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西边穿过王都的街道,途径驻扎兵团的营地。
远远看见了炊烟热气红光从一片帐篷丛中徐徐升上天空,从艾达逃亡过来的人们有大部分在那里落脚。
我和他们相隔的那么远,也仍旧可以听见人们的闹腾声。
言言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带路。
我大概明白,她要说的事情是不能够被无关人士听见的,但是有一点我没法理解,为什么选在这个时间?明明她连亲哥的下落都没有确认。
最终我们在进入林间后停下了脚步。
言言背对我。
“我承认,你有着强大的力量,你对周围的人也表现得很友善,甚至能很熟练地配合卡丽妲的工作。伊迪,你是个能人。”
像这样说着,她慢慢转过身,咖啡色的眼睛似乎要将我望穿了。
对于这意料之外的话语,我愣住了,言言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你要不就此正式登记成为狩人,或者干脆正式在神子大人手下工作如何。”
“这…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没有特别的意思,艾达的毁灭已经是过去时,是发生了的事实。如果你对那段记忆感到恐惧,那就直接在这里开始新的人生,开始新的生活,让时间化解你的痛苦不好吗。”
“不,不行,我不可能忘记那一切的,那样是对我过去的背叛…”
“那算什么?你这种又是回避又是放不下的半吊子德行,真让我反胃。”
什…么?
“…为什么?要突然对我说这些,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的牙齿因为逐渐激动的情绪而不住的摩擦,手指也蠢蠢欲动地要捏成拳头了。
言言的眉头皱起,和我身高相仿的她,在这昏黄的夕阳下,在四周的巨树间,却隐约透出了明显的存在感。
那仿佛一种蓄势的气焰,我不禁感到了退却。
随后言言又继续开口。
“告诉你一件事吧,我猜神子大人不会告诉你的。我们弗里德帝国,视情况会主动出击,和依塔第一帝国联合消灭埃普西隆。”
…?
这跟神子和我说的不一样?
我听得非常清楚,神子说埃普西隆在可预见的时间里是难以行动的。
“呵,你不会愚蠢到轻易相信了那种说法了吧?你以为神子大人这阵子都在做些什么?你以为魔法研究院为什么会被要求加强实战训练,会被要求加快魔法武备的研发?”
“哪里会有什么绝对的保证?你自己都说过,那个埃普西隆是深不可测的怪物,我觉得神子大人不过是想让你轻松一些,才安慰安慰你罢了。”
脑袋逐渐不能思考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想抱着脑袋蹲下身去了。
什么啊…什么啊…先是没头没脑地挨一顿骂,又被人告知说【嘿嘿,你被骗了,笨蛋!】
巴尔都那么告诉我不要尽信神子了,我却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
然而言言如同连珠炮的话语没有终结。
“再告诉你一件事,不论是计划的出兵,还是埃普西隆的状况,巴尔他当然都是清楚的,并且表示要参与作战。”
咦?
“哼,瞧你那惊讶的表情,巴尔是瞒着你做这项决定的吧。”
“…为什么?”
老实说,我现在的脑袋几乎宕机,勉强才能做些简单的问话。
言言撩了下自己的刘海。
“真是个蠢问题,伊迪。你知道巴尔他的父亲就在帝国吧,而帝国现在正和埃普西隆的手下交锋。我们弗里德才不管帝国是不是拥有世界上最强国力,像这样坐等成果亦或是坐以待毙,你以为我们弗里德战士是那么无能的人吗?”
…疯了,无论如何去主动挑衅埃普西隆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你们要是那么不要命的话,就别把巴尔牵扯进去啊!”
我捏紧了拳头,朝言言喊道。
“…牵扯?”
言言的两眼忽然瞪大,直直朝我射来。
她的眼神充斥的是不解、愠怒和责备。
走到我的面前,她散发出的气势又一次压倒我,让我后退了一小步。
“…别把巴尔牵扯进去?呵,唯独你这个被他关心着却毫不自知的家伙没有资格那么说,你这个故意吊着巴尔感情的坏女人!”
言言一边抛出狠话一边迎上,脸几乎就贴在我的眼前。
被言言逼退的我脚跟勾到地上的凸起,一屁股坐倒下去。
“我、我?吊着巴尔的感情?才没有那种事…”
“没有?那你现在就自觉地去找巴尔当面告诉他,你们的关系不过是相互认识的人,说你对他没有特别的感情,不需要他的好意。”
“这…我…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啊!自说自话把我带到这里,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结果就是为了数落我吗!”
“好一个转移话题,还说没那个意思?那你到底是怎样啊?说清楚啊?要不是巴尔,你以为我愿意跟你这种人说那么多吗?”
“…一口一个巴尔,一口一个巴尔的…你了解我们的什么啊…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你根本不知道埃普西隆的可怕!你知道有人舍命救你,在你眼前被抹杀,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心情吗!你知道所做的一切被完全摧毁的那种痛苦吗!不,你不知道!而你!现在竟然想让巴尔去那种没有任何生还可能的疯子作战!”
