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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一直都是一片无暇的净土。芳草,鸟语,翠木,还有这宜人熙和的阳光。一切都像小时候的那样,一切都没有变。
走之前,夏娜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童年记忆里的家。
这里是她的起点,她的人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感慨人生什么的自然不必多说,既然早已经踏出了走向外面世界的第一步,那么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发誓要沿着自己选择的道路走下去。
这段记忆,就当做残留的余温,当做脑海里轻声的回响便好。
“走吧,悠二。”
“嗯。”
陪伴在少女身边的时候,少年的目光无不饱含着柔情。光从外表上给人的印象去判断的话,他只是比起六年前的男孩更加成熟了些而已。这样的温和,只要他能够好好地陪在少女的身边,说不定就能一直保持下去——要是没有类似这一刻的事情发生的话。
眉间的棱角化作尖锐,凌厉的神色骤然地取代了软弱和温柔。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丝带如同毒蛇般迅猛地袭来。而就在悠二的眼角捕捉到这诡异的一角之前,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就在Grammatica的盾闪电般地出现,让堪比长矛飞掷的丝带陷入泥潭中的一瞬间,连来者的身份都来不及考虑,悠二不说分毫地提起了手中的大剑——
“等等,悠二!”
“唔……!”
在足以斩裂山脉的一击出手前,少女的声音喝令他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大剑汇聚的力量顿时在空气中猛烈的爆炸开来,无法承受住强行收纳力量的它眨眼间破碎。堪比飓风的风压顿时在天道宫境内席卷。
除释放者本人外,距离最近的夏娜自然无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就算她能反应过来,又能如何呢?这股连世界上大部分的红世之王和火雾战士都为之忌惮的力量,身为人类之身的她,下场也只有在一瞬间被撕个粉碎。
风压过境,土木为殃。这道骇人的狂风也不过是持续了短短一秒而已。
少女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她潜意识地清楚自己的处境,深知根本无法在这道冲击下幸免。
全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觉;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她甚至以为自己再度离开了这个世界。
“……”
但奇妙的是,几乎要窒息的下一秒,身体感受到的却是久违的新鲜与放松。
(咦?我这是……)
“没事吧,夏娜?”
“啊……”
她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熟悉的脸颊,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活着。
“没事。”夏娜松了口气,略带疲倦地回应。分明只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自己却能清晰地记得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一切皆恍如隔世,哪怕是现在,细细回想起来都令她感到不寒而栗。
“那就好。”
上前一步,悠二平静地站到了她的身前。方才爆发出来的杀气已经溃散,如今的“逆理之殇”没有泄露出哪怕半点气息,在旁人看来,少年现在就和一个普通的人类没什么两样。
然而他只是一声不吭地站在这里,就绝对没有人胆敢靠近。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一个人能够伤害到后方的少女。
甚至都不用去刻意判断,凡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以他作为对手,只是看上一眼,就能够深刻地明白这个男人是自己绝对无法战胜的存在。
坂井悠二是夏娜身边最为坚硬的盾,也是贯穿一切来犯者的究极之矛。是非也好,误解也罢,无论企图出手的人是谁,浮现的念头唯有斩杀一事。善与恶早就无足轻重,他绝对不会给出任何可能伤害到少女的机会。
回到悠二的视角,其实在看到那条丝带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了来者的身份,然而在此之前,身体上做出的反应就已经远远比自己的思想要快得太多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一直这样。
延伸出如同灵蛇般丝带的尽头,它的主人毫无疑问只有一位。
“威尔艾米娜!”
久别重逢,少女发出了惊喜的声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自己的亲人。对方可不正是那位熟悉的女仆丽人么?
见到少女的一刻,对方的神情明显呆滞住了,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正当夏娜想要飞奔过去拥抱住自己的养母时,悠二在她的面前伸出了手。
“悠……悠二?”
面对疑惑的发言,少年只是无言地摇了摇头。
注意到他眼神里的意思,夏娜也不禁冷静了下来。悠二的做法没有问题,在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少女已经逝世的当下,毫无预兆,突如其来出现在本来隐藏完好的天道宫的她无疑会引起怀疑,在“万条巧手”和“悼文吟诵者”这类火雾战士面前,现在的“夏娜”在她们看来,都只是内在不同的某种“东西”而已。
威尔艾米娜双手规矩地放在前方,和悠二面对着面,静静地站在原地。她先是将目光扫过对方身后的那位存在性质有待存疑的少女,接着便将冰冷的视线射向不发一言的少年。
“坂井悠二,你是怎么到这里的?另外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在不通知此处管理者的前提下,冒然进入天道宫的你是不是出于身为‘逆理之殇’的意志?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么用莫名手段进入到无何有境的逾越者将成为众而讨之的公敌。”
“如实交代。”蒂亚马特厉声地警告。
悠二第一时间没有回应,而是继续观察威尔艾米娜的反应。毫无意外,此时的她对自己充满了警戒与敌意,但幸运的是她还没有通知其他人的迹象,或许这就是她最后一份对自己残存的信任了吧。
但眼下的这场再会,绝对陷入了有史以来最为糟糕的局面。
(该怎么解释……)
首先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其次就是夏娜的存在。如果他们不是在这种场面下见面,悠二有信心能够好好说清楚,但现在……
“嗯?”
