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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奥黛丽娜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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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恩格斯——王族联合会港城分部的总管,他有许多爱好,有的能说得上是正经的娱乐项目,有的虽然仅仅是个动作,但也被他算作「爱好」之内。
就比如在咖啡桌旁,俯瞰着港城忙碌的一天就此结束时的缩影。
这里,是王族联合会港城分部的会馆,位于会馆大厦的中央座的最顶层。
同时,这里也是奥黛丽娜港的最高点。
港城犹如旧时代抽象画的布景结合新概念拼接的艺术感,站在落地全景窗边,就能一览无遗。
格瑞显然是对这片景观十分满意,就好像农户在丰收时节心满意足地望着自己的麦田,被夕阳染上的悦心稻黄色,让他忍不住小品了一口幻境拿铁。
放下咖啡杯,目光未曾从当前视线上离开过的男人,轻轻开口问候道:
“啊呀呀呀呀,这可真是稀客啊。”
“原来我还算是客人——所以用背影欢迎客人算是你们王族的风俗?还是你们联合会的待客礼仪?”
格瑞的身后的阴影处,从容地走出一名女性。
红裙掠地,步履无声,仿佛落步的每一个瞬间,整个世界的心跳都会为她暂停一拍。
“说的哪儿的话,我这不是早早为你准备了欢迎仪式么。知道你喝不惯港城的鸡尾酒,所以为你备好了现调的咖啡,我敬爱的——嬴怜小姐。”
格瑞把桌子上的另一杯咖啡推到了薄纱覆面的女士的视线当中,然后又举起手里先前刚刚才放下的马克杯,做出的动作活像一个期待着与人碰杯的小丑。
“寒暄就到此为止吧。从我踏进会馆的那一刻起你其实就已经知道我来了,不是吗?”
“果然是嬴怜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不过自从「新世代」之后,就没有再涉足联合会的嬴怜小姐,这回又看上什么了?”
“看上什么...呵呵,我只是跟你一样罢了。”
不经意地淡然笑靥,若非面对的是一个不正常的男人,对方恐怕已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片刻沉默之间,双方没有任何的眼神往来,只是仅仅看着窗中的夕阳,从边框的上弦,渐渐没入画中的人海中。
“不不不,我可和你不一样喔,对任何只要是有趣的东西——哪怕是存在着变得有趣的可能性——我都来者不拒。”
格瑞的视线指向会馆厅前广场的茫茫人海,如数家珍地欣然一笑:
“看到那些家伙们了吧?王族和臣属,是多么美妙的组合,就像给一套牌抽卡,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张卡是什么,有着什么样的潜能——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此啊哈哈哈哈。”
直到杯中的棕色液体失去了温热,格瑞才结束回味。
“不过说起来,出现难得让嬴怜小姐也感兴趣的,究竟会是什么呢?我还以为连金钱、权力、地位都一并无感的嬴怜小姐也差不多该厌倦了生存呢。”
对格瑞的评价,嬴怜置以轻笑,但也没做反驳。
“所以呢?”
“......?”
“受嬴怜小姐青睐的幸运儿是什么样的家伙?还是说你也破天荒地心血来潮想要在我们这登记建立一个王族?就像前几天强运之王的辉落那样?”
「告诉我」——格瑞毫无变化的眯眯眼笑脸上分明是兴致勃勃的意思。
有理由让人相信,一旦摊上勾引起他胃口的事情,哪怕对方是王权者,他也会纠缠到底。
“......”
“你会来到这儿总归是因为那是我这里登记出身的家伙,我好歹有权利听一下吧?”
理由有些牵强,让嬴怜将脸重新转向窗面——虽然她并不打算隐瞒。
眼下是奥黛丽娜港夜幕降临前最后的纷忙,联合会会馆的厅前广场上许多人在四处走动着,他们之中绝大多数是王族成员,有精明强干的盟臣,也有平平无奇的眷属。
仿佛是在这十年如一日的光景中想起了已经逝去的过往,金黄色的双眸望向远方。
“他很平凡,相比于现在群星璀璨的龙澳王族,他只是潜龙湾上一粒不起眼的沙子。风会将他连同梦想一起吹散,雨会让他与人生一并埋没在淤泥里......就是那样的普通。
可是......”
