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Atlantis
时间:清晨两点十五分
拧水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夜半空气。
在与鬼王一战之后,每个黑袍接受过简单疗伤纷纷返回了自己所有的房间。
清晨两点多时,奢华而联结到另一空间的房中滴落着水声,然后有人拿着干净的毛巾擦去另外一个躺着的人脸上满满的汗水,接着又将毛巾放回水盆里。
察觉室内空气已经开始有点闷窒,原本站在床边的他转过身走向阳台推开了窗,属于黑馆外的清净夜风立即随着开敞的窗飘逸入室。
夜晚的风向来很清凉,不管是在学院里亦或者是在学院外,总有让人舒松一口气却又想打冷战的效果。
挂在窗户边的黑色十字架晃动了下,那是有一次他主人到某个地方游荡时,有个小孩子拿来对付他的。不过很不巧的是,真正的夜行种族从来没有害怕过这类物品,十字架也好大蒜什么也好,连有个天使就住在上面的房间他也视若无睹。
后来小孩发现不对劲时把东西砸到对方身上就仓皇逃逸了,于是当天游荡的主子回来之后还附带了纪念品一枚,现在那个纪念品就被晾在窗边当装饰,也不晓得已经有多久时间了。
“喂,尼罗,你应该休息了。”微微睁开眼,白天因为受创休息的兰德尔半梦半醒之间只看到很熟悉的背影站在阳台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点动作也没有。
因为是被鬼族直接攻击,加上他还有着钥匙差点掏干他的力量,所以身体恢复该死地缓慢。夜行种族就是这些不好,要嘛就是伤势力量什么的在一瞬间复原,不然就是恢复得比任何种族都还要慢,否则他倒是对自己的出身没任何意见。
过了好半晌,尼罗像是才听见一样缓缓地回过身,依旧没什么特别表情的面孔盯了他半晌,直到冷风猛然打在他发上才有了下个动作。“您在冒汗,怕您着凉所以我暂时不会离去。”很简单的话语,他走过去床边拿起了盛水的盆子往浴室走去,再回来时又换上了新的水。
“啧,没事的,去睡你的吧。”看着他在一旁的桌前放下水盆,然后走过去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小木盒,兰德尔几乎快要叹气了。白天明明也参与对战,不过他的管家就像是铁打的一样大半夜还在他房间里游荡,最强的是连一点疲倦的表情都没有。虽然他很早就知道自家的管家有面部僵硬的症状,但是没想到可以做到这么出神入化。
一点点清凉的香气散出在空气当中,像是薄荷的味道也像是其他香草的味道,随着风弥漫了整个室内。打开木盒取出了几叶翠绿的叶片在手指尖揉碎,放入水盆中,尼罗盯着逐渐染成像是翡翠颜色的水,一句话也没说。
四周毫无声响,安静得几乎快让人以为其实他并不存在。
兰德尔能够从这个角度看见月光流泄入窗,白色的地毯大半给照得银亮,放在小柜子上的银器和玻璃摆饰铺上了一层流光,尼罗的金发散着光晕,丝丝闪亮看起来非常柔软。
他想起他从很小很小时候开始,就经常看见这种光景。
尼罗没有说话,只重复着刚刚的动作,将毛巾放进了水盆里轻轻浸下,把它取出拧干再走到床边来,如同刚刚给他擦拭了汗水然后又走开。
空气跟着沉默了很久。久得让兰德尔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尼罗,我说够了,你可以先回你的房间去。”他看见一边沉在水杯里的时钟,两点过半的时间,指针还在细细地往前移动。就像尼罗清楚他的作息一样,兰德尔自认为也清楚尼罗的作息,再过两个半小时是尼罗平常早上起床的时间,继续没完没了地照顾下去就连歇也不用了。
水盆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毛巾整条被人扔下去吸满了水快速地沉下底部。
“尼罗,你在生气是不是?”听见了那个水声,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兰德尔翻侧了身,勾起了笑意盯着那个背对自己的总管。
“没有。”很快地就回答,尼罗转过头依旧一点表情也没有,仍然是恭恭敬敬的姿态。
回答得太快了就真的表示他有。兰德尔在心中这样想着,有点好笑的是不晓得已经多久没看过这位管家生气的反应。
“那,说说吧,你又是因为哪件事情生气了?”他算算,最近好像没有做什么坏事吧,顶多就是上周无聊出门晃晃时顺便抓了个女杀人犯回来吸血而已……该不会是回来时血污了地毯那事吧?
