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老瘦出掌的动作并不很快,但掌势却极其凌厉可怕,他的每一根手指都罩着林无强身上的死穴。
那已不单是掌招,而是暗藏诡异变化,厉害无比的杀着。常老瘦对自己这一掌的攻出,信心十足,他深信这个“绝不斯文”姓林的小子,马上就会躺下。
然而林无强并未马上躺下,他突然大叫一声:“死未?”
“砰”的一声,他的拳头猛然重击在常老瘦的左颊上。常老瘦没有惨嚎,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息,因为这一拳把他的左颧骨和整个口腔打碎,连喉咙想发出声音也被堵塞住他的身子一晃,立刻倒下,而且立刻气绝毕命。刹那间,所有围观的人脸色都变了,连上官珍珍也不例外。
但只有一个人,他的脸色似和刚才一样,丝毫不改,好像完全与他无关。
“常老瘦死了。”林无强瞧着艾老肥淡淡说。
“我知道。”艾老肥点点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你打算替他报仇?”
“报仇?”艾老肥摇摇头道:“他是在公平争斗的情况下死亡的。这是他技不如人,死了也无话可说。”
“他乃是你多年的老搭档。”
“那又怎样?”
“你难道一点也不悲伤?”
“悲伤是件奢侈的事。”
“你们为何来到长安?”
“为了本堂堂主即将与冷月府主人的决战。”
“你现在是不是仍想杀上官小姐?”
艾老肥毫不犹豫地摇摇头道:“不想。”
林无强道:“刚才你们不是说,暂要杀尽宝石谷的人?”
艾老肥微喟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世间上的每件事绝不会永远一成不变,人也一样。”
“你为什么改变得这么快?”
“因为现在老夫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老夫不是你的敌手。”
林无强冷冷地瞧着他默然了片刻,忽然一笑道:“秦堂主有你这样‘识时务’的老江湖助阵,难怪啸风堂能威震一方。”
艾老肥肃色道:“秦堂主是位磊落君子。”
林无强道:“你和老瘦呢?”
“我们‘肥瘦双绝’就算不是小人,也万万与‘君子’二字无缘。”
林无强道:“你们是为名利二字在江湖上打滚的江湖人,所以你们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
艾老肥道:“宝石谷主虽然杀了我们两个唯一的女人,但这已是往事……”
他说到这里,忽状长叹一声道:“唉!往事已往矣!又何苦重提,报什么仇?雪什么恨?”
林无强双目忽然闪动着异采,道:“在下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昔年宝石谷主杀了苗姬,你们两人都极悲痛,但真正爱苗姬的,其实只有常老瘦而已。”
艾老肥喟然叹息一声,缓缓说道:“老瘦是个痴情汉,也是个极重朋友之义的汉子。他一直以为老夫也深爱苗姬,所以一直忍让,一个女人,他跟老夫你推我让,谁也没有跟她成亲。”
林无强淡淡道:“但苗姬本来就是个水性扬花的女子。”
艾老肥又喟然叹息道:“后来她终于丢下我们,借故亲近宝石谷主,一心想成为上官夫人。”
林无强道:“爱虽然不是罪,但上官谷主已是有妻室之人。”
“所以,她狠性一发,居然要杀宝石夫人。”
“多亏上官谷主及时赶到,大怒之下杀了她。”
“老瘦闻听恶耗之后,悲痛极了,简直痛不欲生。”
“这也是人之常情,他这一生也只喜欢过这么一个女人。”
“因此他立暂必杀上官谷主!”
“可惜天不作美,上官谷主杀苗姬不久,即罹患绝症病逝。”
艾老肥接道:“所以,我们就决定把这笔血债记在宝石谷每一个人头上,向他们追讨深仇。”
林无强双眉轩,目射寒煞地冷冷一笑,道:“格老子的,这岂不是他奶奶的龟儿子的太混帐了?”
艾老肥的胖脸上居然毫不变色地点头道:“这的确是龟儿子的太混帐了,只不过,老夫现在已放弃报仇的念头。”
林无强目中寒煞微微一收,道:“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艾老肥道:“老夫打算跟着秦堂主,明日的决战,他若能活,老夫也活下去,倘若落败,老夫也就跟他共赴黄泉。”
林无强目光灼灼凝注着他道:“你这是真话?”
“绝对。”艾老肥忽地仰天喟然轻吁了口气,道:“老夫没有欺骗你的必要。”
林无强有点被感动了。
他觉得艾老肥在江湖上虽然绝非正道之士,但还不失为是一个血性汉子。他瞧着艾老肥沉默了片刻,终于也仰天喟然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我相信你。”
但就在他也仰天喟然轻叹一声的刹那间,艾老肥却突然闪电拔刀。
在“我相信你”四字声中,刀光已有若流星划空,飞斩向林无强的颈项。
一刀斩头,绝无第二刀。
数十年来,艾老肥的“无脑刀法”永远只有一招,从来没有发过第二招,因为从来没有人能躲避过他这第一刀。
“肥瘦双绝”肥绝的“无脑”刀法,远比瘦绝的“铁针戳目”绝技可怕,他的杀着也远比瘦绝更残酷,更彻底。
刀光一闪,林无强已是非死不可!