她纤细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并不是出于我的选择——是命运,命运的指针选择了他。”
平静的声调之中带着谁也无法察觉的热望。
嬴怜俯视着窗外的光景。
能够回应她期待的人今天并没有如期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然而那金黄色的视线,还是尝试着在人群中,想找寻到那身穿T恤的「白发少年」的身影。
希望能像往常一样地,看到少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时而快步,时而减速,不断向远方的街道跑去的身姿。
“看样子,今天他没有来呢...不过,没有人能躲过命运。”
“喂喂喂,听起来好可怕的发言喔。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兴趣...原来你是喜欢正太那种类型的嘛。真是位危险的女士(lady)。”
“危险...呵呵......”
嬴怜雅然一笑,接着转换身姿,面向向格瑞:
“那么,就是这么一个危险人物,有一件事,要让你帮忙,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帮忙?”
过于突兀的转折一下子提起了格瑞的兴趣。
尽管知道大多数会到公馆找上他的人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但格瑞依旧会对来者提出的要求感到好奇。
“没错,帮忙——为我拿下一项委托。作为交换的报酬,你可以获得一次让我亲自出手的「机会」。”
*
日落,是才刚揭开港城盛夜的序幕的起始点。
与时间并行的奥黛丽娜港,换上华灯幻彩的妆容。
但即便是时刻处于纷繁沸腾之中的港城,也会偶有几处因为暗淡而显得安静的角落。
路灯稍少的街转角口,灰蒙蒙的夜空仿佛降下的一层轻纱,笼罩住了因一时小憩而不再喧嚣的小片净土。
白天或许还会有叫卖小食的摊车或者收售旧物的三轮经过,到了晚上,既不是夜市也不是红灯区的步行窄街上,鲜有路过的夜行者。
在海央区的这条难得的安静的街巷里,她正好醒来。
抬头——看到的是隐入薄云中的月光。
茫然四顾——是空荡荡的街道。
与一样是露宿港城无家可归的人不一样,她醒来时的第一件事不是确认当下的时间,也不是想要知道所处位置。
信步走到一面橱窗前,借着路灯映出的微光。
直到看到镜面的里侧,带着异样瞳色的自己。
仿佛要确认镜子里面的确实是自己。
沿着街道向下走。
一如既往地随心而行。
作伴的只有拂过面庞的温热晚风,以及对街屋檐上偶尔会与少女对视的流浪野猫。
渐渐地,夜路上开始经行过其他路人。
要么是酩酊大醉握着空酒瓶还不肯放手的单身醉汉,要么就是四五成群计划接着到哪里续写精彩夜生活的放荡青年。
这条街区附近一带,大多数是这样的人,她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对其他人来说,独身一人的少女走在这种夜路上,可是「难得的机会」。
果不其然,出现了拦在她面前的人。
两个社会杂乱青年模样的家伙,用着什么「一起去玩玩啊小妹妹?」、「大哥哥请你去喝酒怎么样?」等等诸如此类的老掉牙拦讪口吻截住——也许还有其他说辞,但总结一句话就是「想透你」。
不过听得多到已经发腻的程度,她根本不会在意那些人具体说了什么。
反正那些人无论说什么,都与她无关。
她望向搭讪的人。
用对双异色的眼瞳。
左眸仿佛要将目视所见的一切没入潜龙湾潮底的碧蓝,右瞳则是恍然让人有若迷失于林岸山岗深林树海当中的青葱。
搭讪的青年二人怔住了。
和她以往所这样看到的人完全一致。
接着,本来还面露歹笑的搭讪青年二人便向丢了神主一般的,以木然的神情,呆立在原地。
“在你们眼里,我看起来像什么?”
少女轻柔的声音,很小,但格外地清楚。
但可惜的是青年二人此时无法体会那婉转悦耳的声线。
行尸走肉一般的二人,发出了人偶模样应有的回答:
“......老师。”
“......家姐。”
答案不一而同。
然而她并不意外。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回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以往都是这样。
“那么,为了我,你们会怎么做?”
“......可以,献出我的一切。”
似乎是因为对陷入六神无主的二人异口同声的答案感到满意,她轻轻露出微笑。
不过那可人的俏魅微笑,转瞬即逝。
因为她马上想起了那名少年。
昨天傍晚遇见的那名少年。
(——在他的眼里,我看起来又会是什么呢?)
望向月空。
她发现,月光,和那名少年的发色一般,银白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