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蕾的双亲都在伊塔第一帝国的军中工作。
父亲是普通的通讯员,母亲则在不同的编队担任军医。
小时候的阿修蕾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样充满活力,相反,她是个非常安静的人。
表情这种东西在年幼的阿修蕾脸上十分少见。
虽然安静少话,她却并不怕生。
父母长时间不在家中,阿修蕾的童年基本都是在奶奶家度过的。
每逢休假,父亲和母亲一定会带着她喜欢的小食和花,来陪伴阿修蕾残缺却又幸福的时光。
隶属于不同编队的父母只有少数时候会一同前来,因为军中假期时常错开。
母亲的工作相对轻松,根据在案的记录来看,帝国实际上有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不曾出兵了。
即使出兵,也不是针对别国,而是非人的魔物。
阿修蕾的母亲平时主要需要预防的是军队中可能爆发的传染病,以及对环境卫生的统筹安排给出指导意见。
父亲相对没有那么轻松了。
父母鲜少对年幼的阿修蕾谈及军中的事务。
父母认为,尽管阿修蕾从外表看上去很难让人搞懂她在想什么,可是她并非有在想什么,她没有想要争取什么,也没有想过去给予什么。
阿修蕾小时候和同龄人们玩得并不好。
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恰恰是因为她什么都没做。
总是面无表情的她,在无意识间吓到了同龄的孩子们。
阿修蕾对此也有自知。
在她看来,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日复一日的黏在奶奶身边,然后,每天偷偷期待父母突然的回家,阿修蕾也就能平和地悠闲地生活下去了。
阿修蕾喜欢花。
她从来没有对父母说过,然而不知从哪一次开始,父母不约而同地带着她喜欢的花束回家。
不论是什么季节的花,带刺的月落花、剔透的金刚花、可爱的粉色猫咪草,她都喜欢。
“蕾蕾,长大后,你想做什么呀?”
一日,父亲问起阿修蕾这个问题。
阿修蕾快要十岁了,她从图书馆借来了书,学习种花养花的知识。
花的知识很复杂,不止关于花,土和水的知识也必须要掌握。
阿修蕾自知自己并不聪明,要记住书本里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她非常头疼。
即便如此,她还是在照葫芦画瓢地蹲在地上翻起了土。
她依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回答父亲道。
“爸爸,我想开花店。”
父亲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面带和蔼的笑容,轻轻抚摸阿修蕾的头,什么都没有说。
父亲的手真温暖,阿修蕾想着。
………
阿修蕾入学了。
她确实不算是聪明的学生。
用恭维的话来讲,阿修蕾应当是属于努力的那一类学生。
她凭借努力进入了多利斯镇的农学院。
对军队不甚了解的她,以为这样就能离父母更近一些,却不想父亲所在的编队驻扎的位置更加靠近帝国的东北部。
阿修蕾在学院学习的期间,还听说了海中出现巨大魔兽的传闻,帝国君主剑帝玛格纳正准备出兵前去讨伐。
母亲写信来告诉阿修蕾,她可能要作为军队的后勤支援一同前去。
阿修蕾面无表情地读着母亲的来信,她的室友从背后捉弄了她。
再怎么说,迈入青春岁月的阿修蕾终究是名花季少女,她和室友成为了好朋友。
两人同为养花的爱好者,同样是求学他乡,还定下了未来一同开花店的约定。
向来认为自己感情淡薄的阿修蕾,逐渐为内心的鼓动所影响。
然而命运多变。
世界上总是有人被卷入无法预料和无法违抗的意外中。
一直以来过着平静生活的阿修蕾在一次外出课程回到宿舍后,发现本应该没有课时的室友不在。
桌上留着室友的字条,说是听说西街开了家新的甜品店,去看看就回。
室友大概是担心排队的时间过长才提前留下了字条。
阿修蕾困惑的望了望窗外,正值落日时分,橙红色的光辉披在外头的房屋和路面。
就算排队再怎么长,这个点也该放弃回来了吧。
阿修蕾仅仅起了一瞬间的疑心,便没有再放在心上,直到月亮挂上树梢,宿舍的门仍然没有被敲响的迹象,她才开始有些慌张。
她外出找到学院里执勤的警备员通报了这一情况,警备员马上就行动起来,简单从阿修蕾口中获取了一些细节后,便让阿修蕾去汇报宿舍的管理员一声,叫所有人待在宿舍,不要擅自行动。
阿修蕾照做了。
接下来她只需要等待消息就行。
但是内心的焦躁无法抑制地膨胀着。
自出生以来,阿修蕾第一次有了这种情绪。
狂躁到几乎溢出了胸口。
无法安静的阿修蕾决定也要外出寻找她的朋友。
路上陌生的行人一个接一个和自己擦肩而过,阿修蕾往西街的那家新开的甜品店出发。
“是这里吧。”
崭新的店面,即使入夜了也还在营业着,店里的队伍排到了门口外面一点。
阿修蕾想了想,还是加入了队列里。
经过一些时间的排队,她总算是到了店员面前。
以室友的外貌特征询问店员,店员摇了摇头,告诉阿修蕾他今天应该没有该名顾客的印象。
阿修蕾很失望。
她手上的讯息只有这个,店员的回答意味着,她没有任何能追踪室友踪迹的手段了。
忽然,她鬼使神差地盯上了一个人,那人正非常可疑地穿进暗巷中。
阿修蕾觉得那个人刚才似乎正观察着自己。
捏了捏拳头,她想也没想得跟了上去。
昏暗的小巷子如同隔绝了的小世界,大路的光鲜和热闹被阻断在阴影外。
阿修蕾小心地摸索前进,一边注意不被绊倒一边注意不发出声音。
“呵呵呵,小妞子。”
“谁…唔…!”
