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僵持了好一阵子。
像是打死不开口的贝壳一样，尼罗终究是保持沉默不说任何一句话，这让本来身体就还没恢复又加上劳累的兰德尔深深感觉到该不会今晚他就会直接昏睡在这张椅子上吧。
直到钟上的分针逐渐往十一移动时，尼罗才缓缓开口：“您身体会撑不住。”
该死的了解他。
兰德尔真的觉得自己要翻白眼了。“今天没跟你沟通好，让我撑不住昏倒在这边就是你的错。”他抛出了职务威胁。好吧，他知道这样很奸诈，但不用上这招他是不会让贝壳嘴多开一点的。
很明显有点动摇，尼罗的眼神像是闪烁了一下，马上就恢复冷静。“失职之处，请惩罚。”微微弯下身，他很快做好完全接受惩治准备。
“那好啊，处罚你把话讲清楚。”往后靠着椅背让椅子的两脚离地晃动着，兰德尔一副正中下怀的愉快笑容。
“很清楚了，什么事情也没有。”有种自己今晚不知道已经重复多少次，已经到了有些想直接揪着自家主子冲着他耳朵好好喊了让他听清楚的感觉，尼罗很努力将心中的渴望给压抑下来，“为什么您一定要坚持这个问题，您从哪边看出来有或没有动气？”
挑起眉，兰德尔放下了椅子然后朝他勾勾手指。
疑惑地走过去，尼罗依照指示微微倾下了身。
就在弯腰瞬间，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猛然飞快伸出双手一把扯了他的脸颊，接着十足用力地往旁边拉：“你真的以为本伯爵完全看不出来吗！”看见自家管家的脸整个出现了罕见吃惊的表情，兰德尔才很愉悦地放开手。
真的吓了一大跳的尼罗退了两三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居然会动手做这种幼稚事情的主子。
他立即把最近出现在四周的人在脑袋中全部比对了一遍，很悲哀地发现他家主人这动作很有可能是源自某个杀手家族的家伙。
兰德尔冷冷勾起了笑容，然后盯着那个余惊未平的人：“你平常是因为不想外露太多情绪所以整个面无表情。”这个他已经研究很久了，自从他家总管有了严重表情麻木之后，他就很经常在注意他罕少的情绪，“生气时，眉毛会竖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尼罗马上摸上自己的脸。
“说中了吧。”看他根本是心中有鬼的反应，兰德尔继续翘了椅子的两条腿，椅背微微靠上了阳台边缘，“那到底你是在气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情……”讷讷地说着，不习惯与人讨论这些问题的尼罗毫无继续往下说的意愿。
“你该不会是还在记仇上一次我去外面拖了个杀人犯回来吸血，结果把整个大厅白地毯全给溅得血红很难处理的那件事情吧？”他只是一时兴起出去打个野食，不过没想到那个家伙倒很会挣扎，在被吸干之前把整个大厅弄得活像是被寻仇泼油漆一样。他印象很深刻，当去交代事务回来之后的尼罗看见整个大厅“彩色”的样子，那个愣了很久很久的表情。
“不，不是那问题。”虽然地毯真的很难清理，纯白的东西碰上血通常都是死路一条。不过因为那块地毯是夫人以前留下来的东西，所以他还是很认命地硬着头皮去寻求医疗班以及情报班的协助，花了整整两天才把那块地毯恢复成洁白亮丽的样子。在那之前，他还把整个溅血大厅全部整理过……不过因为是分内的事务，所以他完全没有怨言。
“那最近好像也没别的事情。”微微皱起眉，兰德尔又往更前一些的时间想着，然后让他想到某件事情，“该不会是半个月前我去猎食时带回来一只双头鬣狗，结果忘记绑好把整个大厅和餐厅都捣毁那件事情吧？”他只是路过看见那只比一般狼还大的狗很有趣所以打算抓回来当宠物，结果忘记鬣狗本性凶残也没上锁，那只狗就趁着他们两个双双不在把整个生活空间破坏大半，还毁了尼罗储存粮食与血液的地方。
“也不是那件事情……而且后来鬣狗也杀了。”当天第一个回来的尼罗一打开门就看见有只野生的双头狗在捣毁大厅，二话不说就先将破坏中的野兽给解决掉，知道是主人带回来的又是之后的事情。
不过破坏了粮食仓库真的很麻烦，因为里面通常放了整个星期新鲜的顶级食品，一时之间要全部重整很麻烦，且还得赶在自家主子回来之前把整个大厅跟餐厅都先整理好。
这让尼罗深深觉得，其实自己已经很有资格去做灾难现场的复原工作了。
“那我就真的不晓得做过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了。”耸耸肩，兰德尔掏空脑袋也想不出来最近还有什么特别的大事情了。
踌躇了半晌，尼罗才慢慢吐出声音：“真的很抱歉，今日您被鬼王袭击时我并未及时赶到您身边。”明明不是大竞技赛，明明他就站在五楼立即可到的地方，但是他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在无法反抗时被鬼王袭击。
