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阔福深有体会,道:“皇权面前,咱们这种小人物,别说心了,就是整个人,也半文不值。”
付群叹气道:“希望这帮和尚命大,只被流放,否则咱哥俩又间接成了刽子手。这也正是多事之秋,谁知道陛下抱恙不吃斋连佛,反而还抓这些和尚呢?”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可是他们自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怨不得谁。”
虽心有所感,有关“地狱”之论,孙阔福仍是随口一说,根本不知道自己已被妖物盯上。
这一日午时,被烈日笼罩许久的空雪山终于恢复了本性,寒气取代热气,复而森冷死寂。
死寂的地上躺着死寂的人。
五个和尚,两名官差,七具身体,僵硬如顽石。
心如死灰的和尚在感受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没有震惊,没有恐惧,仅有解脱。
而官差,直至心跳终止的那一瞬,眼中都还透着浓浓的惊恐与不解。
那被付群称作与疯子无异,被困囚车时还在大笑的年轻僧人反倒成了唯一的幸存者。他却不喜。
亦不悲。
“让路。”
面对趁寒气恢复时释放妖气的邪物,他只开了一次口,说了这两个字。
“我若存心阻你,你非但没有路走,还会搭上性命!”
那黑暗中的奇怪存在将妖气聚成黑云,压在年轻僧人头顶上方。
年轻僧人翻扯破烂装裟,拿出木鱼的那一刻,周身无法也无道,此势却立时荡然无存!
缕缕妖气,朵朵黑云溃散时,他以手敲木鱼,一脚一印,朝那所谓的天弃之地,灵荒之域走近。
“邪物”没有让路。
他便自己走出一条路,将木鱼作洪钟,引金光绕体,如罗汉降世,邪魔歪道不敢肆意来侵。“尊主,真要让这外来和尚踏破结界?”
“邪物”身侧,忽而又出现几道虚幻身影,虽有鼻口眼耳,仍不能算作实体。
“无妨,他一人翻不起浪花。”
“可北宫云……。”
“他自己有自己的路,不需要我们操心,呵呵。”
怪笑声中,“邪物”隐去。
那引金光绕体,敲着木鱼的年轻僧人终也如愿以偿,走过那条非同寻常的路,入了那个非同寻常的村。
突然到访,自无人迎接,他原以为要再走上几里路,才能遇见有血有肉的活人。
不曾想刚到一处溪边,就遇见了一名正在垂钓的青衣幼童。
年轻僧人望着幼童背影,不觉痴了许久,似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约莫过了小半时辰。
小手小脚的青衣幼童仍未钓起一条鱼。
愤怒之下,他扔了鱼竿鱼线,起身便走,完全不看前方是何路,路上有何人。
所以他很快撞到了和尚手上的木鱼,抱头呼痛。
,….。”
本欲开骂的青衣幼童瞥见这十分陌生的僧人面容后,呆了许久,再说不出一字。
僧人也没有说话,手捧木鱼,与幼童对视时,露出一笑。
一直跟在这里的北宫翎则是挠了挠头,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现在都没回神,实在太令人疑惑,不知道那僧人的修为为何这么高,而那些邪物又是怎么产生的,犹豫了一阵后,转身离去,这次她靠着自己的宝物找到一个池塘,打算沿着水流的方向走出去,结果突然就听到有人在水里的嬉笑声。
唯有妙龄女子发出的声音才能在尖细中透着一丝清亮。
接踵而至的是水波荡漾之声。
水柱升腾之时,只着内衫的倩影一闪而逝,点点水滴自雪白肌肤上落下,却未即刻没入地底,而是在女子灵力牵引之下,随五指运转成尖锐之形,宛若利箭。
北宫翎反应还算迅速,却仍旧没能躲过那突然激射出的三道水箭,结果还是一阵晕眩,北宫翎努力摆脱脑海中强烈的晕眩昏厥之感,朝那片池塘走去,似是想用清水让自己清醒,但未踏出三步,又被拦截了下来。
不过这次拦住她的并非某棵树木的躯干枝条,而是一只光滑白晳的手臂,上面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是一种不同于寻常花香,却令她感到熟悉的香味。
“你怎么在这!”
分明还未看清对面人的身材相貌,闻到这个味道,北宫翎已经失声大叫起来。
对方明显愣了片刻,呆在原地细细打量了他许久,接着伸出手掌,辨认出北宫翎相貌的那一刻她张大了小嘴,却没能说出话,只慢慢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天呐,真的是你……。”
熟悉的声音近距离萦绕耳畔,北宫翎终于能够确定,但还来不及高兴,就半跪在地,随着胸腔起伏一阵干呕,神色尤为痛苦。
一只柔软手掌搭在她的天灵上方。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北宫翎能明显感觉到有股十分舒适的暖流正通过天灵游遍全身骨节经脉。恢复后,她主动出声道:“我没事了,别再耗费自己的灵力了。”
那股暖流旋即终止。
北宫翎想要起身,却被那只手掌顺势压在肩头,不能动弹。
“我还叫你鱼骨辫姑娘吧,上次看见你是在白云城,你什么时候出来的?而且你的力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你身上还有北宫云的气息,怎么?又是因为北宫云给你的丹药增强你的体质?”
