,不是这样的,看见少女们所化作的黄金雨消殒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这绝对不是什么惩奸除恶的英雄故事。
他不是帮助了受害者的骑士,不是守护了人类和平的都市英雄,不是卷入了意外事件而不得已去面对的勇者。
自己只是一个自认为是受害者的人,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否定别人。
仅此而已。
“我知道你说的责任是什么了——所以你快出来!——海伦·道尔!”
“——就算你不这样吼我也听得到啦。”
木埃言寻声看去。
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棒球服上那个巨大的零仍旧十分显眼——海伦跨坐在天台的护栏上,一条腿架在栏杆上撑着手臂,另一条腿向下耷拉着,向后撑着栏杆的那只手里还夹着燃了一半的烟。
兴致满满的样子。
是什么时候——或者说是突然——似乎是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呀,木老弟你看起来还是蛮精神的嘛。”
“海伦.......”
“哈哈哈,这就是青春吗?——所以有什么事情吗?”
“喂,海伦,你赊在账上的那一次,现在可以还吧?”
木埃言紧盯着海伦重复了一遍。
“尽你所能帮我一次,这可是你说的——任何要求都可以。”
“确实这么说过,不过嘛......我只会用符合逻辑的方法喔。”
“只要管用就行——你来给我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
海伦笑着,不过看上去有些无奈。
然后他从栏杆上下来,很悠闲地走到了抱着罪的木埃言的身边。
“要是超出逻辑和事像之外的方法......你可是人类诶,木老弟。”
“之前我说过了,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那我也说过了,算不上什么条件,那只是关于它们的事情而已。”
它们的事情,毫无疑问就是异想化那一边的世界。
木埃言沉默了。
“呀,罪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你的变化还蛮大的,早知道你原来这么美,我说不定会迷上你喔?”
海伦低头看着躺在木埃言怀中的罪,单手打了个招呼。
“呵,尽管笑吧小子,”濒死的罪有气无力地说道,“应该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让你笑了,好好珍惜吧。”
“呀,谁知道呢?那可说不准。”海伦说着扬起了嘴角。
“说不准?——不,结果已经注定了。你为了你的平衡而没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他杀了我,我会死去,结果必然是这样,没有方法能让异想化复活。”
“......所以没有罪恶存在的世界就会诞生?一切都如你所料,是命运的安排?”海伦说着捡起了静卧在地上的妖刀,“——那你有没有想过区区一个人类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一把妖刀呢?这把妖刀,‘渡言’。”
罪忽略了这一点,在看到这把刀的时候忽略了这一点,只是想着是“命运的安排”而忽略了这一点......
妖刀“渡言”,是海伦交给木埃言的。
她现在知道了。
“一切都是你计算好的吧?!从你那天插手开始,都是你安排的吗?!”罪尽力压抑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你是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好好地整理状况,维持人类与异想化之间干涉程度的平衡而已。至于事情会怎么样发展,结果会如何,全部都取决于木老弟这位人类少年的选择。”
海伦蹲到了木埃言的身旁,把烟叼在自己嘴里然后拍了拍木埃言的肩膀说:“不过说句老实话,我确实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海伦嘴里的“意外”和刚从手术室走出来安慰病人家属的主刀医师说的是一个语调。
“她说没有办法让异想化复活,她就非死不可了吗?”木埃言问。
海伦少有地没有回话,只是顾着把嘴里的烟吸得只剩烟嘴。
“那太不合理了。”木埃言说着,但是他现在出奇地平静。
“不,这是合理的。符合逻辑的发展所得到的结果,就是合理的。”海伦拿着烟嘴,把燃着的那一头使劲在地上摁了摁,“只不过人类总是将他们无法接受的结果当成了不合理的结果。”
就像木埃言现在的样子。
“存在即为合理,不管是处于正常事像中的普世万物,还是偏离事像的异想奇谈,它们以符合逻辑的方式存在着,就是合理的。会觉得不合理的只有人类,因为人类无法接受的事情太多,所以有太多的不合理......”
