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What has come into being in him was life, and the life was the light of all people. The light shines in the darkness, and the darkness did not overcome it.)"
——《 新约·约翰福音》第1章。
她依稀记得自己的最后是沐浴在一片光明之中。
那从脚尖如向上延伸的藤蔓伸出的火焰没有让人感到丝毫灼烧的痛楚,似乎是单纯象征着仪式正式开始前必要的洗礼。
圣洁的金色烈火熊熊燃烧,仿佛将带有污秽与不洁的过往云烟融解在记忆的脑海。
不是生命的最后时光,而是身为“人”这一存在的最后。
她被选上了。
理由暂时不清楚,只是在偶然心血来潮的祷告中,某人向她伸出了救赎的橄榄枝。
自天空而来——少女听见了“主”的声音。
美丽的人儿,美丽的人儿啊,请赐人间以天佑……
无声的低语一直在她的耳边徘徊。在短短几个呼吸的间隙中,一艘金色的木船飘浮在洁净无暇的小溪,朝少女所在岸边缓缓游来。
这是来自上天的请求,若想要迈向凡夫俗子永不可及的彼岸,这是唯一的途径。
只是淋身于火焰之中,她就清楚了——
“主”以存在之本源为她许下诺言,掌握天空之黄金的权能,举手投足之间即可降下的悯人的救赎。
作为代价,她必须失去生而为人的意志,只有平庸之辈才具备的思想也应不复存在。
此身,乃降灵世间一切恩赐的济世之身,手足即为自尽头处发出的闪耀之光,抹去象征破败与腐败的逆理,化身裁决天平的阿斯特赖亚。
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圣卷已经阐明了定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从未要求上天做过任何的解释,甚至连一丝念头也不曾拥有。
无休止的争斗、流血与杀戮……那边有着无法无天的乱象,足以让常人崩溃的残酷地狱也是数不胜数,污浊不堪的程度更不是人间的小打小闹所能匹及的。
要是让其他人来履行洗净罪恶的职责,那么在生命的最后无疑会凄惨地哭诉,向着对自己施以恶行的上天宣泄毛骨悚然的诅咒吧。
这份选择犹如引火自焚,即使这样你依然要迈出这一步吗?
“是——”
其实少女也清楚得很,也许当她久违地献上虔诚之时,无形的引路人早已经服侍在前,默默地为她指出一条通往异界的未知之径。
对于无端失去作为人之意义这一回事,少女根本没有任何的不满和怨恨。
她早已经意识到,自己作为贯彻自身信仰的生命,是那些平庸的祈祷歌颂之人远不能及的坚定的殉道者。
即便这份意志可能沦落到偏执和疯狂,也绝不会后悔,如果作为神之使者的结局是残酷的,她仍会平静地接受,将这不公与不堪作为自己理所应当的终焉。
毫无报偿?孤独终生?
她不这么认为,也不会在乎这些。
唯有从人间的淤泥中脱颖而出,才能带来真正的救赎。
这是人所不能做到的事情,这是只有现在的她才能做到的事情。
也许终将变成基石之躯,然心灵不朽。
她要做的事情,启示上已经注明清楚了。
做出决定的一刻,她舍弃了原本谈不上有所期待的未来,所以不会后悔,也不可能后悔,哪怕这只是宛如孩童的幻想。
作为回应,少女的双脚踏上木船,凛然回应的声音如同她的意志那般清澈而纯洁。
“主,我愿将此身奉献于您——”
————
携带着幽蓝色的火焰,即将上演的一剑封喉。
这次是真的走投无路,战斗已经结束了。
失去了神通太刀,披挂在身上的黑色夜笠也破破烂烂。
身体的活动机能早已到达极限,现在的她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如果旁边还有巴掌大的石砖,也许还能扔出去拖延一个眨眼的功夫。当然对于这个实力的对手而言,这种临死反扑的徒劳之举只会带来不屑的耻笑吧。
能抬起手吗?
