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不邪带着徒弟阿壮赶到吴府,匆匆走进大厅,吴老爷子坐在大厅正中的红木椅子上。
一见吴老爷子的脸色神情,师徒二人都不禁怔住了。照理生病的人应该躺在床上休息,但是吴老爷子不但端端地坐着,而且脸上不见一点病容。这是怎么回事?吴老爷子既然没有病,吴忠为何要说谎?并且说得那么重……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乐不邪是个经验老到的大夫,也是个老于世故之人。吴老爷子待人接物向来和善,乐不邪师徒才一进入大他立刻就站起身来拱手说道:“一大清早就劳动乐先生,老朽心中甚感不安。”
“哪里哪里!”乐不邪也拱手道:“老爷子请别客气,只要老爷子平安没有病就好了,只不知老爷子找我来是……”
吴老爷子微微一笑,正待解释时,忽听一人淡淡说道:“老爷子没有病,有病的乃是在下。”
乐不邪闻言一怔,抬眼望去,大厅的屏风后面,缓步走出个年约二十四五,衣着朴素的陌生青年人。
“在下姓丁,名叫丁帆。”
乐不邪从未见过丁帆这个人,当然不认识。
他默默地瞧着丁帆,眉峰不由为之一皱,因为他怎样看也看不出丁帆是个有病的人,道:“你好像并没有病。”
丁帆道:“现在我虽然还没有病,但不出十天我就会有病,而且病况相当严重。”
乐不邪怔怔地瞧着丁帆,满脸尽是诧异之色。
丁帆接着又道:“在下既然即将会生病,理所当然应该未雨绸缪,先找一位大夫准备替自己治病。”
“老弟。”乐不邪眨眨眼睛,沉吟道:“你可是身中什么邪毒,将在十天之内会发作?”
丁帆摇摇头道:“在下并没有中什么邪毒。”
“那么……”乐不邪吸了口气,双目凝注地道:“莫非老弟将在十天之内要与一个很厉害的敌人决斗?”
丁帆又摇摇头:“不是。”
乐不邪默然良久,忽然喟叹地道:“也许我老了,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老弟会在十天之内生病!”
丁帆淡然一笑道:“在下现在根本一点病也没有,乐先生当然看不出来。”
乐不邪道:“这简直是无稽荒谬之说。”
乐不邪眨眨眼睛,忽然苦笑一声道:“这等荒谬无稽的怪病症,请恕老夫无能为力,阁下还是另请高明吧!老夫告辞。”说罢,转身迈步就走。
丁帆连忙道:“乐先生请留步!”
乐不邪脚步一停,但没有回头,声音冷冷地道:“不知阁下还有什么赐教?”
丁帆缓缓道:“天下名医不少,并非只有乐先生一位。”
乐不邪冷冷一笑道:“阁下未免有点高抬老夫了,老夫可绝非名医。”
丁帆道:“乐先生可知道在下为何偏要选中你?”
乐不邪淡淡道:“这是阁下自己的问题,老夫并不
是好奇之人,所以对阁下这问题并不感到有太大的兴趣。”
“但是在下却知道乐先生对什么东西最感兴趣。”
“哦?”
“乐先生最感兴趣的东西是一颗人头。”
乐不邪身躯似是微微震动了一下,但却沉默着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过身来。
丁帆目光注视着他的背影,缓缓接说道:“那是一颗很别的人头,它有三只眼睛,还长着一头赤发。”
乐不邪霍然转过身子,动容地道:“赤发三眼毒狼武发?”
丁帆点头微笑道:“正是武发,你岂不是早就想把这恶狼的脑袋砍下来,替你的兄弟报仇雪恨?”
乐不邪瞪目道:“你是谁?”
“丁帆。”
“你怎知老夫兄弟的事?”
“乐门五秀的事,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少。”
乐不邪胸膛一阵起伏,激动地道:“你知道武发人在里?”
“知道。”丁帆点点头,喟然叹气道:“就算他人在眼前,恕在下斗胆地问一句,你能杀得了他吗?”
乐不邪心头一震,不禁哑然。这刹那,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苍白,但是一双眼睛却布满红丝,神态骇人至极。
他这种神态表情,使得站在一旁的阿壮大为吃惊。
阿壮跟随乐不邪已有六七年了,从米没有见过师父这期样子。
过了片刻,乐不邪的神态总算渐渐平静下来,但神情却显得颓丧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喃喃地道:“不错,老夫杀不了他,老夫绝不是他的敌手。”
丁帆瞧着他缓缓道:“你想不想要武发的脑袋?”
