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埃言!”
侧坐靠着天台栏杆的少年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就知道你在这——诶,没吃午饭就睡着了吗?”
少女半蹲下来,看着少年的睡颜,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她把手中一个温热的便当盒轻轻地放到了少年身旁,然后起身离开。
刚走天台门的门口,她回头看了看,又折返回来,到少年的身边坐下。
少年微微睁开一只眼睛,看到他身旁的少女,背靠栏杆坐着,打开了她的另一个盒子——里面是刚刚从食堂买好的饭菜。
结果还是决定在这吃午饭了吗?
少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装出刚睡醒的样子。
“你才醒啊?再迟一点午餐可就没你的份了。”
少女把放在地上的便当盒递到少年怀里。
“谢谢——夏大小姐。”
确认了少年故意拖长的语气中带着真诚的谢意后,少女才把摁着便当盖子的手撤回。
“你啊,第四节课又被你逃掉了吧?”
“......”
“我就知道,这不就是你的日常咯。总是逃课,老师说的你都会了吗?”
“会了。”
“会了怎么不见你拿满分啊?”
“及格就行。”少年转过头来和少女四目相对,“总比没及格要好。”
“你......木埃言!”
想不出什么话回嘴的少女气鼓鼓地从木埃言的便当里面夹了一块培根到自己的盒子,作为还击。
“哦,我忘记这次数学月考你又是89了,抱歉抱歉,下次我帮你复习,行了吧?夏大小姐。”
“你还说!我......我要不是因为学生会,因为社团,因为志愿活动......”
“所以嘛,夏大小姐您需要更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很多时候也要为自己多想想。”
“我......我才不想被你这种过度专注于自己事情的人说,自我中心主义者,自己想干嘛就干嘛,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庄子都没有你那么逍遥。”
“好好好,下次我姑且考虑下你的感受行了吧?”
少女瞪了少年一眼,把少年便当盒里面的最后一块培根夹到自己嘴里吃掉了。
......
这是某个中午发生的对话,很平常的对话,因为这存在于每天的“日常”之中,所以没人会记得具体是哪一天的对话,就好像忽然有人要你回答“上周的今天午饭吃的是什么”一样。
那为什么连对话的标点符号都会记得那么清楚呢?因为这就是和她在一起的、永远不会忘记的宝贵“日常”。
是啊,如果最后还能对她说一句话,一句能把所有的日常全部概括的话——那就好了。
能说,只是她听不到了。
刚刚醒来的木埃言睁开眼,擦了擦干涩的眼角。
这几天,他无数次梦到类似的场景,和夏茹轩在一起的点滴日常无比清晰地在他的梦里一遍又一遍的复现,可就是不记得那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梦境过于美好的时候,“醒来”这一事情本身就变成了噩梦。
木埃言从床上坐起来,拉开飘窗的窗帘,下午两点半的阳光没法照进窗户朝东开的房间。
看向窗外,附近一带的居民房顶全都铺上了一层金黄。
昨天,前天,哦不,是大前天,海伦对“黄金雨”说的,今天就是那约定中的“三天之后”。
木埃言洗漱后,套上了一件适合运动时穿的卫衣,挑了一条结实的休闲裤,还戴上了落灰许久的运动手套。
他对着穿衣镜摆出了拳击手开打前招架的动作,挥了两记直拳。然后他发现自己的样子很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傻笑了一下,最后还是把运动手套放回了柜子。
接着他开始检查房间的四周:被子叠好,地扫干净,书案整理......
一切完毕。
果然还是需要留下什么东西的吧?
木埃言从抽屉里掏出了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摆在桌面。
这么刻意和显眼真的好吗?给人一种略有些做作的感觉......
木埃言拿起了信纸,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遍,上面有写给父母的话,写给妹妹的话,交代了自己的去向......“遗书”——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
还是算了,就当做失踪好了。
想到这里,木埃言把信纸揉成团塞回了抽屉。
再次确认没有其他要留下的东西之后,木埃言带着那个黑色的棒球棍袋子,走出房间,轻轻掩上房门,下了楼。
在玄关前他换好了鞋子,掏出了手机——下午三点零二。
再三思索,他一个键一个键地拨通了电话......
“喂......哦是老爸啊,老妈呢?哦在上课啊......我打电话来是想说,今晚我不回家吃饭了......哦你们今晚也加班啊......那好,没事了,就这样。”
......
“喂......爱语......今晚我不回家吃饭了......对没错,准备出去浪......你自己一个人在家要听话哦......那就这样,没事了。”
......
“喂......高熙原,今晚得空吗?......去上机解解闷吧,家里无聊了......行吧,你有空就今晚再找我.....我?我当然没事啊......就这样,挂了。”
......
下一个联系人的名字,是夏茹轩,虽然知道拨不通,但是木埃言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
后面半句没说完,木埃言就直接挂掉了电话。
那么应该是最后一个了吧......