围观的人群全都不禁惊呼出声,心中莫不暗骂艾老肥:“奸诈!卑鄙、无耻……”
上官珍珍更是惊得花容失色,欲救不能,她几乎要闭上眼睛,不敢看艾老肥这一刀发出的结果。
然而,天下事住住有出人意料的时候。
就像现在,艾老肥的“无脑”刀招已经发出,而且是突袭,看来林无强的脑袋已势必与颈项脱离关系,一飞冲天。
但是,就在这围观群众惊呼出声,上官珍珍花容失色,欲救无从之际,林无强竟在这刹那闪电间,右手折扇倏出,以扇档刀。
折扇扇骨乃坚如钢铁的铁木所制,扇面是坚韧无比的丝帛制成,是林无强的随身兵器。
但折扇轻巧,刀却极沉重,贯注内家真力。力逾千钧。
这情形,前者是螳臂,后者则有如急驰的车轮。
林无强以折扇挡刀,简直就是螳臂挡车。
然而,奇迹出现了。“铿!”
折扇被刀锋震开半天,折扇无损。
可是艾老肥的刀,却在折扇的格档中,“嘣”的一声断成两截。
艾老肥倏然笑了,是苦笑,也是惨笑。“好!好厉害的天罡真气……”
林无强身形挺立,脸上木无表情道:“你艾老肥的‘肥猪神功’,也同样令在下佩服!”
“肥猪神功,嘿嘿,你说得好……”艾老肥的眼光中有说不出的恨意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这话果然不虚……”他说到这里,胸膛忽然裂开一道血槽,鲜血汨汨流出。
血流得很慢,他肥胖的身躯也慢慢地倒了下去。
上官珍珍美丽的笑靥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道:“林大哥,你赢了!”
林无强淡然一笑道:“难道你忘了刚才我说过的一句话?”
上官珍珍一怔道:“什么话?”
林无强道:“格老子的祸事来了。”
上官珍珍的娇靥忽然发白,因为他发现林无强的脸庞,在这刹那间已迅速变成紫酱色。
“这老肥猪……在发刀的时候,同时放出了一种毒气……”林无强苦笑着说:“我早已知道这是……一场……祸事……”
他话未说完,人已向后倒下。
上官珍珍没有让他跌倒在地上,她急忙伸手扶住了他。
一时之间,她不禁慌了手脚,不知该怎么办?
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起自她身后,缓缓说道:“他中的是苗疆瘴毒,除了艾老肥之外,只有一个人可解。”
上官珍珍急问:“这人是谁?”
那清朗的声音道:“就是我。”
上官珍珍急忙回首,她身后五尺之处站着一个身穿锦袍,相貌威武,仪态不凡,手中握着一根四尺多长的钢杖,年约三十五、六的中年汉子。
上官珍珍看见这根钢杖,眼色一变,道:“你是……”
锦袍中年汉子道:“我姓秦。”
上官珍珍眼色倏又一变,道:“钢杖铁掌秦啸风?”
“正是。”秦啸风点点头,目光却盯在她颈项上戴着的宝石项链,道:“这串项链是你用来聘请杀手的?”
见上官珍珍脸露惊色,他又说道:“宝石谷的人,经常喜欢以宝石引诱江湖上的一流杀手,为她们对付强敌。”
上官珍珍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秦啸风笑了笑,接着说道:“但这是你们宝石谷的事,秦某不管,也管不着。”
上官珍珍忽然冷笑,道:“如果我聘请杀手,是要对付你秦堂主的,那又怎样?你也不管吗?”
秦啸风朗声大笑道:“这些年来,想要刺杀秦某的江湖高手不知有多少,这种事情秦某早已见惯了。”
上官珍珍道:“他们都失败了?”
秦啸风淡淡一笑道:“他们中若有一个成功,秦某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上官珍珍眨眨美目道:“我的意思是说,在这些刺杀你的高手中,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令你受到半点伤害?”
“有,但只有一个。”
“他是谁?”
“冷月府的主人东方云。”
“你胡说,东方大侠是正人君子,他怎么会去刺杀你?你这分明是含血喷人!”
“这不是含血喷人,是事实。”秦啸风正容道:“而且,他的行为也不能算什么卑鄙的事。”
“结果如何?”
“两败俱伤。”
“事情发生的地点在何处”
“凉州啸风堂内。”
“那可是你的势力范围之内,当时你们的伤势,谁重?”
“不相上下。”
上官珍珍眨眨眼睛道:“常言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你的势力范围内,你大可以凭借环境上的优势,把东方大侠永远留下。”
秦啸风摇头道:“但是我没有。”
“为什么?”秦啸风忽然长叹一声:“因为他是个英雄。”
上官珍珍瞧着他,脸上泛起一抹诧异之色道:“他是要如杀你之人,你怎么能说他是英雄?”