“不是这位鱼骨辫姑娘的力气变大了,是你的力量变小了,小姐。”
身后突然又传出一道声音,北宫翎不必回头,已能猜到那人的身份。
“北宫云,你也在这?
“不然呢?”一身干净白袍,装束打扮如清秀书生的北宫云缓步而行,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提着原本放在池边的青色外衣,走近时披在鱼骨辫姑娘的身上。
被鱼骨辫姑娘手掌压下的北宫翎没能看到她回头时的羞红与惊讶神情,权当她与北宫云早早相约于此,故而很快笑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北宫云道:“如何不是时候了?你倒是说说看。”
北宫翎朝树林方向一指,原本她是要从那里离开,结果被鱼骨辫姑娘袭击,才留下来。
心中有些愤懑,念及身后的北宫云,他又道:“北宫云,你说实话,是不是暗中给她吃了几颗丹药?”
北宫云道:“我带回来的丹药,从来都只给有希望成为强大修行者的服用,这很正常,莫说几颗丹药,小姐要是想吃,也是一样。”
北宫翎咧嘴一笑:“我自个几斤几两是知道的,你那些丹药我也从来不惦记,北宫云啊,你我同辈同龄,又在一个地方长大,按理说是可以做个朋友的,但不知怎么,我自小就对你生不出什么好感。你说怎么办?”
北宫云绕至北宫翎身前,俯下身去,问道:“可是我对你却是有好的印象,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小姐对我如此冷淡?”
北宫翎道:“那就得问我爹了,我爹那人比较啰嗦,但不代表他什么话我都不听,有一句话,是我爹告诉我的,我至今都记得。”
“什么话?”
“万物皆有灵,生在心底,自己若找不到那个位置,一味依靠外在力量,不管看起来多么强大,最后都会成为空壳。北宫云,我看你就快要成为空壳了。”
闻言,北宫云陷入沉默。
背后的鱼骨辫姑娘压在北宫翎肩头的力量也不觉松了。
倒是北宫翎活动了一下筋骨站起身后,倒是笑了笑。
北宫翎大多时候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这北宫云和她出身一个家族,但她对他素来没什么好感,这次她从家族里悄悄跑出来,连自己的长辈都没通知,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连她在白云城认识的姑娘都带了过来。
和这北宫云聊了一下,北宫翎也是发觉他没有一点解释的意思,话不投机半句多,就算那鱼骨辫姑娘让北宫翎有些好感,看到她跟北宫云走的有些近,她看着也不怎么舒服,所以把想说的说的差不多,她就转身离去,渐渐行远,北宫云看着北宫翎的背影,久久无言。
在北宫云的眼里,今时的北宫翎与往昔相比,似乎总有些不一样,只是具体不一样在什么地方,他也说不上来。
故而直到北宫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内,他都有些发愣。
北宫翎走在路上,仍是想快速离开这座奇怪的雪山,可是走着走着浑身却在冒汗,自己也说不上缘由,因为此刻她的心里并无熊熊火苗,仅有微微冷意。
就算的气力已慢慢恢复,这条并不漫长的路,还是走得很慢,慢到她的另一个讨厌对象厉如星坐在大路中央大块吃肉,嚼碎了八块骨头,她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巧啊,大小姐,在这里见面了!”
说话间,厉如星口中已吐出第九块碎骨,也不知有意无意,正中北宫翎的小腿。
但她这次只是看了厉如星一眼,浑然没有冲上去打架的架势。
厉如星却不打算就此罢休,朗声道:“怎么这次不跟我动手了?”
北宫翎仍不打算搭理,但前脚刚刚迈出,就被厉如星追上。
厉如星看着她惊讶的样子,颇为得意道:“我可是好不容易在你一个人的时候找到你,为此在这里等了好久了,明不明白?”
北宫翎略感好笑,“我又没让你等。”
厉如星嘴角露出一丝讥讽,“你不让我等,我可要等,这次可是一个好机会,没有长辈保护你,你有多少本事?估计在我手里三十招都撑不住。”
厉如星的轻视展露,一下子让北宫翎脸上强行挤出的笑意荡然无存,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凶桿。
厉如星左瞧瞧右瞧瞧,挤眉弄眼,仿佛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却未即刻住嘴,反倒继续道:“干什么,干什么,想用眼神瞪死老子啊!有本事过来练练!不过说好,为了不伤和气,这次我们不用灵气!”
北宫翎右手紧握成拳,浑身筋骨肌肉绷成一团,憋出一股狠劲,咬牙道:“有意思,可你以为这样我不敢动手是吗?告诉你厉如星,不用灵气,这一拳下去,你可能会死!”
“哈哈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厉如星将手中鸡公碗放在地上,连饭也顾不得吃,捧腹大笑道:“好,我就站在这里,让你打一拳,别说打死打伤了,你这拳下去但凡能使我退上一步,算我输,我以后见你绕道走,叫你姐姐可以不?”
北宫翎五指之间咔嚓作响,道:“你说我这一拳要直接朝你下面那玩意打过去,你以后是不是得蹲着撒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