油腻的男音从背后响起,阿修蕾来不及反应过来,口鼻就被沾湿的手帕给蒙住,接着全身逐渐瘫软。
就这样保持着意识的清醒,却慢慢失去对身体的控制,阿修蕾一下子就慌了,随后五感也在无可奈何间逐渐上漂,昏死过去。
时间的概念被黑暗所模糊。
醒来的阿修蕾发现身体被五花大绑,幸好嘴巴没有被封住,于是尝试大声呼救。
呼地一下,黑暗中点起了亮光,中年男子点亮了几颗魔石,在阿修蕾僵硬的表情下把魔石放在桌上。
阿修蕾害怕得说不出话,努力蜷缩着向后移动。
移动的时候,她的后背顶到了一个东西,她回头一看,是她熟悉的脸。
她的室友也和自己一样被五花大绑地丢在这里。
室友的脸上有被打的淤青和纵横的泪痕,衣服也被肆意的撕开,从露出的皮肤能窥见各处伤痕,用凄惨来形容都不为过。
“…朱、朱莉?你醒醒啊!”
阿修蕾失声惊呼。
尽管她奋力想让朋友醒来,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她的朋友朱莉,简直就像死了一般。
“嘿嘿嘿,看来药打过头了,那女表子肯定爽飞过去了吧。”
阿修蕾心里升起的愤怒和恐惧交织在一起,扭曲了她的面部,眼神仿佛要射穿那个男子似的。
“臭小鬼,你个自投罗网的蠢材,明天你就好好期待吧哈哈哈,啊~这份差事就是好啊,又有钱拿呵呵呵…”
阿修蕾奋力想要挣脱出来,却是徒劳。
她想要现在就把那个伤害朱莉的人海扁一顿。
“不是人的东西!我一定要把你揍扁!”
“好怕好怕哟~哈哈,今天我累了,你们两个臭小鬼就给我乖乖待着吧,在我交货前可别死了嗷。”
这么说着,男人站起身,拿着魔石走了出去,房间再次陷入一片幽暗。
阿修蕾不住咒骂他,骂到嗓子都哑了。
随着时间推移,咒骂声开始咳嗽,直至彻底平静下来。
手脚完全动弹不得的阿修蕾用牙齿啃绑住朱莉的绳子。
“唔…”
咬不动。
没了力气的阿修蕾伏在地上,在内心祈祷着白天永远不要来临。
………
天亮了,阿修蕾和朱莉都被救了出来。
警备队和一组穿着特殊制服的人员在半夜潜进了关押二人的这栋建筑,瞬间控制了男子。
阿修蕾和朱莉躺在担架上,被送去了医院。
事情发生过后,远在东北的父亲赶来探望阿修蕾。
阿修蕾和朱莉分别被安排在不同的房间。就结果而言,阿修蕾除了有略微的中毒反应和喉咙发炎外没有大碍;朱莉的情况则比较令人遗憾,被注射了过量的药剂,损害了她的手脚协调性,并且遭到了强迫的侵害,身上存在多处打击伤害,客观上虽然对生活的影响不大,可是心理上的损伤则难以估计。
阿修蕾问了父亲,关于那个犯罪者的处置。
听说是被押入了大牢,考虑到在口供获取的过程里,军方得到了一些其他更严重的信息,那人的下半辈子多半是废了。
“是…吗。”
父亲觉得阿修蕾的表情比以往更加冰冷了。
“爸爸,我要加入警备队。”
阿修蕾选择了退学。
朱莉选择继续留在学院。
临走前,朱莉和阿修蕾约好见上一面。
“我会加油的。”
“…保重。”
朱莉的笑容和阿修蕾的冷颜,成为了两人最后的交集。
努力的阿修蕾如愿进入了多利斯镇的警备队。
尽管她不像周围的同事经过系统的训练,可她在工作中逐渐累积起了经验,几年后,其业务能力居然反超了一些老练的前辈。
阿修蕾并不满足,她继续磨练各种技术,诸如潜伏、追踪、杀人术等,直到最后引起了某人的注意。
短剑部队是伊塔第一帝国的特殊组织,普通百姓几乎不会有见到该组织成员的机会。
