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坂井悠二的脚步直到距离阶梯的最下方只有十步不到的距离便停住了。
高处的大门轰然关闭，从中移步而出的，是一道滚烫的红莲。
一头宛若足以烧溶钢铁，散发出炙热火红的长发……
全身上下粘和着贴身的黑色紧身衣，唯独露出了光滑白皙的两臂，腿间还盖着保护用的护膝，以及身披状似披风的深黑色大衣，随着真红飞焰的飘舞之际翻飞、飘扬……
大衣的袖口可以窥见纤纤玉指，正紧握着一把大刀，流泻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美感。
散发灼热颜色的真红，却又带有柔软质感的发丝，延伸至腰际，缓缓往地面拉长。仿佛跟不上发丝在风中飞舞的速度，炙红的火粉四散纷飞，如大雪飘落。
望着那道有着压倒性存在感的身影，悠二一时看的入迷，完全忘记了四周的状况以及自己的处境。
只见那名在真炎之沫中傲然屹立，一头炙热长发的少女猛地扬起了自己的左臂。这个象征无比力量感的动作顿时使头发以及背后的大衣随风起舞，击散了覆盖周身的烈焰。
由交叉镶金的炽红宝石构成的吊坠，在她的胸口处熠熠生辉，仿佛象征着伟大的魔神君临此处。
“夏娜……”
“你来了，悠二。”
火光将她的脸庞照得清晰明艳，少女的声音却冰冷得仿佛回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静止的红与黑，以及宛如荧幕上的光影由空中疾速落下，还有那印刻在灵魂深处的，赤红之瞳的惊鸿一瞥。
“哈……”
两道身影看似能够重合，实际却无法重合。
遮住天空的乌云散开了，但射下的阳光却让人感受不到一分热量，仿佛夜幕中的月光般冷冽。茫茫天地依旧陷于灰色的晦暗中无法挣脱，在名为绝望的沼泽中一点点地堕入深渊。
不知是苦笑，亦或是无奈，但因为是早就预料到的情形，悠二不过是露出了不易察觉的为难神色。
“果然，不管看多少次都不会有违和感，这身打扮很适合你，真的……就像是为你量身定做一样。火雾战士……你终究还是决定履行这项责任了啊。”
“不，”她摇头表示否定，“我只是取回了火雾的力量。为了修补时空缝隙，这是必要的，但不要误会，我没有违背当初对悠二许下的承诺，我并不打算当一名火雾战士。”
“夏娜？”
“包括这条吊坠……”
炎发的少女当面摘下了挂在脖子上的装饰，然后在少年愕然的惊呼下，硬生生地将其捏碎在手中——
“这里只有我们，不会再有其他任何人了。就在刚才，我和亚拉斯特尔达成了一致，我们重新建立了契约，但他无法以任何形式来干涉我的意志和行动，作为交换，我答应他不能做任何威胁现世平衡的事情。”
“……”
“没什么好惊讶的，他只能答应我，而且也无法用火雾战士使命的那套说辞说服我，因为我告诉她现在的我就只是‘夏娜’，不是火雾战士，也不是‘炎发灼眼的讨伐者’。至于自作主张地毁掉神器的同时保留契约，则是作为和你一样，游离于框架之外的我能够办到的事情。”
“……”
“悠二，冷静下来听我说，我将以此身，发动天罚神显现的仪式——‘天破壤碎’。”
“不……”
“这一次，我会成为容纳‘天壤劫火’现界的完美容器，然后拯救这个世界。”
“开什么玩笑……”
“换言之，我要彻底战胜‘天破壤碎’的诅咒。”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你……”
“但悠二的身体已经不堪入目了，不是吗？我不能再让你去冒险，所以……”
相隔数丈，少女却如同在他的耳边那般低语着——
“……这次，就由我来。”
悠二怔住了。
“我不仅要保护好这个世界，更重要的是，我想要保护你，所以……才会在这里。”
直到这一刻，他才完全领悟到夏娜的想法，以及刚才，安琪尔跟自己所说的话到底是何意。
这是夏娜出于自身意志的觉悟。
就悠二个人而言，对这种自己无能为力的状况早就不陌生了。回首往昔，一幕幕可以被称之为“最后一刻”的场景，在脑海中变成了无数致命的碎片——
随着一阵无声的碎裂，悠二只感觉脑袋整一个要炸开了似的。
和赴死时一样……
和牺牲自己时一样……
和为了拯救他人丢掉了性命一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把付出的对象转变成了我……)
并非感情用事的草率，她是真的决心要去挣脱锁在“炎发灼眼的讨伐者”身上的桎梏。
感受到悠二的记忆后，理解了所爱之人漫长“旅途”的意义后，被赐名为夏娜的少女在抉择的最后以壮士断腕的气势去追寻生还的希望。
异样的感觉在风中凝结。
悠二闭上了眼，感觉不到自然寒意的身体一阵轻微的发抖，接着……
“不行。”
话音如同干枯的树皮阵阵脱落——
“我不同意，也不会让你去冒险，夏娜。你知道的，比起你，我更情愿担当容器的人是我自己。”
“是因为‘我’，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吗？”
“嗯，一部分原因是这样，这么说也没差多少。”
对于他的回答，居高临下的少女似乎坐拥比平常更严厉的气势:
“但是，我坚信现在的我能够做到，刚才的行动，就是我证明的第一步……不，这已经是第三步了，在黑泥袭击我的时候，我就利用‘贽殿遮那’的力量击退了它们，之后和你的意念合二为一时，更帮你成功压制并击败了同位体。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到达极限，所以相信我，悠二，我能做到的！我们……绝不会止步于此！”
……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表露情绪。
哪怕不需要眼睛去看，光从声音，悠二也能够听得出夏娜是在拼命克制自己。不过和他相比，夏娜可以说根本不懂得怎么掩饰。
“你要我怎么相信……”
悠二确信自己已经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夏娜。这名少女在危机时刻越是想要证明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担忧无疑更加不言而喻，而察觉到这一点的他怎可能就这么点头。
麻木的下唇被咬出血。
那强忍着血脉偾张的压抑，此刻于唇齿间的夹缝释放而出——
“夏娜，就不能放弃你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和我一起……尝试其他可行的办法吗？”
就像因为惯性落下的物件被手接过，少女没有半点犹豫，犹如条件反射般的摇了摇头。
（……好。）
从她的无言中，悠二已经知晓了她的答案。
真没想到无比珍视彼此的两人居然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纵使互相信任和理解，却演化成了绝对无法相融的立场。所谓的势不两立，形容的正是这种无法调和的局面。
悠二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为了彼此之间无私地付出也让人无论经历多少遍都一定无法容忍。
“布都御魂”纳入手中。注意到这一点的夏娜也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除了刀剑相向之外，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是——
能够说服她（他），使其回心转意的唯一的办法……
能够让她（他)释怀，认可自己选择的唯一的办法……
能够争取到她（他）的支持，坚守彼此的唯一的办法……
闷热的气息变得愈发沉重。
周围的温度急剧上升了，然后逐渐达到了常人感到恐惧的程度。
宽阔的平台泛起了肉眼可见的星火，并借助热风的吹力向四周扩散开来。那是连钢筋都无法承受的热量，在接触碎石断壁的瞬间将其完全脆化、融解。
一道斜角，两个不同的方向……
刀锋与刀锋，黑与红……
震耳欲聋的地面破碎声，以及划破大气的尖啸……
然后——
“砰——！！！”
犹如雷鸣划破长空。分别代表不同的意志，“布都御魂”同“贽殿遮那”爆发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对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