乐不邪突然又激动地站起身子,大声说道:“他杀死我的三个兄弟,只要有人能把他的脑袋砍下来,老夫愿终生为其所用!”
丁帆双目精光一闪,道:“此话当真?”
乐不邪正容毅然说道:“绝不反悔!”
丁帆点头一笑道:“象武发这种恶毒之徒,人人皆可得而诛之,其实就是没有乐先生这句话,在下也决不会放过他的。”
乐不邪咬咬牙道:“他现在哪里?”
丁帆道:“在下的料断如果没错,他现在必然已经来到了东南湾。”
乐不邪脸色勃然一变,道:“他已经来了东南湾?”
“不错。”丁帆点点头。
乐不邪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中含着凄厉,道:“既然他已来到这里,老夫再是不敌也要和他拼上一拼!”
他突然冲上前,双手抓着丁帆的胳膊,道:“他在哪里,我要去宰了他!”
丁帆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凭你的武功,恐怕不出十招,就得死在他的‘穿心狼爪’之下。”
乐不邪头上青筋凸突,双眼暴瞪的怒声道:“他已经找来了,难道你还要老夫像只乌龟,缩头不出?”
丁帆淡淡道:“你且稍安勿躁,没有人说你像只乌龟的。”
“稍安勿躁?难道你要老夫等他来这里?”
“你放心吧!他绝不会找来这里的。”
“你能肯定?”
“你何妨拭目以待。”
就在此际,大厅外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浑身血迹的青衣人,大踏步直朝大厅上走来。
无论任何人,忽然看见这么一个浑身血迹的人走过来,都一定会大吃一惊。
这青衣人虽然浑身血迹,但他的目光却冷静、坚定而锐利,仿佛他身上的血迹,都只是杀猪宰狗的血而已。
其实他身上的血迹,既有别人的血,也有他自己体内流出来的血。
他右手握着一把寒光逼人,锋刃奇薄,刀身狭长的三尺长刀,刀上有血,而他的左手却提着一颗人头。
这颗人头很特别,赤发,在眉心中央纹刺着一只巨大的眼睛,人虽然已死,但那只眼睛仍凶恶得令人看来心惊胆寒。
乐不邪瞪着眼,像是中邪了一般,怔怔地盯着那颗人头,脸色渐渐胀红,神情激动地道:“果然是恶贼武发的脑袋!”
他突然走到浑身血迹的青衣人面前,道:“你是谁?武发恶贼的脑袋是不是你砍下来的?”
青衣人点点头道:“在下刘刚,这颗脑袋正是我手中的刀砍下来的。”
乐不邪双眼泪影浮动,身子忽然一矮,“噗”地跪下来,他不但跪下,并且还向刘刚连连叩头。
刘刚侧身避开,淡淡道:“你不必如此,我杀武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丁公子。”
乐不邪仍然不住的叩头道:“老夫自认武功太差,无能替已死的兄弟报仇,若非恩公相助,恐怕我这一辈子也无法报仇雪恨,无法看到这恶贼被砍下的脑袋。”
刘刚道:“我还是那句话,我杀武发是为了丁公子,这件事是他叫我去干的,所以你要感恩,应该谢他,不是谢我。”
乐不邪终于站起身来,转对丁帆说道:“刚才冒犯公子,还望……”
他话未说完,丁帆已摆手截断他的语音,道:“你这么说在下可不敢当,在下刚才已说过,像武发这种恶徒,本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乐不邪垂首而立,肃然恭声道:“公子有何吩咐,但请直说,老夫定当效力。”
“乐先生言重了。”丁帆缓缓道:“在下确有一事,非先生相助不可。”
“请吩咐。”
“在下欲前往荒石岛。”
“荒石岛?”
“正是。”
“请恕老夫孤陋寡闻,从未听过这岛屿的名字。”
“先生并非经常出没于海域之间的人,没有听过这个岛屿的名字并不为奇。”
乐不邪默然沉思了刹那,道:“公子要到荒石岛,只有一个人,也许能予臂助。”
丁帆目光一亮,道:“先生说的这个人,可是袁志远?”
