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被轻轻放入土坑中的人影，少女缓缓叹了口气。
略有讽刺的是，在经过了殡仪馆的遗体化妆师进行后，老奶奶现在看上去比之前她们第一次相遇时，外表要好上许多。
至少在涂抹过诸如粉底等物后，遗体的脸上保持住了几分血色，还掩盖住了剩下的那部分沧桑。
她那原本皱在一起怎么化也化不开的眉头如今也终于是舒展开了，露出了仿佛陷入了什么美梦般的安详表情，不再如曾经那样，时时刻刻透露着冷漠和愁苦。
就这样望着对方沉默了几秒后，林瑛又想起什么般的从身旁抽出了几件物品。
“嗯还有这个……”。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探出身子，将手中包好的一包东西叠放在了老人的胸前。
那是一套被叠的整整齐齐的军绿色衣物，表面还放着一顶帽子与一枚小巧的黄铜色徽章。
所有的物品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褪色，尤其是那枚徽章，都已经有很多地方发黑了。
这是林瑛从老人家中的一个柜子里翻出来的物品，她猜想这大概率就是老人那位再也没能回家的丈夫的遗物，所以她也一并带过来当做陪葬品了。
——之前，在经过一番思考后，林瑛就有了将老奶奶的遗体运出来埋葬的想法。
可能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吧，顺着内心中的这份情感的她也抽了个时间，去对方的家中凭感觉翻找了一些比较有纪念意义的遗物。
虽说她本人并不觉得火葬和土葬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吧，但是相比于看着自己认识一个人被烧成灰后孤零零的带走统一处理，她还是更希望对方至少能带着些曾经重视的物品，安眠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
死者大概是享受不到太多，所以对林瑛而言这纯粹是生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属于她的一份悼念逝者，寄托哀思吧。
你看这里，有花有树有草，视野开阔，那想必便是极好的。
嗨呀，如果人真的有什么死后世界，那我岂不是相当于把人家从有很多邻居的市区住宅楼给搬到了郊区的冷门楼盘安家……
林瑛舔了舔干渴的嘴唇，在心中默默吐槽道。
差不多完成了最麻烦的步骤后，如今她坐在自己挖出来的小土堆边，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望着远方的风景，不动声色地欣赏着晨间的山林景色。
太阳已经完全从山的那边升起了，阳光普洒着大地，在树梢上染出了大片的金色，覆盖了她小小的身躯，暖人心脾。
“好耀眼…”
少女抬起胳博，将手掌遮在了眼前。
呼吸间，以她为中心，一层薄薄的黑影若隐若现，扩散出了一小片圆形区域。
很快，周围约一米内的虫豸都已经不再有动静，俨然是已经化作了尸体。
.
填土回去，相比于挖土出来，要简单省力了许多。
不过就是望着对方熟悉而陌生的面孔，让林瑛的动作逐渐有些停顿。
就像是在活埋人……
想不到一个人亲手埋葬别人意外的有些精神压力。
而就这样有些别扭的迟疑了一阵后，她最终咬了咬牙，一边加快手里的动作，一边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对方那逐渐被一抔抔黄土掩盖的身影和脸庞。
每一铲子下去，都是一份永别。
所幸的是，这没有花费她太久时间。
很快，挖出来的土就已经被填回去了差不多一半了，而这已经足够掩盖住老人的身躯了。
而人的认识就是这样，在失去了双眼的直接图像观测后，心里面便会舒坦许多。
即便事情的本质没有改变。
所以人们会把求救的朋友关在门外，会把垃圾丢到看不到的角落后就假装没有，会在互联网上义愤填膺的公审判凌迟，又或者说是会……
林瑛动作没有减速的在心里如此想到。
直到那个土坑被彻底填平，又稍微多出来一点变成了一个小土包后，她才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铲子丢到一旁，喘着气的一屁股坐到了一边。
没多久，少女干脆以一个大字形的姿势，顺势躺在了地上。
因为林瑛选好的这个位置是在树林的边缘的一棵大树下，所以此时映入她眼帘的景色有差不多一大半都是那黄绿色的树叶。
太阳的位置还不是特别高，所以能刚好把她全包裹住，缓解了寒意。
毕竟山间的温度多少要比城市里低一些，尤其是在早晨的这个时候。
气流的扰动，让干燥而有些寒冷的秋风晃动着树冠，让被其遮挡住的一片片蓝天也随之摇曳，一阵阵的若隐若现。
哗啦啦……沙啦啦……
听着头顶树叶的声音，听着远处的阵阵虫鸣，少女眼中倒映着天空，长长的睫毛逐渐滑下，一寸寸抚过她红宝石般的眼眸，她就这样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
临走前，已是下午，她有些感慨的看了看那一处土包。
原本她还有想，要不要想办法弄一块石碑来这里立着之类的事情……不过在考虑了自己的实际能力与这样做的实际意义后，还是放弃了。
主要是单纯的放一块石头没太大意义，而准备一块刻了自己需要的字的石头则有些破费……
唉，要是自己能长着钢铁般的触手就好了，直接现场刻字，或者能抽纸成兵刻字也行。
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某个经常给逝者准备墓碑上墓志铭的触手怪。
而至于现实意义，那是考虑到了这里也许很长时间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吊唁，更不会有人扫墓，也不会有人来这里寄托情感。
那就这样吧。
林瑛并不是一个喜欢自言自语许多话的人，而这里，此时此刻，也实在是没有其他人在场了，不然她还是很想说一些类似于总结死者的一声，并且寄托美好祝福的话的。
但是什么不说的话，也实在有些难受。
这。
她有些纠结地望了望那个土堆，最后还是颤动着嘴唇开口了：
“……仅”
说出口的瞬间，让她下意识的一时有些语塞。于是林瑛又深呼吸了几下，重新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
“嗯，这里是李奶奶长眠的地方，享年六十二岁。”
林瑛整理好的感情，用几乎很难听清的声音轻声说道。
“还有，还有爱她的丈夫张先生。”
那套衣服，就当是衣冠冢了吧。
说完了这两句话后，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她运气不太好，但是一直有在认真努力的活着。”
“嗯，我觉得她是个好人。”
国人一般不爱写这类墓志铭，这里算是林瑛自己的风格了，作为一句总结。
她说的也不是那么正式，毕竟……
毕竟无论怎样，也没有人会跳出来指责她了，不是吗。
.
……
“说来也有些讽刺，我直到最后去人家家里找东西时，才知道了那位老奶奶的名字…”
少女穿着有些不合身的衣服，在沙发上抱着膝盖说着。
“如果有来世，希望她幸福吧。”她喃喃自语了一句。
故事貌似已经告一段落了，坐在她一旁的少年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在此刻听的也有些心情莫名低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那后来，你就回来了吗。”
他轻声问道。
“差不多吧。”
林瑛下意识就回答道，然后又很快轻摇了下头。
“啊，不，其实后面还遇到了另外的事情…”
她忽然停住，就这样发呆了几秒后，才拿起了面前的饮料喝了一口，仿佛是润了润嗓子。
“唉，至于那个啊……”
……安静的客厅中，唯一的听众正在耐心的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