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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剩下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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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迪贝尔伦的某处住宅区,各式各样普通且不起眼的建筑,生活着这个国家的一般国民。

这里既没有战争,也没有压迫。人与人之间虽不能说有互相信赖的关系,但互帮互助的精神还是随处可见。和平、安详就是这里的常态,令人向往。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都已经半年了!”

梳着双马尾、穿着土灰色的布衣,身前还挂着围裙的小女孩儿调皮地从餐桌底下钻出,好奇地问正在刷碗的母亲。

母亲除了盘着头发,穿着打扮都与她相似。因为提到了某个让她闹气的家伙,刷碗的力道不自觉重了几分。

微微皱着眉头,没好气地告诉女儿:“你爸爸那个死鬼,背着咱娘俩想和那个亚人接待员亲亲我我。前不久还说过不了多久就回来寄信回来,到现在也没个音信,指不定又去哪里鬼混了!”

“可是他从来没有这么晚回来过啊?”

刷完的碗端端正正地放好,湿手在围裙上蹭干。收起昨晚洗澡换下来的脏衣服,开始她的下一步工作。

每天繁忙的家务活就是她的日常,娘俩生活的日常开销多半都是这家的男主人外出当冒险者挣的。为了以后孩子的嫁妆,女主人有时候也会出去接些缝衣服,做小物件的手工活。

丈夫很少在家,女人独自撑起了养育孩子的重任。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儿一天比一天漂亮,可那个不长心的男人却也开始花起了他的心,竟有了勾搭他接待员的想法。

虽然一夫多妻是这个世界的常识,但又有几个女人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男人拱手相让的?

天气有些阴沉,一连下了几天的雨,湿气搅得她心思无法烦闷。

“死鬼!真是丝毫不念旧情,亏我给他养女儿那么久,居然还想着找二房!家里哪有那么多钱给他再娶!可别把我辛辛苦苦给女儿攒的嫁妆花个干净!臭男人!死外边儿最好!”

衣服洗得越来越上头,差点就忘了顾及还是孩童的女儿破口大骂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只是声音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敲门的人在犹豫有没有找错人家,敲门声越来越小。

“来了来了!”

女人擦擦手,跑去开门。

门一开,本来就不是很高兴的更难看了。

门口站着的,正是他丈夫企图不怀好意的猫亚人,负责他丈夫委托任务及公会其他事务的接待员小姐。

不得不说,她确实有几分姿色,不光是连同性看了都自卑的完美身材,还有她那娃娃般可爱的脸蛋,是个男人怕都对她有几分邪念。

只不过,平常她见谁都微笑的可爱脸蛋,今天却格外沮丧和悲伤。

就算看她再不爽也知道该收敛时就收敛,何况她今天极其反常地特意跑来自己家。

“你是我丈夫的接待员吧?他今天可不在,上次接的委托还没完成,找他没用哦。”

“不!我……并不是来找他的……”

声音太不对劲了,女人越来越困惑。

“不是找他……那是找谁?”

猫亚人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个扁平的纸盒子。

“我……非常遗憾。这是公会所能做的一些补偿,还请节哀顺变。”

女人被镇住了,到嘴边的话说不出口。

摆在她面前的,是坏到根本让人意料不到的结局。

吞咽着口水,伸出开始颤抖的双手,接下她的纸盒子。深吸一口气,泪珠缓缓凝聚在她的眼眶。

掀开纸盒,里面摆着的赤红色信封格外扎眼。

这几乎是所有冒险者家属都不愿见到的东西。谁收到它,就代表,自己作为冒险者的家人再也回不来了。

除了信封,纸盒里还有他生前的遗物和骨灰。只有死相极惨的冒险者才会被公会安排火化。

灰暗的乌云留不住自己,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在屋顶和石砖地上。

“妈妈?那是什么啊?”女孩儿从没见过那种东西,拉着女人的裙角问。

女人的嘴角开始抽搐,呼吸也开始断断续续。信封塞进口袋,着急忙慌地又掏出几枚铜币交给她。

“悠悠,乖,出去帮妈妈买些东西,就买盐!”