他们处理各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最为典型的就是暗杀工作。
在一些知情人眼里,他们这支部队简直如同定时炸弹一样,不仅仅因为他们的工作性质,更是因为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拥有独立的裁决权。
帝国情报部之所以强大,也有短剑部队的一份功劳在。
海涅是这支部队的队长,他看上了阿修蕾的资质。
加入短剑部队,依靠的不止有技术,决断力也是重要地一项指标。
“你有兴趣吗。”
海涅越过阿修蕾当时所在警备队的负责人,直接接触了阿修蕾。
短剑部队就是拥有这样的权力。
原则上来讲,海涅在告知阿修蕾短剑部队的职责范围前必须要让她签署知情同意书,但海涅很确信,阿修蕾是他想要的人才。
果不其然,面无表情的阿修蕾没有一丝的犹豫,立刻接受了海涅的邀请。
阿修蕾就这样加入了短剑部队。
此后更加精进自己的各项素质和技术。
其行事作风令她的一些同僚都不禁钦佩。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阿修蕾就表现出了非凡的镇定和果断。
海涅问过阿修蕾,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受。
“是,罪人死不足惜,仅此而已。”
语气没有任何情感夹杂在里面,就连海涅都暗自咂舌,认为自己这是捡了个不得了的女子。
阿修蕾凭借短剑部队的权限,查到了当年那个伤害了朱莉的男人。
她了解到,男子是个无业人士,听从了某个神秘委托方的唆使,被允诺支付大量金钱作为报酬去绑架年轻人。于是那个畜生就盯上了落单的朱莉和自己,做出了那种令人作呕的事。
除此之外,男子的罪行还涉及了**、毒品、非法监禁等罪名,至今仍被关押在牢中。
阿修蕾在夜里独自前往了监狱,杀死了那名男子。
此事在不为人知的暗处引发了不小争论。
鉴于男子并无亲属,且海涅力保了阿修蕾,最终才没有闹出什么麻烦。
阿修蕾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父母和奶奶。
消灭了一个人渣而已,帝国会因此变得更美好,她想。
………
又是几年过去。
阿修蕾的奶奶年事已高,在床榻上安然离世。
父亲也即将到达退役的年龄。
母亲退居二线。
阿修蕾没有组建家庭的想法,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
紧接着,埃普西隆的怪物出现了。
父亲所在的编队靠近柯柯运河,首当其冲与那些外形像人,但又不是人的恐怖怪物发生了冲突。
父亲死了。
听说了这件事,母亲哭了很久,阿修蕾向海涅请了假去陪伴孤独的母亲。
阿修蕾没有哭。
后来,埃普西隆的怪物想方设法成功突破了柯柯运河的防线,部分怪物渗入帝国边境。
作为资深军医的母亲被任命前去增援。
不放心的阿修蕾再度向海涅请假,和母亲同往前线。
女兵在帝国并不算多么罕见,可若是身着显眼的特殊制服,难免会吸引眼球。
阿修蕾并不在意那些好奇的目光,因为战场和身后平民的安危才是她最关心的东西。
她亲眼目睹了怪物是如何杀死人类的,也目睹了母亲抢救的重伤员在绝望中死去的景象。
在这持久的僵持中,个体的强大又能做得了什么?
