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命走了,或者是说尤小三走了。
高天虎和余斌虽然都有了六七分酒意,但并未因尤小三已走而回房休息,却留在余斌的房中开始了谈话。
“二弟。”高天虎望着余斌间道:“你看姓尤的刚才的那些话是真是假?”
这话间得有点没头没脑,令人听来不明其意之所指。余斌微微一框:“哪些话?”
“他说他刚才之所以能胜我,全是我大意轻敌所致。”
“这话是真是假,大哥自己心里明白。”
“我觉得他说的倒不全是假话,他的确是占了一个巧字与快字。”
余斌微微一笑道“大哥认为汤杰和季三成的武功身手如何?
高天虎道:“算得上是不错。”
余斌道:“大哥若跟他们动手,自信多少招之内可胜?”
高天虎微一沉吟道:“单打独斗,他们两个皆非我手下十招之敌,若是两人联手,最少也要在二十招以后。”
“大哥可知道他俩在尤小三手下走了几招?”
“他俩已和尤小三动过手了?”
“是小弟派他两个请姓尤的来一谈,他俩自恃武功高强,还没有把话说明白,竟想强迫姓尤的跟他俩走,姓尤的当然不答应,结果,汤杰和季三成先后出手,都没能走过一招就趴了下去。
“这是你亲眼所见?”
“汤、季二人请尤小三时,小弟朝在一边暗处,他俩一趴下,小弟只好出而斥退二人,亲自邀请。”
“哦!这么说来,尤小三刚才的那番话全是假话了!”
余赋点点头道:“大哥,你我枉自在开封掌管顺昌赌坊多年,可都看走眼了,竟然不知他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语声一蟥,唱然轻叹了口气,道:“说实在话,纵使你我二人联手,能不能胜得他都是大问题,所以刚才小弟他才不敢轻举妄动。”
高天虎的脸色变了。他双眉深皱,默然沉吟了片刻,问道:“这件事你看咱们该怎么办?”
余斌眨眨眼睛道:“大哥可是想对付尤小三。”
高天虎点头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开封城中有他这么个人在,又不肯跟咱们合作,咱们岂不是寝不安枕!”
余斌目光微凝道:“大哥心中大概已经有计划了吧?”
高天虎一笑道:“我心中确实已经有了计划,只是还得和你商量出一番妥当的说词才行。”
余斌道:“大哥可是想请总坛派来的那三位高手对付尤小三?”
高天虎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余斌道:“大哥打算怎样跟那三位说?”
“这就是我要找你商量的问题。”高天虎道:“咱们当然不能如实说今晚上事情的经过,那太有损咱们的颜面了,所以咱们必须找个相当的理由,既不损颜面而又在理的说词,跟那三台位说才妥当。”
余斌沉思地道:“小弟认为这倒不是大问题,想找理由,词多得很,随便编一个就可以了,倒是目前咱们还不知道派来的那三个是何许人?他们的武功又高过你我多少?是否能对付得了姓尤的?万一也折在姓尤的手下,传报上去,门主追究下来,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咱们不但弄巧成拙,而且本门在开封正式成立分舵时,你我也就别想坐上那正副舵主的宝座了。”
高天虎两道浓眉深皱地道:“那么,你看咱们是否把这件事的实情经过,禀报门主知道呢?”
“暂时倒还不必。”余斌摇头道:“尤小三刚才已经说过,从来不愿介入任何江湖组织和帮派间的是非之中,所以他然已知道咱们的身分,但决不会对咱们有所不利的。”语声微微一顿,接着说:“咱们不妨且等那三位来到看是什么人之后再说。那三位的武功若比咱们高不了多少,就什么也别说,咱们再另外想办法好了。”
高天虎道:“另外想什么办法?”
余斌微微一笑道:“有一个人定能轻而易举的使尤小三名其妙地消失,不过那是最后的一着棋子。”
“是谁?”
“红红。”
高天虎双目倏然一亮,大笑道:“哈,我怎么竟把她给忘了,只要她略使手段,尤小三就得乐极生悲,找阎王老爷去拼命了。”
余斌淡淡道:“大哥且先别高兴,红红是最后的一着棋子,能不用她当然是最好不用,否则……”
高天虎双目微睁,道:“怎样?”
余斌神色沉凝地道:“尤小三不但武功高超,心智也极高绝,这从今晚他所显露的身手、言谈上可以看出。他实在是个非常人物。”
语声一顿,吸了口气,接着道:“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红红万一失手,那乐极生悲的就不会是尤小三而是红红了,并且可能还得赔上咱们两条命。”
高天虎脸色一变,道:“你是说红红万一失手,尤小三必会从红红口中追问出究竟?”
“不错。”余斌点头道:“尤小三一从红红口中知道是咱们想要他的命,你想他还会放过咱们吗?”