“哦。”女儿很听话,踏着小跳步就出了门。

泪水于眼眶不停打转,再次回头面对猫人接待员,擦擦眼泪,女人故作轻松地笑道:“呵,呵呵!接待员小姐!这个玩笑可不好笑!我丈夫恩格尔怎么说也是个铜牌冒险者,那些再凶猛的魔物可都拿他没办法!何……何况他这次去的还是普来荒漠边缘地带,众所周知那地方可没什么魔物,我丈夫……他……他不可能……”

“真的非常遗憾。信封里,是公会补偿的一些银币,还请夫人您,想开一些。”接待员后退了两步,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请一定要坚强!”说完这些,她便失落地匆匆离去。

恩格尔的死法都会清清楚楚地写在信里,只是他妻女都不识字,看不懂。可能这样也好,知道了,也只会更加悲痛。

好像生怕被人发现,她惊魂未定地关上门,靠在门后,疲软的双腿也再站不住,身体顺着大门缓缓坐在了地上。

声音逐渐开始嘶哑,吐气也断断续续。眼泪不断滴落在信封上,抱着它,懊悔与悲痛一拥而上,吞没了她整个躯体。

“不可能的这个……”

“假的这个……”

“说、说好、说好给我们礼物的!”

“这里头装的不……不是你……我知道的,知道的,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丈夫很久没回来是事实。

收到红信封是事实。

盒子里装的丈夫遗物也是事实。

再也无法否认了……自己骗自己也是事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恩格尔!恩格尔!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我!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这样吓唬我!我错了!你要娶几个都行你回来!我错了……啊——”

悲愤与绝望如同瀑布般,情绪引导着再也绷不住的眼泪肆意横行。

“妈妈……我回来了。你在哭吗?”

女儿怀里抱着酱油瓶,站在门口,听见里头传来的哭声,不知发生了什么。

女人大口喘气,强忍着打垮她的悲痛。擦擦眼泪,确认信封在口袋里好好保存,深呼吸一口气,回道。

“没、没有!妈妈这就开门!”

门一开,见到自己现在唯一的亲人还是个只有六岁大的小娃娃,剧烈的心酸又化作苦涩的泪水凝聚在眼眶。她抬起头,手臂遮住眼睛,不断擦拭泪珠。

“妈妈……你怎么了?”

女孩纯真的发问,更坚定了女人的决心。

她俯下身子抱住女儿,用微颤的声音说道:“悠悠,以后、以后就只能靠咱娘俩了。等你长大了,就找个人嫁了。干什么都行,就是别当冒险者了,也别嫁冒险者。听妈妈话,好吗?”

即使幼小的女儿还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这么哭,但她还是抱住了妈妈,点了点头。

“嗯,好。”

——

塞尔多特国的至高学府——圣洛堂魔法学院,在全世界都享有盛誉。

在这座学院的最高处,一位百岁老人在独自神伤。

他的手中,也有一份红色信封。

他是这所学府的高级教师,手上的这封信,是公会托人带给他的。

“塞克老师,还请你振作些!”

门口站着的,其公会派来的接待员。

塞克长叹一口气,缓缓道:“他曾是我最自豪的学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接待员也点点头,道:“劳尔.特先生也是我们公会最看好的魔法师,实在没想到他会遭遇不测,我们也是万般无奈。”

塞克满是皱纹的脸上淌下一道泪痕,对折接待员摆摆手:“你走吧。”

“是……还请您……节哀顺变!”

说完,接待员轻手轻脚地退去。

空落的屋子里,只剩下沉痛的老人。

——

“父亲大人。请您务必不要过于悲伤,我们都会陪在您身边!”