望着月亮,海伦继续说着。
“无法接受厄运、无法接受悲剧、无法接受离别、无法接受痛苦......说白了就是无法接受他们自身所不期望的事情。连正常事像中的结果都无法接受,自然偏离了事像的异想所造成的结果人类就更加无法接受了——没有能力去承受那样的结果,不管这样的结果再怎么合理。”
是的,木埃言知道自己从做好面对异想化的决定后开始,他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他自己绝对不会后悔的选择。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个合理的选择,最后得到了这样一个“不合理”的结果。
绝对无法接受的结果。
正如海伦所言。
“我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否定异想的准备,贯彻自己想法的准备,接受结果的准备......全部没有......”木埃言低着头,眼中失去了当时的决绝的目光与坚定的信念。
人类是为了自己所期望的结果而去努力的,那现在自己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这才叫悲剧。
“我知道了。”
木埃言叹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
“那么,你想让我帮什么忙?”海伦站起来,面向木埃言。
“我希望你改变这样的结果,让它变成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结果。”木埃言脱口而出,从心底里产生的、最直接最根本的愿望。
“所有人?也包括我吗?”海伦忍不住笑了出来。
“所有人......把这样的结果改变成凡是看到的人都能从他们各自的角度去认同,都能够去接受的结果,无论人类还是异想化......我希望你把这样的方法告诉我!”
谁都能够接受,这样的方法。
“呀.....你希望的是作为异想化的罪不要死去,然后她期望的是作为异想化的罪的自己能够和世界上所有的罪恶一起消失,接着我希望保持平衡......”
海伦低头念叨着,把手中的妖刀“渡言”收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刀鞘里,之后往后随手一扔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去......
“怎么可能有嘛!这种万能方法。”
海伦站了起来,耸耸肩。
“童话故事都不敢这样写吧?麻烦木老弟你现实一点。”
“我想——”
“但是。”
海伦拍着手打断了木埃言破折号之后想要说出来的话。
他的目光从木埃言的身上扫到了罪的身上,又从罪扫回了木埃言。
来回了好几遍,似乎只是单纯在摇头以增强刚刚的否定效果。
“让这个结果变成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结果,是可以做到的。”
海伦这样说道,用着最可靠的语气说着最无情的方法。
看着因为回答而哑口无言的罪和木埃言,海伦滔滔不绝的说。
“事像总是存在着平衡。一个人从内心希望实现的结果往往就是另一个人绝对无法接受的结果.....也就是说,天平上的砝码如果平均一点,就可以让绝对无法接受的人变得不那么‘绝对’,相对的,原本获得了其所期望结果的人就也需要承受自己所不希望的结果。”
悲剧仍然是悲剧。
悲剧的分量不变,只是把悲剧的结果分散开来。
如同一出悲剧的戏剧,在全程一点点把令人揪心的情节放出,总比将悲情的包袱铺垫到最后再戛然推倒要令人更好受一些。
只不过这个过程会相当漫长,贯穿整部戏剧。
“罪希望自己和世界上的罪恶一同消失,她即将实现的愿望将不会实现,因为她会活下来。”
海伦看着怒不可遏却又无力言说的罪。
“而木老弟希望作为异想化的罪会活下来,那么你所希望的也不会实现,但也不会被接受,因为她不再作为名为罪的异想化而活。”
海伦又看着木埃言。
“‘不能作为名为罪的异想化而活’......那是变成新的异想化吗?”木埃言抬起头问,“无论怎么看都是再平衡不过的结果了吧?对于你却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这也不是我希望的结果。我希望保持平衡没错,在被卷入了这次事件的你和异想化之间保持干涉程度的平衡,可是失败了。”
“欸?什么意思......”木埃言问。
“呀,我早就说过了,这是它们的事情,这是关于异想化的事情。虽然算不上条件,但是想要改变成为你能接受的结果,就必须那样做,你做好准备了吗?”
这一次木埃言没有立即回答,他小心地将怀中的罪放下,让她平躺在地上。
尽管伤痕累累,但他还是站起了身,直面海伦。
拼上性命的准备,木埃言确信自己早已有这样的觉悟,从他决定面对异想化的那一刻开始;
否定他人的准备,木埃言明白了需要这样的准备——否定不只是拒绝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要用实际行动去证明自己想法的正确——从他否定了黄金雨异想的时候开始;
还有一样准备。
为了改变这样的悲剧然后接受这样的结果所必须的准备。
——木埃言说:
“那么无论是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