高天虎不由神色一呆,皱眉道:“那怎么办?咱们总不能……”
余斌淡然一笑道:“所以目前咱们决不能轻举妄动,除了红红这最后一颗棋子之外,咱们还可以想其它办法,只要多动动脑筋,总能想出其它的妥当之法,只不过这一切还得等那三位来到之后再说。”
高天虎默然想了一想,吐了口气道:“好吧!听你说来头头是道,那就依你的意思,到时候再说好了。”
说着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说道:“天已将亮,我回房休息了,你也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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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楼自开张以来,就生意鼎盛,经常是座无虚席。原因是江湖楼的酒菜价钱公道,招待亲切,又因为齐老爹是个老好人,不论是本城的或是外地来的富绅巨贾,江湖客、三教九流,只要你进入江湖楼,都受到殷勤招待,决不会有丝毫怠慢。
而且如果你手头不方便,不论认识不认识都没关系,你只管吃喝,吃喝完了只要打声招呼下次一起付,你只管走人。齐老爹决不会有一点不高兴,更不会问你的尊姓大名替你记上一笔帐。
所以江湖楼的生意特别好,开业虽才个把月的时间,已是远近知名。
世间事,往往就是那么奇怪,齐老爹越是慷慨大方,欠的人越少,偶尔也有人欠帐,但下次一定付清。
日落黄昏,华灯初上,江湖楼上正是座无虚席,人声嘈杂乱烘烘的时候。一个青衣人走进了江湖楼。
店小二连忙迎上前哈腰含笑,亲切地招呼道:“大爷是一位还是几位?”
青衣人含笑道:“我是来找朋友的。”说着,迈步直朝楼上走去。
尤三命正在楼上喝酒,青衣人一直走到他面前,淡淡道“尤兄,你好自在呀!”
尤三命神色愕然一怔,双目盯注着青衣人,说:“你……怎么会是你……”
“感觉很意外吗?”青衣人在对面坐下,含笑道:“难道只你能,就不许我能?”
“我,原来你也……”尤三命目注地道:“可是你这张脸……”
青衣人淡淡道:“假的。”
“假的。”
原来这青衣人名叫刘刚,外号“霹雳刀”,和尤三命是好朋友,三个月前死于一群江湖恶徒的伏击,和尤三命一样,也是一个“借体还魂”之人。
刘刚点头道:“是阿巧的杰作。”
“是巧手王襄替你制作的?”
“除他之外,当世江湖上还有谁是此道好手?”
“难怪这么维妙维肖。”
“你要不要也找他替你做一副?”
“不用了。”尤三命摇头道:“我这样子不是很好吗?而且……”然压低声音说:“我以‘拼命三郎’尤小三的身份办事也比较方便。”
说话间,店小二送来一副杯筷,问道:“尤爷,要不要吩咐厨房里加两个菜?”
尤三命望着刘刚:“你想吃什么菜?”
刘刚摇头道:“我只想喝酒,但要最好的酒。”
“二十年的女儿红,怎么样?”
“够好了,那就快拿两斤来吧!”
“两斤够吗?”
“够了,喝完了我就走路。”
尤三命转朝站在桌旁的店小二吩咐道:“去找老爹把二年的女儿红拿两斤来。”
店小二应声快步下楼而去。
刘刚道:“看来你在这儿好像很吃得开。”
“不是我吃得开,是拼命三郎尤小三。”
“老爹是谁?”
“朋友。”
“是尤小三的朋友,还是你的朋友?”
“这已没有什么分别,尤小三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而且这座江湖楼的老板虽然是齐老爹,但其实等于是我开的。”
刘刚眨眨眼睛问道:“这话怎么说?”
尤三命笑了笑,便把经过扼要地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刚笑说道:“如此说来,你在这开封城内是绝对不愁吃喝了。”
“那是当然。”
说话间,店小二已送上来一壶二十年的女儿红。
尤三命立刻接过酒壶,先替青衣人斟满一杯,然后又替自己斟满一杯。
刘刚不作客套地端起酒杯一口喝干,舔舔嘴唇。尤三命含笑问道:“味道如何?”
“嗯。”刘刚点头一笑道:“味醇香浓,果然是上品。”
尤三命也端起酒杯一口喝干,目光忽然一凝,道:“刚才好像说,喝完酒就走路,要走那儿?”
“东海。”
“你也真是的,刚找到一付好躯壳活过来,干嘛又要去跳海?”
“谁说我要去跳海了?”
“那你去东海干吗?”
“办事。”
“办什么事?”
“奉命协助丁兄办一件事。”
尤三命眉头微微一皱,道:“又是奉命!”
刘刚耸耸肩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我身受令主重恩,又是他的门下弟子,更何况又为的是一个‘义’字呢!”
尤三命默然了一下,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刘刚道:“事情如果顺利的话,二十来天也就够了,最多不超过一个月。”
“你突然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正是。”
“什么事,你说吧!”
“有几个人要来这儿,我想请你帮忙暗中照顾他们。”
“是几个什么人?”
刘刚忽然压低声音,说出五个人的名字。
尤三命脸色微微一变,道:“他们不都是金鹰帮的……”
“不错。”刘刚点头接口道:“他们是来开封对付血手恶徒的第一拨高手。”
尤三命吸了口气,缓缓道:“你该知道,我虽然游侠江湖,除奸诛恶,却从来不愿介入江湖任何组织帮派的纠缠是非之中,以前如此,现在仍然如此,这是我的原则,原则绝对不变。”
刘刚点头道:“这我当然知道,不过,现在的情形与以前却有所不同。”
尤三命道:“怎样不同。”
刘刚道:“这有两个原因。”
尤三命目光一凝,道:“哪两个原因?”