这里是哥尔雅氏公爵府。

作为长子的安.哥尔雅带着伤心欲绝的表情跪倒在他的父亲——伯特.哥尔雅公爵面前,手中捧着令人不堪入目的红色信封。

出门前还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回来时绝对会升为银牌,现如今,自己却连女儿的尸体都见不到。被送回来的只有一个装着遗物的纸盒和被公会宣告死亡的红色信封。

“琉诺……琉诺!我的女儿啊!琉诺!”

公爵承受不住女儿离世的打击,一声哀嚎,便昏了过去。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快来人啊!医师!医师!”

——

杰克跪倒在自己父亲的坟前,为他洒上一壶酒。在外人看来,身材矮小的他跪倒的模样格外搞笑。

“老爹,对不起了。你儿媳妇的事儿吹了。我的错,别怪我啊老爹。可能你做梦都想抱个孙子,不过实在对不住,不屠了杀害你的魔物,我绝不可能娶老婆!”

说完,酒灌满面前的大碗,一饮而尽。

从小就受到父亲的熏陶,男子汉绝不会因悲伤而留下一滴眼泪。

瞳孔无时无刻不透着杀气,他拿起父亲生前最爱用的斧头——虽然现如今只剩下把带血的斧柄,别在腰间。掏出锋利的匕首,在面前的石碑上刻下他为数不多会写的字。

“父亲 泰塔”。

——

阿迪贝尔伦国的王宫如往常一样安静。赫丝莱雅躲在洛墨的房间,一声不吭地坐在他的书桌前。

翻阅他曾经读过的书,好像他还在一样。

因为王子的过世,还依赖襁褓保护的三公主便代替了他的作用。只是还太小,两国国王已经决定,等三公主五岁时,就把她送去比特约尔国与他们的三王子订婚。

这还是赫丝莱雅费劲心思阻止之后的结果。

自己的亲弟弟,洛墨在去往比特约尔的路途遭遇不测,这是她的责任,赫丝莱雅坚持这么认为。

“要是我再多留他一会儿,说不定结果就不会这样了。”

阿迪贝尔伦国并不强大,所以国王才会决定用联姻的方法保证国家的安全。也因为如此,洛墨遇难,妹妹被迫成为替补。

如同木偶一样发了好久的呆,既没留住弟弟,又没保住妹妹的强烈挫败感使她几乎心如死灰。自己一身的技能与天赋此刻都成了笑话,什么都办不到。

“我算什么勇者啊……姐姐都当不好。”

仰着头凝视天花板,不让泪水留下。不是为了坚强,只是因为害怕。若是被人发现自己的眼泪,那所有人都会咒骂死去的洛墨。骂他死的活该,说他不该活着,诅咒他永上不得天堂。

“居然还让高贵的勇者大人流泪?他有什么价值?不必为那种人流泪的勇者大人,若是被只蛆虫搅了心情可就亏大了!”

这几乎全王宫人的心声,尤其是父王和母后。

本以为自己要是发了火她们就能安分些的,可当我冲着她们怒吼——“洛墨他是我亲弟弟!才不是什么蛆虫!他是我最喜欢的弟弟!你们没资格侮辱他你们这些贱女!”时,我才知道根本无济于事,甚至越发严重。

她们会用震惊地眼神看着我。

那一双双眼睛给我的感觉完全就是可怜。

辱骂洛墨的人不会为此认错,甚至会认为是我疯了,被洛墨洗脑了。父王会在我面前稍稍缓和语气,然后在背地痛骂洛墨。母亲更是想要迷惑我,想要让我相信,洛墨不过是我的一场梦,一个不存在的人。

坐在这张木椅上已经五分钟了,赶来的女仆已经在门外叫我出去,因为接下来是魔法课时间。

我隐藏自己所有的悲伤与怒气,时刻告诉自己要平静。缓缓起身,跟随着开门而入的女仆走向我完全提不起兴趣的教室。

我终于明白,只有强者才有话语权。现在的我,不过是个顶着勇者称号的失败者。反抗并不是没用,没用只是因为反抗着的是弱者。

“这个垃圾国家,我真的一秒都不想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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