不管是基于管家立场，或是其他的立场，尼罗都觉得这不是件能够原谅的事情。对他而言，这是玩忽职守。
兰德尔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说，他的管家根本就只是在跟他自己生气？
“如果可以，请您责罚。”无论怎么想都不觉得这是小事的尼罗微微低下头寻求惩戒。
看着眼前的人，兰德尔突然感觉有点头痛，果然有时候责任感太重也不是一件好事情，“既然你怎样都需要责罚的话，那就过来吧。”他停下椅子，然后招招手。
跟刚刚如出一辙的动作，尼罗警戒地看着他。
“放心，不是要捏脸。”兰德尔站起身，说着，“走过来我面前，然后转过身。”
半是疑惑半是不解地走过去，尼罗乖乖地转过身。
就在他转身那一瞬间，某种剧痛直接从他后脑爆开来。
还来不及抗议，他只感觉整个眼前一片黑暗，然后就这样失去意识。
站在后面一拳打昏自家管家的兰德尔晃晃手，微微弯下身一把抓住昏在地上的人然后使劲把他抛到床上去。
“失礼了，不过这样大家今晚都有得睡了。”
处理掉自己在烦恼的管家之后，正打算去联结的另一个房间睡的兰德尔听见某个细微的声响，咚的一声落在阳台上。
反射性回过头，他只看见一本书躺在阳台。
走过去拾起那本不知道怎样冒出来的书，他很本能地抬头往上看。
“大半夜的在玩什么逼供游戏，吵死了。”抗议声来自四楼的另一家住户，“别忘记窗户不隔音。”
兰德尔勾起笑容，看着从上面垂下来的银色发丝在月光下散着微光，美得惊人，这让他想起来那些精灵的身体也总是这样微亮着，就连发丝也不例外。
“大半夜的不睡觉，谁晓得你在阳台边看书，这时候未成年人应该都躺到床上去了吧。”
“哼，干你啥事。”上头坐在阳台边的人相当不客气的抛过来这句话。
“我可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是存心偷听的。”半个身体探出阳台，兰德尔将手上的书使劲一抛给抛回去楼上斜侧的房间，对方一点误差也没有地稳稳接住，“尼罗真是太认真了，认真到让我都想哭了，好感动。”
为了那个理由可以自己生气大半夜，真的很有趣。
坐在四楼阳台的人懒洋洋地瞥了三楼的人一眼，红色的眼中装满了鄙弃：“如果我是你的管家，早在鬣狗出现时就马上离职了。”双头鬣狗是吧，凶猛度不下于妖兽的异兽也带回来，他肯定站在旁边看着某饲主回来被狗追着咬，他很乐意帮那只狗加点强化、这样咬起来会比较够劲。
还有，原来之前他会在情报班碰到尼罗是因为地毯的事情，那什么鬼地毯放把火烧了就好了，还用得着去请求协助吗！
“所以我的管家才不是你啊。”看了一眼被打昏在床上的人，兰德尔心情很好地说着。
“你该考虑调薪了，不然迟早会被挖角。”对于尼罗，他也很感兴趣。这个年头要找一个认真博学又死心踏地的管理者已经不多了。
“放心吧你，就算我不调薪，尼罗也没人挖得走。”很有把握地说着，某吃人吃死死的吸血鬼伯爵咧了笑容说道。
“哼。”冷笑了下，四楼的人没有多说话。
他们都在看着同样的月亮。
夜里的风依旧很冷，将系好的窗帘又给吹开飞翻。
“喂，你对今天五楼与石棺的事情有什么看法？”盯着那轮月，兰德尔开始在算还有多少天会月圆。
“……前兆吧。”按着手上的书本，坐在阳台边的人没低下头，只是兀自对着月亮发怔。
“是啊，我也这样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太过凑巧，一件接着一件，让他们不由得开始觉得似乎会有更多的事情来临。
但是未来无法预测，谁也不晓得会转变成如何。
“在该来的事情尚未到达之前，我们只能猜测以及预备。”微微垂下了红眼，他看著书本上的精灵文字这样说着，“如果到了那一天，就算是该在的人不在了，也希望你与其他人能继续协助他走下去。”
兰德尔没有说话。
他只是轻轻地看了一下坐在四楼那人的侧影，然后收回视线：“如果这是你的请求的话，我可以接受。”
“谢了，晚安。”
再度抬起头之后，兰德尔看见的是已经无人的四楼阳台，刚刚的气息与些微的遗憾似乎还在，但是很快地就让风给吹散。
“没什么好谢的。”他喃喃地说着，“晚安。”
还有三天月亮才大圆。
收回身体，兰德尔将窗给关起来。说真的，今晚的风实在太冷了，对熟睡的人不是很好。
他收回视线看着难得能看见睡颜的狼人，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
所以说，他有个好管家啊。
“啊，该睡了。”
<生气跟面无表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