刘刚微微一笑道:“第一,我想你自己一定明白,那暗算你的人,十之八九是血手门的恶徒,站在同仇敌忾的立场,你应该帮忙。”
“第二个原因呢?”
“因为是我出面请你帮忙,你该给我这个面子。”
“有没有第三个原因?”
“这两个原因难道还不够?”
“当然不够!”尤三命摇头道:“不过我却有第三个原因。”
刘刚一怔,道:“你有第三个原因?”
“嗯。”尤三命一笑道:“这第三个原因正是我要问你的,你为什么要替他们出面请我帮忙,你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刘刚微微一笑道:“这本来是江湖上的一个大秘密,但既然问这个问题是你,我就不妨告诉你好了。”
语声一顿,忽然凝目问道:“你听说过金鹰帮帮主是什么样的人没有?”
“听说他武功极高,但很神秘,脸上经常戴着一个黄金面罩。”尤三命眨眨眼睛问道:“他是谁?”
刘刚道:“司马无敌。”
“司马无敌?”尤三命一怔,道:“怎么会是他?”
“感觉很意外?”
“这实在太意外了!”
刘刚笑笑道:“金鹰帮其实就是金旗令下的一个正义组织,司马无敌为主,丁帆为副,我是总监。”
“原来是这么回事。”尤三命这才恍然明白地道:“如此说来,我这个从来不愿介入任何江湖纠缠是非的原则,这一次非得破例不可了。”
刘刚端起酒杯朝尤三命一举,笑道:“我代表司马无敌和丁帆谢谢你了!”
“算了!”尤三命摇头一笑道:“你们三个一直瞒着我这件事,现在又串通好了成心拖我下水,到头来只有‘谢谢’二字,我这真是交友不慎。”
刘刚笑了笑,话题忽然一转,声音更低地说道:“我有个好主意可以使顺昌赌坊天下大乱,你要不要听听?”
尤三命眨眨眼睛道:“什么好主意?”
刘刚道:“夜晚你去城北荒山找几个赌鬼,带他们去顺昌赌坊……”
“好办法!”尤三命恍然一笑道:“真亏你想得出来。这一来,不出半个月,顺昌赌坊非得关门大吉不可。”
“好了,酒已喝完,我该走了。”刘刚含笑地喝干最后一杯酒,站起身子,迈步下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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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涛拍岸,大雨滂沱。
浪随风起,大雨滂沱中,白浪翻涌,高达一丈以上。
大海上,虽然视野辽阔,但此际却是一片模糊,白茫茫,灰濛濛的。
袁老头从来都不喜欢这种天气,每当下大雨的时候,他总是落寞地躺在屋子里的躺椅上,隔窗遥望着远处大海上的情景,黯然神伤地发怔,双眼像那海上的天空一样,也是雾濛濛的。
这里的地名叫东南湾。
东南湾是个小渔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所以在这小渔港居住的人,至少有几成以上都是靠海为生的渔民。
但袁老头并不是渔民。
他虽然不是渔民,却拥有艘全东南湾最大、最坚固的渔船。
袁老头不是渔民是干什么的?
他是个已经退出江湖的老海盗。
袁老头名叫袁志远,是个生性善良的海盗,他三十一岁时成亲,老婆是浙东镖局总镖头邓大雄的独生女儿邓小媚。
邓大雄虽然极力反对这门亲事,但拗不过爱女,邓小媚最后还是嫁给了这个海盗。
他们婚后的生活很愉快,很恩爱。
可是,“猎犬终必山上丧,将军难免阵前亡”,这两句俗语却是不错的。
邓小媚虽然家学渊源,武功高强,但在一场海上激烈的遭遇战中,却被一支利箭破空飞来,穿过她的咽喉而香消玉殒。
后来,袁志远虽然将那个射箭的人斩杀刀下,但是邓小媚的性命却已无法复生。
那一天,正是大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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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不邪是东南湾唯一的草药郎中——大夫。
一大清早,海上虽然仍是白茫茫、灰濛濛的一处,但滂沦大雨已停。
乐不邪刚起床,药铺门就已被人敲打得震天响。他连忙去开门。
敲门的是吴老爷子的家仆吴忠,他对乐不邪说道:“老爷子得了急病,浑身发烧,汗水却是冷的,而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听吴忠说的情形这么严重,好象不立刻赶去医治,吴老爷子就会一命鸣呼。
吴老爷子是东南湾的大富翁,世居东南湾已经五代。他为人慈善,常喜接济贫困,从不与人争名夺利,数十年来都一直经营着祖传的买卖——欣欣南货行。
所以,吴老爷子在当地是一位极得人望的长者。
也所以乐不邪一听说吴老爷子得了急病,当然不敢急慢,忙一面收拾药箱子,一面叫起他的宝贝徒弟阿壮,师徒二人地来不及洗,提着药箱子,急匆匆地赶往吴府去替吴老爷子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