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当夏娜见到安琪尔忽然之间露出前所未有的失态时，不详的预感便如越过界位的水位线，方才的担忧还远去不久，无比凝重的不安却不知不觉地涌上心头。
“怎么了，珍妮芙？你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是刚才的自在法消耗了太多精力吗？”
“不是这样——嘁，我没考虑周全，完全失策了……”安琪尔像犯了什么重大失误般地抚住额头，“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
“？”
“他从那里把你捞回来的时候，需要在未来的某刻承担难以承担的代价，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难道说……”
“虽然只是推测，但我想已经差不多到那个时候了——坂井悠二绝对无法承担，也绝对无法接受的事……”
说完，安琪尔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夏娜一眼。这名对于突如其来的危机表现得一知半解的少女，在得知了自己将要面临的选择时真的还能像之前战斗那般所展现出来的那么坚定不移吗？
“不可能的吧……”
安琪尔不由得回忆起奥托斯格让她前往新世界之前，一直模拟演练的某个重新缔结契约的术式。以“循理御座”的能力为失去了契约魔王的火雾战士进行再契约，先不说这种例子少得鲜为人知，倒不如说在当时天下太平的环境看似完全没有必要。那时候的她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索性视为掌握一项预备不时之需的特殊技能，并当做一件繁琐复杂的工作。
（就为了这种事情？靠……！）
可以的话真想破口大骂啊。安琪尔用手盖着脸。
回应“启示文理”的召唤，她从那所迂腐的教会里面出来可从来都不是为了当一个冷酷无情的裁判长。让自己再做一遍这种堪称刽子手的事情，未免太过残忍了……
更糟糕的是，这件事就只有她才能做到，也必须由她来践行这份责任。连身为对立面的“逆理之殇”都不具备类似的能力。
（既然都让她回来了，又为什么非得是她来……)
也许是命运在造化弄人，又或许是从一开始便命中注定。纵使这世上不再需要，也不再有通称为“炎发灼眼的讨伐者”的火雾战士，但她就像被私下里雪藏着的，待启动的特殊防御机制般，一旦发生了某种不可避免的特大灾难，便会义无反顾地化作守护众人的金城汤池。
现在，启动它的钥匙已经掌握在了安琪尔·珍妮芙的手中，但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这项独属于“循理御座”的能力简直就像一个引爆核武的按钮。
（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啊安普老爷子？既然都知道是天命难违，当初为什么还要让坂井悠二把她带回来？你这家伙怕不是单身久了羡慕嫉妒恨，难道是有什么喜欢看到别人幸福，然后笑着把它毁掉的怪癖吗？！）
纵然心里已经掀起幡然大波，安琪尔依旧做着表面功夫，尽量把自己包装得若无其事，但半遮住面部的右手怎么看都把她出卖了。眼角的余光印照出了少女疑惑又略感担忧的神色。
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
难道直接告诉她，让她去死吗？
她必须尊重施用对象的意愿。
“夏娜小姐……”
说真的，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讨厌这份工作。她是为了终结无休止无意义的流血与杀戮，确保天平的两级不会失衡，才成为了神明的使者，但事实是如果只依赖一味的庇护他人，却没有亲自埋葬什么的觉悟，那她便永远也无法做好这件事情，就像多年前的那场亲手终结的暴乱一样。
“你真的没事？”
少女伸出手想要触碰，关切的声音让她从胶着的思绪中短暂脱身，回到现实的安琪尔骤然发现，因不安而凝练出的汗珠已经顺着她光滑的侧额流了下去，被纯白的丝织包裹住的背后更是冷汗浸出。
“没……”
真是莫名烦躁，明明要上刀山下火海的不是自己，她只需要接受自然而然的罪恶感便好。瞧这可怜的少女忧心忡忡的样子，安琪尔不禁为她的无知而感慨，心想着如果可以的话，也许还是让她不知道这件事为好。
她用右手背拭去了面部上的汗液，为了接下来的一言一行尽可能的做到面不改色，调整了一会儿自己的呼吸——
“现在情况很严峻，丹塔利欧无意间打开了时空裂缝，连接上了存在于空间乱流中的可怕漩涡。那东西的威力可以参考宇宙中的黑洞，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包括我们在内，无何有境的一切都会被吸入到里面吧。至于被吸进去的结局……十有八九是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无限引力撕碎吧。”
“什么？不行，悠二……悠二还在那边！我必须……”
猛然意识到危险有多么可怕的少女，第一反应是那位仍处在暴风眼中心的少年——
“请等一下！”
但在夏娜飞身从安琪尔的身旁掠过之前，她再一次的被对方叫住了。
她竟然用了敬语。
不同于先前呵停她时的苛责的语气，而是充满了急切和踌躇，夏娜听得出来，安琪尔甚至有些许的忐忑。难以置信，浑身上下散发着自命不凡气场的“循理御座”，也有这么难堪的时候。
预感到接下来，对方想要说出的话对于自己而言具有相当深刻的意义，夏娜选择暂时安顿好焦虑不安的内心，但说真的，她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现在情况很危急，珍妮芙。”
“是啊……急到连我和坂井悠二联手都无法处理了。”
“你说什——就真的这么糟糕？连你们都不能……”
“事到如今，我还有骗你的必要么？听我说，连那个作弄我们的贝露佩欧露都出手了，她试图阻止灾害的扩大，却做不到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接着，安琪尔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似乎是彻底放弃了——
“我们已经穷途末路，一切都要结束了，索性在这里等死好了，反正现在空间混乱的要死，谁也逃不掉。”
这些不中听到让人绝望得心灰意冷，特杀士气的言论顿时点燃了夏娜曾经身为铁血战士的本能，她以几乎要一把将对方拎起来砸到墙上给骂一顿的气势，喷出带有批判和不满的怒火——
“什么结束了？这种话我不爱听！就算真的是这样，我也不会坐以待毙，怎么都比待在原地干等死的好！你叫住我就是为了这个？我告诉你，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弃的！”
（呵……）
什么啊这，该说果然如此么？
这次的试探简直就如儿戏般幼稚，因为根本就没有必要。
在不忍心破坏这份对他们而言来之不易的幸福面前，安琪尔承认自己犹豫过。
（气势汹汹的，瞧这不是完全没有问题嘛。)
自己所要表明的决心，自己所要践行的意志，对此深信不疑的少女仿佛天生的女武神，哪怕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暗无天日的绝望中，她也一定会成为烧尽无尽黑夜里的第一道黎明。
“嗯，这点我也一样。”
（真是让现在的我自愧不如啊。)
曾几何时，她也如少女这么坚定过。
绝不动摇的信仰，永不言弃的恒心。
安琪尔将眼前的少女视为曾经沐浴在神之荣光下的自己，一双明亮的碧瞳焕发着不逊色于对方的光芒，郑重其事地直面少女灼热的视线。
“其实，办法还是有的——用魔神级别的力量，应该可以强行封上那个缺口。”
“魔神级别？亚拉斯特尔那样的？可是……该上哪找……？”
“让魔神显现的媒介，或者说方法，你应该比我和坂井悠二更加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