乐不邪点点头道:“除了袁老头之外,老夫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把公子载送到荒石岛。”
丁帆缓缓道:“你说的不错,袁志远原本是个纵横海上的大海盗,荒石岛在什么方位他一定知道。”
刘刚忽然说道:“我这就去找他。”
语音一落,他人已转身大踏步出厅而去,留下了武发那面目狰狞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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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发多年追踪寻访,终于找到了东南湾,他的目的是斩草除根,把乐不邪杀死。
然而,世事往往就是那么凑巧,他来到东南湾,还未找到乐不邪,就遇见了一个满身杀气的青衣人——刘刚。
“你就是武发?”刘刚瞧着他问。
其实刘刚这一问是多余的,武发那赤发三眼的相貌,江湖上绝不多见。
武发虽然不认识刘刚,但却毫不犹豫地冷笑点头。
他原以为这青年人有什么话要跟他说的,没想到他刚一点头,青衣人就霍然拔刀向他扑了过来。
武发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像这种只说一句话就动手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上,他心中虽然吃了一惊,但决不怕。
虽然武发身后还跟着几名手下兄弟,但他们都没有出手。因为武发与人交手的时候,是从不喜欢别人插手的。何况刘刚只是个青年人,凭武发的武功和丰富的搏战经验,他有绝对的信心,把这个来历不明的青年击杀在他的“穿心狼爪”之下。
可是,他再也想不到这个青年人的武功竟然很高强,不但刀法凌厉,轻功身法更是一流中的一流。
武发功力虽然精深,“穿心狼爪”更是厉害无比,但他的轻功绝对比不上刘刚。
所以刘刚胜在轻功高强,以快速的轻功身法,弥补了功力上的不足。
也所以双方一经接战,刘刚就占了上风。
尽管武发搏战经验丰富,武功绝非弱者,他的“穿心狼爪”有好几次都几乎把刘刚击杀,但被刘刚快速的避过,只受到轻微的外伤。
结果在激战到一百三十七招时,他的脑袋终于被刘刚砍了下来。
刘刚砍下武发的脑袋之后,立即神态威凛地对武发的那几个手下冷冷说道:“你们走吧!半个时辰之后,如果让我发现你们还没有离开东南湾,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刀不留情!”
武发的那几个手下,眼见武发被砍下脑袋,脸都绿了,哪还敢说话,彼此互望一眼,忙不迭地拔腿抱头鼠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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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刚找到袁老头时,袁老头正独坐在海边的一块大礁石上,捧着一坛酒仰头狂饮。刘刚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喝酒。
一坛子酒喝完了,摇摇酒坛子,空了。袁老头长吁了口气,忽然用力把空酒坛子向海面上抛去。
“呼”地一声,空酒坛子竟然一飞冲天,在半空中变成一个黑点,最后落进海里,随波逐流,消失在波涛汹涌的巨浪中。
刘刚吸了口气,轻轻击掌道:“好臂力!想不到你年纪这么老,臂力居然还是这么大。”
京老头回头斜看了他一眼,道:“你是干什么的?”
刘刚道:“我想要一艘船。”
袁老头冷冷一笑,竟然没有再理刘刚,回过头去看着苍花无际的大海,居然看得有点出神。
刘刚忍不住问道:“海水有什么好看?”
袁老头的眼睛仍然看着大海:“总比你人好看。”
刘刚道:“我来这里并不是让你品评的。”
“我知道,你想要一艘船。”
“我们想去一个很少人知道,很少人去过的岛屿。”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袁老头转过身来板着面孔道:“你们要船也好,要去跳海也好,都跟我老头子全无关系。”
刘刚道:“我们要的是你的船。”
“我的船?”袁老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东南湾下大大小小的船只不下五六百艘,为什么你们不去找别的船,偏偏要来麻烦我这个老头子?”
刘刚道:“因为我们知道这里最大、最坚固、最平稳的船就是你的那一艘。”
袁老头摇头道:“可惜我的船不想出海。”
“船是不会‘想’的。”
“我也不想出海。”
“为什么?”
“我不高兴。”
“不高兴又是为什么?”
“我不高兴就是因为不高兴,无论是谁不高兴的时候一定都会不高兴,这道理你懂不懂?”
刘刚听得不禁愕然。这是什么鬼道理?他不懂。
京老头忽然朝他挥挥手道:“你可以走了,别在这儿打扰了我的清静。”
刘刚摇摇头道:“我不走,除非你答应把船租借给我们。”
袁老头双目倏然一瞪,道:“难道你要我老头子动手撵你走!”
刘刚淡淡道:“就凭你一个人?”
袁老头冷冷一笑道:“谁说只是我一个人了?”