“什么事情也没有。”
那就是什么事也有了。
兰德尔想起来,他与尼罗认识的时间已经超过十年了。
那时候他们一个是小孩,另外一个是更小的小孩。
因为时代的变迁,开发与工业化快速地袭卷了每一寸土地,为了居住地与生存问题而逐渐产生纠纷的吸血鬼一族与狼人一族开始扩大地底下的战争。
当时两族除了彼此敌对之外,还得应付教团和智慧及武器都越来越强大的人类,所以不仅居住地锐减,就连种族人数也不停减少。
高智慧的吸血鬼一族很快就找到了慢慢融入社会的方法,其实只要居住地从地下转变为地上加上一些事情来做掩盖,要生存下去并没有那么困难。
但是对于狼人来说就有那么些艰难。
毕竟狼人的外表与习性无法像吸血鬼一般容易更改,在之后就算吸血鬼一族已经摒弃了黑暗地盘争斗,在时间改革的冲击之下适应缓慢的狼人一族仍然被减灭了大半。
有很长一段时间,狼人一族的踪影几乎在原世界消失。
十多年前的时候,因为心情不错到了地下世界绕绕的几名吸血鬼发现了被人类袭击来不及撤退的大批狼人尸体。大部分都已经遭受破坏——人类总相信这些尸体必须破坏或者烧燬才不会重新复生,虽然事实上也差不多是这样没有错。
整个地下空间充满了令人嫌恶的气味。
原本他们并没有打算久留,但是密西亚伯爵夫妇,也就是兰德尔的父母听见了某种声响,基于好奇之下又继续往内走。
联结到另一条幽暗的空间中有好几个灰头土脸的小娃娃,很显然是人类放火之后,这些幸运的小小狼人不知道是受了谁,也或者就是那些大人们拼死换来的保护而侥幸存活了下来。
经过了在场吸血鬼们的商量,这批幼子被分散带往各个家族。
或者是当奴隶,或者是仆人,反正就是保留下了性命。
当时的兰德尔还不算大,就在那天父母回来时带了个黑黑脏脏但是比他年纪大一点的男孩,说是要给他当玩具再以后当下人,所以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你知道我一开始很讨厌狼人的,像是看见蛆一样讨厌。”
原本正背着身看着柜上的装饰银器发呆的尼罗听见了细微的声音,然后转过头,蓝色的眼睛大半被黑色给覆盖,两人中间隔了那条月光形成的横流。
起初不晓得他猛然杀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过了两秒之后尼罗才有了原来主人突然怀念起童年时光的感觉。“知道。”看着床上那个自己效忠的主人,尼罗同样回忆起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的童年时代。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这辈子当定奴隶了。
“看到你被带进我家时,我还真是绞尽脑汁想要把你给轰出去,最好是吓得你不敢住连夜收拾包袱滚蛋。不过没想到你毅力还真强,经过种种凌虐都还可以待下来。”单手支撑起头部,兰德尔在棉被上用另一只手指画着圈子,想起来小时候费尽心思的努力,“狼人果然不愧是很耐用的种族。”
这算得上是称赞吗?尼罗微微愣了愣,无法确定应该开口道谢还是抗议来着,所以他决定保持沉默。
夜间的风逐渐转强,将阳台边绣着金色图腾的半透明纱帘给吹得不停翻飞着,他转过去将窗帘给收了起来。
从三楼向下看,可以看见黑馆前的那片花园开满了花朵,一些夜行性的小动物在花朵中穿梭来回,固定几种小型幻兽散出了温和光芒,看起来就像是团小光球在滚动着。尼罗认得这些白天几乎不会行动也不会与任何人接触的动物,它们只在晚上成为学院的使用者。
在之前,他们也跟这些动物没两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学习了白天醒而夜里睡这个行为。对兰德尔来说,改变习性才能满足他生活与学习的要求。而对尼罗来说,改变习性才能配合主人的需求。
“尼罗,坐下吧。”翻起身,兰德尔踱过了已经开始偏移的月光地板,拉出了椅子一屁股坐在阳台旁边,“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沟通一下,我个人认为你对我已经不满很久了。”他搔搔头,刚起床没整理头发让他有些杂乱,但是又不想接受服侍,于是将手往旁边一伸。
微微愣了下,尼罗第一个动作还是先递上了梳盒:“您误会了,并没有什么不满的事情。”没有真正坐下,他只是退开了几步站在一旁。
“你一定有。”随手梳了几下头发,兰德尔把梳盒往桌上一抛,向后靠上椅背,“今天不讲清楚就都别睡了。”他踢了一下一旁的空椅子,说道。
无奈地看了一下那张空椅子,深深感觉到主人其实还是在叛逆期年纪的尼罗无力地几乎想叹一口气——不过他没有,因为他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管家。“现在相当晚了,您明日一早还得重塑结界,为何不让这些小事延期到适当的时间。”他尝试着想用最温和的语气与夜半突然坚持起来的主人讲理。
“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让任何事情干扰到心情。”环起手,兰德尔看着还没打算坐下的总管然后勾起唇,“结果到底是为什么让你生气?”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地面上的月光开始偏移,一点一点往床边移动,窗框很快地让偏移的光给照得反亮闪烁。
“说过了,并没有所谓生气这回事。”依旧是没有特别变化的表情与平淡的语气,尼罗就这样回答着,“若您不困的话,是否要为您准备些饮品?”
“你有听过在逼供时被逼供的那个人还可以悠闲地帮逼供的人准备一整套的饮料吗?”那要不要还顺便准备点心啊!兰德尔有点想翻白眼给他看,现在他们上演的可是逼问而不是夜半的赏月点心会。
“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您多心了。”
尼罗依旧重复着相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