秦啸风微微一笑,缓缓道:“他要刺杀我是不错,但并没有在我背后袭击暗算,而是面对面的要杀我,何况那时候他还受了伤。”
“谁能令他受伤?”
“五虎啸风阵。”
“他破了这种阵法?”
“他若是破不了五虎啸风阵。也无法闯进啸风堂内,见得秦某。”
上官珍珍神色忽然冰冷地道:“如此说来,当时你就杀了他,也算不得英雄。”
秦啸风点头道:“所以我没有杀他,并且还下令让他安然离开喃风堂,任何人不得拦阻。”
“哦!”
“我本来可以令堂下的弟子缠着他,而且一定可以永远把他留下,但那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
上官珍珍眨眨眼睛道:“我明白了。”
秦啸风笑道问:“你明白了什么?”上官珍珍道:“狮虎垂死,余威犹在。”
秦啸风道:“你说得不错,况且他只是受了伤,还未达到垂死的程度。”
上官珍珍秀眉忽妜一钠消。“东方大侠为何要跑到凉州刺杀你?”
秦啸风轻声一叹道:“五年前,秦某在黄河西岸杀了一个人。”
“那人是谁?”
“东方玉,东方云的胞弟。”
“你为何杀他?”
“那天黄昏,我们都在一家酒铺里喝酒。”秦啸风仰脸望着天空的云絮,他似已陷入回忆中,缓缓说道:“那时候,他醇了。”
“你呢?”
“也醉了。”秦啸风叹了口气道:“他在醉中向我挑战。”
“你答应了?”
“他不待我答应就已出招,当时,我若不接战就得逃,或者死。”
上官珍珍秀眉一皱道:“你没有逃,我猜你不会逃。”
“我当然不会逃。”秦啸风道:“我自出道江湖以来,无论碰上任何事、任何人,也从来没有逃过一次。”
“所以,你在醉中杀了他?”
秦啸风点头道:“这也许是我一生中做的最大一件错事。”
上官珍珍叹息道:“大错已铸成,所以你们明日的一战,也势在必行,绝对无法避免了?”
秦啸风默默地点点头,目光忽然一移,落在林无强的身上道:“他是为你而中毒的,你可知道?”
上官珍珍点点头道:“我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
上官珍珍微微一沉吟,目光凝注着秦啸风道:“秦堂主,我这串宝石项链可否向你交换解药?”
“你打算用宝石项链交换解药?”
“为救他的性命,这是值得的。”上官珍珍点点头。
秦啸风缓缓道:“但是秦某生平从不喜欢接受别人的交换条件,尤其是在乘人之危的情况下。”
上官珍珍微感意外地一喜道:“这么说,秦堂主是愿意在全无条件下救他?”
“不错。”秦啸风点头一笑道:“就算我今天救了他,将来他会杀我,我还是会救他。”
“为什么?”
“因为啸风堂和宝石谷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上官珍珍目光闪动地道:“你欲化干戈为玉帛?”
秦啸风道:“昔年‘肥瘦双绝’与令尊结仇,那本来只是他们两人的私事,我和令尊根本就没有任何仇恨。”
上官珍珍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秦啸风正容道:“我若要骗人,对象一定不是你。”
“为什么?”
秦啸风微微一笑,道:“道理就是因为你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
上官珍珍眨眨眼睛道:“正因为我还小,世故不深,很多事情还不明白,所以你若要骗我,也一定很容易的。”
秦啸风不由皱了眉头道:“你不相信秦某的话?”
“不!”上官珍珍忽然“咯咯”一笑道:“你别紧张,现在我相信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该把这串宝石项链偷偷地从谷中带出来。”秦啸风一怔,道:“这不是你娘的主意?”
“我娘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上官珍珍嫣然一笑道:“这一次误打误撞,就算“肥瘦双绝’他们活该倒楣好了。”
秦啸风不由叹了口气道:“林无强又何尝不倒霉?”一提到林无强,上官珍珍立时有点发急地一跺脚道:
尽说废话了,快救他吧,急死人啦!”
秦啸风一笑,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递给她,说道:“这是药,给他服下后,三日内不可喝酒,也不能亲近女色。”
上官珍珍娇靥儿居然一红,道:“这么说,我该丢下他不管了?”
秦啸风一时没有意会到她这话的意思,道:“为什么?”
“难道我不是“女色’吗?”
秦啸风这才恍然地哈哈一笑道:“小小接近是不妨事的我说的‘女色’是……哈哈哈……哈哈哈……”
“是”什么?他没有说下去。
但是上官珍珍的娇靥更红了,红得仿佛西下的夕阳火红。
虽然,她穿得很暴露,而且故作娇媚之态,但实际正如素啸风所言,她毕竟还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而已。
秦啸风在哈哈大笑声中,扬长走了。
见秦啸风已经离去,上官珍珍便把林无强带去了一间药材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