一边的手背传来了温柔的触感,压低了几分情绪的不安。悠二的视线下移,又正好与夏娜的目光对上。没有多余的话语,对方只是朝他轻轻地笑了笑。
从悠二的身后站出,位于同一直线的两人手牵着手站在了一起。夏娜先是深吸了口气——
“威尔艾米娜,是我。”
(这到底是……)
(动机不明。)
很显然,光从第一印象去判断,腔调、气势、声色都和“万条巧手”认知中的“炎发灼眼的讨伐者”无疑没有任何区别,然而要说最为关键的,也是唯一的不同,就只剩下这位少女的胸口处没有佩戴“克库斯特”的事实了。威尔艾米娜当然不会承认少女就是曾经的夏娜,在她的心中,那个崇高的存在早已经在数月前的大战当中献上了自己的生命。
现在,目击到这具复制人存在的一刻,她的心中理应只有愤怒才对。如果有人胆敢这么做,毫无疑问触犯到了她最根本的底线。
威尔艾米娜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性质存疑的少女身上,而是朝着悠二发起质问。
“这几个月,我还以为你会做些什么,没想到为了弥补内心的悲伤,竟然上演了这么一场无比捏脚的,而且是自导自演的丑剧。”
“懦夫,逃避。”
“继承先代意志的我们不会忘记悲伤,然而依旧把她的遗嘱贯彻到了最后一刻。反观这样逃避现实的你,根本不配博得那个人的爱意。”
——“威尔艾米娜,够了。”
握紧的手,力度又大了几分。她的声色顿时变得凌厉而富有冲击力。
“你看好,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就是那个曾经身为‘炎发灼眼的讨伐者’的夏娜,同时,现在也是一个身为普通人类生活在世上的存在。”
然而对方只是瞥了一眼。
“那是不可能的是也,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现在的你,不过是坂井悠二创造的一个独具思想的人偶,是么?的确你和她有众多的相似之处,这点我不否认。但你们终究是不同的,这是事实。”
“威尔艾米娜!”
“?”
“你再好好看看,仔细看看我。我确实就是曾经身为‘炎发灼眼的讨伐者’,在生命的最后发动‘天破壤碎’为新世界开辟道路的那个人。但是,正是因为那个时候悠二拯救了我,才有了现在我与你的再会。如今,和你站在天道宫的草坪上,正相互交谈的这个人,正是名为夏娜的我,这也是你口中应该承认的事实!”
“荒唐至极——坂井悠二,没想到你还布置了这一手。你似乎还在这个人偶的记忆里植入了与事实无关的东西,那么,需要我现在就打破她记忆里美好的幻想吗?告诉她事实就是如此残酷。‘你不是她,真正的她早已经死了,现在的你不过是披着那个人的外貌,毫无自己内在灵魂的人偶而已,充其量仅仅是这个男人的愚昧,可笑的精神寄托,是坂井悠二逃避现实的最有力证明’。我问你,究竟要不要我这么说?”
威尔艾米娜·卡梅尔,带着自己认知当中的,理所当然的真实向悠二的幻想不断加以批判与抨击。虽然依旧是那个名为坂井悠二的少年,但也无法改变他已经身为“逆理之殇”的事实。拥有逆理神力量的他也许难免会被其蛊惑。他的一切举措在世人看来都是不被允许的,更何况还默默上演着这场滑稽可笑的闹剧。正因如此,威尔艾米娜才要用既定发生的事实,毫不留情地撕碎这个男人心中残留着的可笑的妄想。
那个在她面前亲口说到要回到那座城市的少年,真实相的背后居然是如此的不堪吗?结果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吗?连那一丝属于坂井悠二这个存在的归属感也没有?
现在的你,不就跟还处在乳臭未干的叛逆期一样,叫人埋怨和糟心吗?
(六年前,你不是为了那个人才决意出走,发誓一定要变强的吗?那为什么现在却……!)
事实上,即使现在的威尔艾米娜暗地里究竟发泄出了多少不满和怨恨,眼前的少年依旧保持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似乎从一开始,这个男人就不想给出一个该有的解释。
“闷不做声就能带过去吗?你真的是这么认为……”
——“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好听我说话?!”
从一开始就被重要的人忽视掉,被不明不白地误解就算了,没把自己所说的话给听进去也算了,可结果更是被其用极其严厉而蛮不讲理的方式训斥着自己爱人。原来那份因重逢诞生出的喜悦感骤然化为了齑粉。
“你怎么,一直都是这样……?”
愤怒、不解以及失望的神情一次性浮现在了少女的脸上。自己喜欢的人为了自己甘愿背负了这世间莫须有的罪名,只因为是“不被允许的存在”而遭到无数人的误解。然而是其他的人也就算了,就连最亲近的几个人都要从对立面的角度出发来思考问题,去质疑,去反驳,然后否定他所做的一切。这种事情,无论换做是谁,她都绝对不会认同。
听到这里,哪怕是对威尔艾米娜感情无比深切的夏娜,也不由得升起了怒火。不,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感情愈发的真挚和强烈,少女才会表现得如此异常的愤慨吧。
“你好好看看……好好看看你面前的我啊!除了没有亚拉斯托尔的契约,没有‘贽殿遮那’,除开这些,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在这里,站在你眼前的我,就不配成为你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吗?!你难道实在无法承认你们养育成人的孩子现在如此的弱小吗?只不过是没有那些力量,我在你们心中,是不是就成为不了自己?不要自顾自的把我和你们理想中的模样绑定在一起!”
松开爱人的手,少女向前走去,站在了两人的中间。平日里总是被关心着,保护着的她,这一回,换作她挡在了身前。
“还有,请不要把什么事都甩在悠二的身上。我以性命担保,我们来这里没有做任何侵害到天道宫的事情。另外,能不能不要总是质疑,排挤悠二?什么破坏世界平衡的‘逆理之殇’?什么为世界带来灾厄的怪物?为什么要相信那些东西?还无端端地把他叫成所谓的‘恶魔’,别说你们根本不了解他,完全没有留意过他的感受,就更别提去断然揣测他的所做作为,以及关于他所有的一切。你们不配,就不该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