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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刚才那句话里的含义吗?)
就当是为一次久违的重逢感到欣喜吧,安普怀着这样的心情面向了眼前的少年。他的目光有着与外表完全不相符合的成熟深邃,锐利的棱角下是干练的神色,更是说明了他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存在。
短暂思考了片刻,安普将射出的目光倾注到悠二的双眼中。这双原本有着晴天海洋般夺目而灿烂的双眼,如今竟只剩下了阴霾布满的深邃。而唯一恒之不变的,仅仅只有那份由壁垒伫立在前的坚毅与决绝。
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但不仅局限于此。
“这可真是一件稀奇事,说来听听。”
安普还打算再试探一番——
“能做到吗?”
然而少年直接了当,根本不给其拐弯抹角的余地。那双焕发睿智的幽蓝色瞳眸中无疑隐藏着看透谗言和虚假的能力,仿佛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这样的他面前真正地做到从容而有余。因为已经很久没和人对话了,面对这样尖锐的语气和似乎要演变成箭弩拔张的氛围,安普不觉动了兴致,但他已经深知自己表现得有些力不从心。尽管他还想多了解一番眼前的少年,但可惜了,也许是这次的“对手”表现得太过强势的缘故,少有的兴头还没涌上心头就被狠心地压了下去。不过,他对此并不反感:
“可以。”
在安普干脆地回答过后,悠二也是毫不拖泥带水地铺开。
“那么,希望你可以复活‘炎发灼眼的讨伐者’。”
“‘天壤劫火’的代理人?哦……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不清楚,你说的是那个在大战中英勇就义的女人,还是……”
“她叫夏娜。”
“前阵子因为发动‘天破壤碎’死掉的小姑娘?不过又是‘天破壤碎’啊……老人家都叫亚拉斯托尔换一种让他现世的办法了,那老古董却死活不肯去尝试。天天都嚷嚷着自己的契约者是为了使命和大义献身,嘛……这就是那家伙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啊。上一次他来这里的时候我可是好好看着呢,还见证了一场和心爱的女人生离死别的悲剧,本来还想着这一次他回不回来和契约者道个别,没想到竟然忙着去找下一个……责任心过重的家伙,眼里就只剩下了被正义的热血和强烈的使命感包围的自我世界了么?好笑的是,那边的世界也确实需要这样的人存在。”
这一句句似曾相识的话语,少年早已心知肚明。人们确实应该为集体的未来与利益负重,但是,他觉得这不应该成为一种负担。
这不是奉献,这是卖命。
悠二对其他人毫无兴趣,再一次把疑问如同警告般地托出。如果对方否决了自己的请求,那他不介意在这里立马打上一场。
“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复活魔神契约者这种大事,需要支付与之对应的筹码。”
“你要什么?”
“天平的另一端不归我管,我只是个中间人。你要付出什么我也不知道,而且也不是现在,不过那种事情迟早会发生。既然你有这份觉悟,我就答应了。”
“就这么简单?”
说实话,这样的结果是悠二完全意想不到的。
“你把这叫简单?呵……也是,就目前形式上来说确实如此,看在老友的面子上,再加上你是我的后辈,你请我做什么,我就帮你做什么,就这样。所以说……让我复活名为夏娜的‘炎发灼眼的讨伐者’对么?单纯地复活她对我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复活后的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已。她将不再是火雾战士,换言之,一个惹人怜爱的少女是无比的脆弱和弱小,无法拥有强大的力量。再者,同样的事情我的无法再帮你第二次,这么说,你明白吗?”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话里有话啊。”
“这样就足够了,很感谢你能做到这种程度——‘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前辈。”
“你很讨厌火雾战士,是不是?”