刘刚不由一怔,抬眼四扫,忽然发觉自己已陷入了孤立之地,礁石四周,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十来个黑衣壮汉。
这些黑衣壮汉的衣服黑得发亮,他们的肌肤也同样的黑得发亮。经年在海上操作的人,他们的肤色通常都是这种颜色的,只是他们并不是在海上讨生活的渔民,而是海盗。
袁老头是老海盗,他们是小海盗,是老海盗的心腹手下。刘刚看得眉峰不由一皱,道:“他们是来帮你撵我,还是来揍我的?”
袁老头冷冷道:“我看这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刘刚默然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我当然不会那么不识相找揍,不过,我却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了就走。”
“好。”袁老头道:“那你就快说吧!”
刘刚目光扫视了那些黑衣壮汉一眼,缓缓说道:“从前你在海上曾威风一时,但这些年来,你既没有再‘出海谋生’,也没有把船改作其他用途,现在我来租借你的船,又不是白用你的,你居然一口拒绝,也许你不怕挨穷受苦,可是你可曾替跟随你的弟子手下们想过,尽管他们并没有叫苦连天。”
袁老头的脸色变了,变得有点苍白。
过去,他扬威海上,虽然颇有收获,也颇有积蓄,但这年来早已坐吃山空,生活过得确实又穷又苦。
刘刚接着又道:“把船租借给我们,你们可以获得一笔酬劳,改善生活,至少可以过一段好日子。”
袁老头忽然叹了口气,看样子,他似乎有点心动了。他接着开出来的酬金却足以吓死人。
他说:“把船租给你们也无不可,但酬金最少要十万两。”
“十万两?”刘刚不禁吓了一大跳,双目大睁地道:“你是有神经病?你可知道十万两银子买你那样的船可以买多少艘?”
“至少可以买三艘。”袁老头道:“但那只是一条空船,没人,你会驶船吗?”
刘刚摇头道:“不会。”
“那就是了。”袁老头冷冷一笑道:“你既不会驶船,光有船又有什么屁用?我有十几个人,而且个个都是驶船的能手,没有十万两,就是天王老子来也休想租借我的船。”
刘刚不禁气得牙痒痒的,但却无可奈何,只好忍住怒道:“价钱减少一点行不行?”
“减少到什么程度?”
“我不会太苛刻,一万两。”
“你的意思是减少一万两,还价九万两?”
“你弄错了。”刘刚摇摇头道:“不是还九万两,是减少两,实付你一万两。”
袁老头寒着脸孔,道:“朋友,你是太离谱了一点?”
刘刚淡淡道:“究竟是谁太离谱了你自己心里最明白,现在我只间你,一万两,你干不干?”
“不干!”袁老头回答得很干脆。
“真的不干?”
“当然是真的。”
“好,不干拉倒,再见!”
“再见”两字声落,刘刚已像一只飞鸟般地掠过礁石,落在距离袁老头至少在十五六丈以外的地方。
袁老头一见,连忙大声叫道:“慢着,凡事总有个商量。”刘刚虽然停住身子,却没有回头,只大声说道:“一万两,你干不干,不干就作罢,绝不勉强!”
一万两与十万两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本来是绝难谈得拢的,但袁老头居然作了最大的让步,道:“好,我老头子干了,一万两就一万两,决不能再少一个子儿。”
刘刚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转过身来,点头说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袁老头也点头说。
袁老头本来是真不想出海的,因为自从他老婆被射杀之后,他的运气就变得很坏,在海上接连吃了三次败仗。
经过三败之后,他原有的二十八个手下兄弟,已只剩下十二名和这一艘船了。
由于多年的坐吃山空,他手下兄弟现在的确已经很穷,就目前来说,一万两已不啻是昔年的十万两。
所以他也才作了最大的让步。
袁志远的船又出海了,只是这一次出海不是去做海盗。当旭日从海面缓缓升起的时候,袁老头已恢复了他的昔日雄风,站在船桅上指挥着他的船向东方前进。
船身看来有点残旧,但它的确仍是整个东南湾最坚固一艘船。
乐不邪站在船舷旁,看着站在岸上的徒弟阿壮。虽然阿壮已求了三次,求乐不邪带他一起前往荒石岛,但都被乐不邪严辞拒绝了。乐不邪说:“你什么都不懂,你么?别耽误了人家的大事。”
阿壮也许的确是什么都不懂,但乐不邪又知道些什他除了知道“赤发三眼毒狼”武发的脑袋已被刘刚砍下
外,对于其他的事,他可说是也一无所知。
也许,他还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丁帆将会生病。正因为如此,这条船上绝不能缺少一个医术高明的随行,随时准备替丁帆治病。
但是,丁帆会生什么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