怪物们唤来诡异的浓雾,帝国后方的炮击支援被完全封锁。
伤员不断增加,母亲积劳成疾,倒下了。
阿修蕾咬紧牙关,和前线所有的士兵们一道阻拦怪物的入侵。
终于,姗姗来迟的增援赶到了。
剑帝玛格纳一马当先。
借助艾达王国二王子的力量,帝国军在防线将要崩溃之际成功占据了主动地位。
后方的炮击复活,重重打击了埃普西隆怪物群的后方,切断了它们如雪山倾覆似的势头。
阿修蕾急忙去见母亲。
疲劳成为导火索,令母亲老旧的身躯不堪重负。
弥留之际,母亲让阿修蕾照顾好自己。
“蕾蕾,对妈妈来说,你比整个国家还要更重要。”
母亲也去世了。
阿修蕾在父母的墓前放上了她曾经最爱的花束。
………
“海涅部队长,巴尔阁下身边那个女人很奇怪。”
“是吗?不过那是巴尔阁下亲自带回来的人,我觉得我们不需要做过多干涉。”
“那女人身上有强大魔物的气息,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是部队长,你应该也清楚,世界上不存在使役魔物的魔法。”
“所以呢?”
“那个女人是魔物变化而来的。”
海涅认为阿修蕾的想法很有趣,但也仅限于有趣了。
他从一些渠道听说了,那位在帝国被称为神童的巴尔阁下在离开帝国多年后,掌握了世人所不知道的各种超世的魔法。
“阿修蕾,在我给出具体指令前,禁止你擅自接触巴尔阁下他们,明白吗。”
“部队长,弗里德方面与魔法科通讯的时候,明确说明了他们的人员只有包含巴尔在内的3人。”
“阿修蕾,别让我重复第二遍,你的回答呢。”
“…是。”
自从巴尔一行人进入城镇,他们就被纳入了阿修蕾的观察网络。
其中最让她不安的是那个跟在巴尔身后的身着女仆服的女性。
散发出魔物特有的波动。
内心的躁动驱使阿修蕾不顾海涅的命令,展开了行动。
她捕获了那名叫做伊迪的嫌疑人。
过程中,阿修蕾极力避免和那个正体为单单一只小瓢虫的魔物发生正面冲突,得手后就全力撤退。嫌疑人的反应很聪明,她想要通过阻碍自己的前进,好使得她控制的那只魔物追上来。
阿修蕾不得已重击让嫌疑人失去意识。
她将伊迪带到了她私人的关押点。
她一边质问伊迪,一边用小幅度的魔力刀刃作为威胁手段。
结果嫌疑人漂亮地躲开了阿修蕾的第二下刀刃。
或许从伊迪的角度来看是为了保命,但这一幕在那时的阿修蕾眼里,无疑摆明了伊迪对魔法的了解程度。
“她是,她…是威胁,是威胁帝国安危的存在。”
从过去一直积累起来的黑暗感情和冲动翻涌而出。
阿修蕾的眼里流露出的是慢慢的杀意。
朱莉和父母的面容从她脑中一闪而过。
不杀不行,不杀的话她就会伤害更多人的莫名其妙的想法开始占据阿修蕾的心灵。
阿修蕾的感情并不淡薄,也不冷漠。
她失控起来,就会做出无法预料的行为。
她可以很心软,也可以很冲动,还可能很暴力。
因此阿修蕾看到伊迪恐惧和无助的眼神时,她又产生了迟疑。
那孩子的眼神不像是一个恶徒。
阿修蕾一瞬间将她和曾经被绑架的自己和朱莉重叠在一起。
凌冽的风打断了这一切。
阿修蕾惊讶不已,这是一阵混杂狂乱魔力的暴风,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紧接着,一个人影就像是瞬间移动似的拦在自己和牢房中间。
阿修蕾认出那人是巴尔,他的表情显而易见的是愤怒。
阿修蕾清楚,自己不是巴尔的对手,对方要是动手,死的一定是自己。
好在海涅及时介入,这场闹剧才算是告一段落。
阿修蕾跟随海涅离开了关押点。
海涅给了阿修蕾一记掌掴,阿修蕾默默承受了这一下。
“蠢货。”
“是。”
………
端坐在禁闭室里的阿修蕾思前想后,认为必须要将一切说清楚,海涅才会带着她在第二天来旅店和伊迪见面。
巴尔一行人里除了巴尔,还有三名高手。
在名为凪的神殿骑士带领海涅和阿修蕾进入的那间客房隔壁,言言早就醒来随时准备动手了。
阿修蕾知道,巴尔他们一行人必定对自己怀有很强的戒心。
在平淡的讲述完这一切,她等待对面伊迪开口。
“好长啊,听得我都要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