反正已经注定丧命,那么以焚毁手臂为代价抓住那家伙手里的剑刃,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的话,也许还能用另一只手的拳头糊在那铁皮块的脸上。
然而,死亡逼近的速度并不打算给她任何可以喘息的机会。连将神经连接上,向手部传达活动讯息的这点时间也没有了。
不用一秒,那家伙手中的剑就能割开自己脆弱的喉咙。
真是可笑,但不负有遗憾的结局呢。
作为非人存在诞生的自己,最后也将殒命于非人之物的手中,完全符合像自己这般角色的结局。
为了使命而献上自己的生命,这种事情她早已有了觉悟。少女很清楚,自己终有一天会迎来这个时刻。
就算心中仍有无数无法放下的牵挂,其中甚至有足以让她悲痛到痛哭流涕的地步,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因为她作为“炎发灼眼的讨伐者”,也注定了像这样死去的结局。
好像连道歉都……不需要了呢。
就在这个瞬间,光芒拯救了自己。
那是足以撕裂天空的回响,仿佛贯穿大地的神之钉。
怪物唯一能采取的措施,只有迅雷不及掩耳地抬起化身为两臂的双剑。
熟悉的西洋大剑被当做箭矢坠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剑与剑的冲击是单方面的完胜,光芒带来的一阵冲击将敌人推开。
只是在这如此之近的距离,本来也会被伤及才对,但别说强风的压力了,就连从地面掀起的满天碎屑都没有接触到她的身体。
就好像,生怕少女的身体受到一点污染一样。
拦下了死亡,赶走了三途川的船夫,将死神手里的镰刀在她的眼前活生生粉碎。
而 与这份强大不相匹配的,一个熟悉却陌生的身影悄然而至。
印象中,那个看似懦弱的少年可没有这般力量。他唯一能引以为傲的,只有那在危机时刻远超常人的智慧。
没有畏惧,没有退缩,有的只是决绝的意志,那略显青涩的面孔如今却带上了一分成熟和干练。在红与黑的世界中,孵化于深邃辽阔的海洋,那对清澈的蓝色瞳孔格外清晰明亮。
“夏娜……”
是那个少年。
这是他为少女取的独一无二的名字。
唯有他的声音深入骨髓,哪怕连灵魂被磨灭都不会忘记。
本来柔弱中略带一份坚强,此刻竟掺杂了各种复杂的情绪。
那个人只是轻声地呼唤一声,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平安无事,从开始到现在,他就这么如同城墙般护在她的身前,将一切洪水猛兽全部拒之在外,但好像……却不打算回过头看她一眼。
身体的虚弱,受伤的疼痛浑然不觉,无念无想,少女的意识已经沦陷,说是连存在本身都被这个男人夺走了也不为过。
一阵仿佛永恒,实则短暂的沉默后,他迈步向前,拔起插在地上的大剑,以战士的身份,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悠二……”
少女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个身影所肩负的,竟和自己身份背后的悲剧别无二致。
————
打从那一天开始,他隐藏在心中的一扇暗门被打开了,而怀着觉悟般的感情,大概也是在同一时刻涌现。
少年 总是惦记着,思索着,寻觅着某样事物,不过他并不清楚,这个时候萦绕在心头,有时甚至会将他从睡梦中激醒的未知究竟是什么,但他万分确定,这个未知,他非寻不可。
只是少年有一种感觉,那是个似乎已经在冥冥中注定的,仿佛一切都被安排好的,永不停息运转着的齿轮。
事实上,仅仅按着这样的描述的话,想必不同的人也会给出不尽相同的答案吧。 若是将其定义为“时间”这一概念,似乎也恰当,毕竟很多时候人们会对这一抽象而又深感具体的存在进行过细致的思考。
或许是孤身一人的时候,或许会是独悠漫步的时候,也或许会是惆怅迷惘的时候,亦或是前进路上的小憩,又可能是融入梦乡的前刻也说不定。
但,真的是那如同齿轮般运转的时间吗?然而少年不这么认为。心中所念的事物, 必定是凌驾之上的存在。
超脱的可不仅仅是时间和空间,只要是隶属于物理法则的“理” ,约莫都无从干涉。换做这样的描述,在没有更为恰当的词语出现前,暂且称之为“命运”也毫不为过。
少年是这样地想。
约定时间平衡的天平,世间万物皆为之沉沦,森罗万象不过是其掌心中的玩物。更往深一层地 去想,也许命运之上,还有更大的“命运”,再往上着皆同。当一个人,自以为已经改变了自己既定的命运时,殊不知这也是“命运”安排的结果。
这么想的话,“火雾战士” 归根结底也是一样的。
(使命与命运。)
有这么一群超乎人类的存在,与异世的魔神定下 恶魔才有的交易,从人类生老病死的循环超脱而出,摆脱了尘世浮华的束缚,并获得长生不死的生命,但说到底不过是踏上另一既定结局的道路摆在了非人存在们的面前罢了。
——“火雾战士”的使命。
既是锁链又是镣铐,总之就是被冠以禁锢意义的存在。即使大部分“火雾战士”都弃置不顾,可这也并不妨碍他们会走向覆灭的结局。
少年是这么认为的。
万事万物皆有终结,非人类存在的定义,按他们来讲说是更大的“火炬” 也不为过。毕竟他们的烈火,即便耀眼,也只是比普通的“火炬”燃得要久许多罢了。怀着作为使命机器而生存的复仇意志,他们于无尽杀戮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其象征着存在的火焰,即便是具备燎原之势,也终究会有焚烧殆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