“…哼,呵呵,原来如此,所以那个舍命救了你的是你的谁呢?朋友?家人?哈,那都无所谓,真为他们感到悲哀,居然是让你这个怂包活了下来。”
“你说什么!”
我使劲站起,伸手用力的抓住言言的衣领。
她冷眼和我相视,露出一脸的嗤笑。
“呵,是,我是没经历过你说的那些,是不懂你说的那些,我当然对你抱有同情,但你是不是自我意识过剩了点,啊?你该不会认为艾达的毁灭是自己的责任吧?再怎么自大也该有个限度吧?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既然你不懂,那你最好现在就给我闭上你的嘴,否则真的不要怪我不客气。”
“噢?要干架吗?被我说中了吗?好啊,来啊,我随时奉陪,要是你打算就这么一直抱着你那莫名其妙的自我否定迷茫下去,那随你的便,但是请你不要因而拖着巴尔不走,你对他来说,就是个麻烦的负担。”
“你…!我…我不…是…”
我是巴尔的…负担…?
抓着言言衣领的手失去了力气,言言用手一拍,挥开我的手,我的手便无力地垂下来。
“真可怜。”
“…不需要…你的同情。”
“哼,我不是指你这窝囊废,而是舍命救了你的人,他白死了呢。”
理智在一瞬间崩断。
言言看着我的眼神是鄙夷的,和记忆里埃普西隆化身的那张脸相重叠。
“闭嘴!不许你诋毁莎伦!”
啪——
响亮的声音穿透了附近的空气。
“呼——呼——”
回过神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喘着粗气,忍不住给了言言一记耳光,她被我打得一个踉跄,捂着半边脸。
“…好疼呐,你这混蛋,这下还挺有效的。”
“莎伦才没有白死…收回你刚才的话…我不准你侮辱她!听到没有!”
“呵呵…呵呵呵,可算动手了啊,你这闷葫芦!那人叫莎伦是吧?不好意思我不会收回的,她实在是太可怜了,她的死全都是你的错,你让她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了!你要听不清的话,就给我把耳屎掏干净再给我仔细听一遍!你让那个叫莎伦的死,变得毫无意义!”
“不是!不是!我就不想报仇吗?我难道不想吗?可是我做不到…呜…我什么都做不到!你这区区一个外人…!”
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溢出了眼眶,眼前的世界变得摇晃起来,我再次朝言言扇出一个巴掌,没有击中的感觉。
“白——痴——!干架是要这么来的!”
“唔…!”
言言躲开我的巴掌后突然上手抓住我的头发拽过去。
不等我反应过来,拳头的触感从侧脸传来。
痛觉渐渐扩散,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最终我摔倒在地上。
“哼,你也不过如此嘛,软蛋伊迪。”
“不…准你诋毁莎伦…她才没有…她才没有…呜…是我没能救下她…呜呜…”
我撑起身子低着头,左脸阵阵作痛,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地上。
“伊迪,你…”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每每想起艾达发生的一切,无力感就会侵蚀我的心灵。
“…言言,那你告诉我啊,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真是没眼看了。”
言言一脸无语的托住额头。
“认真的活着,仅此而已。”
“…说的倒是轻松。”
“是,所以呢?有什么问题吗?…如果你连最基本的认真活着都做不到,就等于在亵渎她救下你的那一行为。”
“…总觉得,有点羡慕你。”
“哼。”
言言双手抱着胸,脸转到一旁,支支吾吾开口:“还有就是…那个…对不起,我的意思是…那个叫莎伦的,是你重要的人吧。”
“…我想是的。”
“就不能给个准信吗你?所以我就是讨厌你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是怎样你就老实说出来啊!憋在心里谁知道你几个意思啊!”
“…你好过分,擅作主张的把我拉到这里,又擅作主张的挖苦我…”
“哼,可没你对巴尔那么过分。”
?
这、这丫头怎么老是提巴尔?
言言叉着腰对我居高临下抱怨道。
“老哥和我说过,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是容易躁动不安的,你可是拖了巴尔那么久诶,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我、我?关我什么事啊?
我支愣着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言言,你要是喜欢巴尔就跟他说呗…我又…不会在意。”
“啊昂?你在瞧不起我吗?你那副余裕的态度算什么啊?啊!?”
“不是,那个…我没那个意思…”
“伊迪你听好了,婚姻讲究的是一个门当户对,虽然巴尔现在没什么特殊的身份,但我想你知道的,他是那么有能力的一个人。而本小姐正是一国的皇女!我才是和巴尔身份相衬之人!你嘛——我是不希望你到时太过难堪,才想让你自己选择退出的。”
“…我也是艾达国王的女儿呀。”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