木埃言看着通讯录里的“杏音”两个字,犹豫了许久,然后点开。通话记录那一栏列满了长长地一串,全是“呼入”。
木埃言点下号码,再点了一下拨号。
只是嘟一声响,电话那头就有人接听了。
“木埃言?”电话那头的杏音声音很轻柔。
“嗯。”
“什么事。”
“明早我们一起去Helianthus吧,和高熙原商量找茹轩的事情。”
“好。”
“那就这样了。”
“再见。”
“挂了。”
临行前和所有重要的人都打了招呼,应该就不会有遗憾了......真像一个flag。
不过要真要这么说的话,木埃言总感觉好像漏了谁。
三点十五,木埃言关了手机,出了门。
“呀,下午好,年轻就是有活力呢!”
木埃言刚刚出门,就看见自家门口的铁邮箱旁就杵着一个高挑的外国青年,他正朝自己打招呼。
“海伦?!”木埃言当然会感到惊奇,倒不如说是惊喜,现在看到海伦,他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而且他还有很多想要问海伦的。
“你肯定很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海伦先把木埃言的台词给抢了,然后自问自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你想啊,哪个去比赛的参赛人员没有教练陪同的啊?”
“这,决斗算是比赛吗?”木埃言也想像海伦那样能爽朗地笑出来,可是实际上他只能皮笑肉不笑。
“当然,对于异想化,不就是比赛吗?名为‘生存’的竞赛。”海伦像裁判一样拍了拍手,“你死了,它赢;它死了,你赢。方法不限,手段不限,时间不限,规则就那么简单。”
“话是这么说没错了......不过我有赛前疑问......”木埃言整理了一下思绪。
“少年请但说无妨。”
“人没有生命体征了算是死亡,那异想化怎么才算死亡呢?再说了,没有实体概念的思想到底能不能杀死都是个问题。”木埃言想起了阳台之上那尸首分离还在咯咯冷笑的小男孩,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人类是依托在正常的物理层面上的生物,‘死亡’自然是表现在物理层面上的死亡,你类比一下异想化就好了。”没有像客服一样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像老师一样循循善诱,海伦饶有兴趣地看着木埃言在话语的引导之下思考的模样。
“异想化是......如果是思想,那就需要否定它的存在,也就是说需要证明它的错误,然后矫正或者抹除?只要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异想化就算死亡了,对吧?”类比推导,对木埃言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Bingo!”
“那怎么样消灭异想化?”木埃言紧接着问,他记得在天台上他问过类似的问题,可是海伦拒绝回答。
“木老弟,你可以问你的老师,人怎样算死亡,老师也可以告诉你答案,但是你可以问老师如何杀死人吗?老师会告诉你答案吗?”
木埃言一时哑语。
“不过我不告诉你不代表别人不会告诉你。”海伦摊了摊手,然后从棒球服的袋子里掏出了一盒烟,从中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别人?”木埃言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少女的影子,他当即明白过来,“我可以去问她?”
“当然,又没人拦着你。”海伦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叮一声把叼在嘴上的烟点着了。
“海伦先生,那......‘罪’又是什么异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跟这次事件又有什么关系?”想到“罪”,木埃言有必要去了解她,因为她是在之后与“黄金雨”的决斗中自己唯一的“战友”,自己唯一能够依靠的——至少木埃言是这么希望的。
“怎么说比较好呢?唔......她可以说是特别的存在,她不仅是异想化,而且还是......异想化中的异想化......呀,这些你当面问她就好了,她又不是不会说。”
“好吧。”
“还有什么其他要问的吗?”海伦把叼在嘴里的烟拿下来,吐了一个烟圈。
“大概.....就这样吧......”木埃言也不确定还能在海伦那儿问出什么,如果关于异想化的话,倒不如直接问‘罪’可能还快一些。
“行吧。我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做好准备罢了。虽然我说的听起来有点轻松,但对于普通人而已这确实是会一不小心把小命给丢了的事情。”海伦把手搭在了木埃言的头上,“你做好了负责的准备了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负责,对自己的生命吗?之前海伦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啊,这是我必须去面对的事情......况且我都跟家里人说了,今晚不回家吃饭了。”木埃言不明白为什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会笑出来。
“好吧......”海伦顿了顿,终于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木老弟,算是我的失职,抱歉把你卷了进来,这一开始确实不在我的预测之中。”
“你.....该不会是幕后黑手良心发现了才说这种话吧?”
“并不,这只是一个维持平衡的小小观测者的失职罢了。”
“那就没关系了,我不都说了嘛,我自己的选择。”
“我愿意尽自己所能帮你一次,完成你的任何要求。”
“那就先赊账上吧,这回你已经无偿帮了我很多了......”木埃言说着,提了提手里的棒球棍袋子,“还有下次的话,到时候我再叫你。”
木埃言笑了笑,快活地朝海伦挥挥手,最后向着学校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