“我只是反感套在他们身上的枷锁,仅此而已。不管是不是被怨恨的心理吞没的复仇鬼,他们都是可怜,可悲的。”
“他们?看你的表情,想来也是有什么故事吧,撒旦也是,要是哪一天他不表现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你也不会走到我的面前了吧。原来是这个意思——哪怕是名义上解放了火雾战士的当下,内心的拘束也无法解开呢。比起‘循理御座’口中的另外一人,你追求的反而更加彻底呢,甚至超过了莫须有的赎罪,已经达到了不惜折磨自己的地步。但想来也是,像这样活得如此纯粹的火雾战士,也就只有你口中的那个人呢,在这边果然还是个不成熟的小姑娘,但是就论这一点,其实你也没什么两样,坂井悠二。你们两人,自始至终都是用成熟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半吊子而已。难怪,难怪不管怎么样都无法离开对方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安普将手搭在悠二的肩膀上,这时候,戏谑之色的风向唐突地偏转了。
“告诉我,这一次,你打算拿什么拯救她?”
这个问题不止一次地在内心的最深处涌现。
要怎么拯救一个命运既定的少女吗?在已知结局的前提下,这相当于扭转因果,正面对抗维持着隐藏运行在整个世界当中的抑制力。
已经尝试过了,无论铲除多少挡在前面的敌人,还是对一切具有威胁的隐患斩尽杀绝,结果都无法改变。
轮转过后,心生是否意味着新的希望,全新的开始?悠二琢磨不透。
但还是想见到你——
毫无疑问,这份感情比什么都要强烈。
想让你回到我的身边,想和你一起度过幸福的人生。从无尽深渊的血海中挣脱囚禁自己的宿命,你焕然新生,重新来到这个一尘不染的世界,这一次,你不该再受到前世的拘束。
这是多少次重新来过了呢?但眼下想必也是最后一次了。
闭上双眼的一刻,少年感受到了——
什么也看不见,像这样的漆黑一片,就是等待轮回之人的光景吧。
与其在这样的黑暗当中保持清醒的神智,还不如就这样沉睡下去。
没有一丝温暖,伸出的手也碰不到任何东西。眼角处不自觉涌出的虚假湿润,失去声带而拉不出的声音。
在这样的绝望之中——
(如果是你的话……会害怕吗?)
周围什么也没有。寂寞孤独的阴冷,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甚至能够直戳深处的灵魂。
应该不会吧。
少年鄙夷不屑地嘲笑自己。
(但我会啊,因为这么一个如此深爱你的我,就是如此的自私。)
自私到甚至想替你背负莫须有的一切,自私到想让你从繁重累累的枷锁中解,希望你今后,能成为一个人如其名的人,幸福地度过一生。
至今仍为遥远的理想梦境——如果真的能够实现的话,那么自己身上背负的一切创伤,一切怨恨,都能够被彼方的温暖温柔地治愈吧。
想说的话并不多。
“让她作为‘夏娜’,作为我爱的人,两人一起走下去。”
而不是作为火雾战士,更不是作为“炎发灼眼的讨伐者”,就只是“夏娜”而已。
“如果不这么做,她还是会一直战斗下去吧。”
这便是少年给出的答案。
安普顿了顿,干笑两声,但什么也没说。他将满意的目光扫向了少年脖子下的吊坠,为老友终于找到了一个真正可以托付之人感到了欢喜的欣慰。
(你什么也不说,是不是就意味着,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事情注定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是,撒旦?)
格尔昆以无言抱以毋庸置疑的答复。这样就够了,所谓的“逆理之殇”,本身就是一个怀着人类之心的异类存在。想到这里,安普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这样一来,当时他和格尔昆的诀别,就有了意义。
少年梦想描绘的乐园一角,是无人祝福的两人世界,但只需彼此,便已足够。他的意志强大而又温柔,充满私情的爱意却不乏痴情的付出。他有着自我的人格,也有着不输给伟大崇高之人的决意。就是这么一种磨砺而出的坚韧,让他如此执着地走到了这一步。
遥远的天空下,是属于两个人的故事。
serment(誓言),是牵引,是羁绊,是真正决定意义上的命中注定。
痛苦、悲情之后,就好比风雨过后的彩虹,这是少年应得的馈赠,是他经历了无数绝望才换来的,属于和深爱之人一起的微小幸福。
也许“逆理之殇”没有这样的资格,但是“坂井悠二”一定有。哪怕最后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向着最重要之人伸手而出的这种事情,也绝对不是错的。少年如此地深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