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莱队长,你觉得残阳军试图强行突入拉塔菲亚东南方向,是何用意?”高塔之上,索尔俯视着小镇,这弹丸之地,俨然成了旋涡中心。他只能狩猎,但要处理猎物,他没这个能力,残阳军每一次行动都是有意义的,至少上面是这样认为的,宁可矫枉过正,也不能视而不见。
帝国目前的困境主要集中在梅蒂丝一人身上,有她坐镇东方内陆,帝国想要发动进攻就很困难,因为欧诺弥亚完全倒向永耀国的关系,就算帝国能够占领梅莉雅主城,梅蒂丝那一众人也必定能退到欧诺弥亚内。缺少船只与航海经验的帝国,只能进行漫长等待,然而他们没有时间了,等待等同于灭亡,这是双方的共识。
梅蒂丝自称了解一切,果真如此的话,她也必然会采取冒然激进的决策加速战争,缩短时间。对于真正对决的那两人来说,时间是决定一切的唯一条件。
尼克莱眺望远方尽头,北境如同欧诺弥亚无边的海一般,除了白雪就是雾霾,远方群山延绵不绝,高耸如云,如同骇人巨兽,令人敬畏,又令人可怖。
北境人民对其一直充满着敬畏,它庇佑了北境免遭外界千年的损害,其过于坚硬的壁垒,也使得北境渐渐失去了对他人的敬畏。
昨天、现在、未来,这三者之间的取舍与把握,从没人能达到平衡,无论是帕里斯亦或是北境,都太过执着于那缥缈的未来。
他们口口声声说希望是毒药,引诱人走向深渊的恶魔。可是他们,却心甘情愿地走向深渊,他们才是对希望最执着的人。
帝国的希望在哪?未来的希望在哪?他们的希望在哪?人们都在寻找各自的答案,帝国也不例外。每每望向北境子民脸上空洞绝望的眼神,尼克莱都会想起那被尘封了的遥远记忆。
他的一生,可谓是曲折坎坷,他曾拼了命的想要逃离他认为的黑暗,去追寻自己能看到的唯一光芒。他不惜出卖朋友,出卖同伴,甚至出卖了自己的家人,他向帝国证明了自己的觉悟,他成功了,如愿以偿的逃离了黑暗。
只是,所谓黑暗,究竟为何?尼克莱拼了命想要逃离的黑暗,它本来有错吗?从五年前残阳军出现的时候,这种疑问就一直困扰着尼克莱,他与现在的北境子民,真的有区别吗?
他望向北境子民,北境子民也望向他,在那如镜面般绝望的空洞眼神中,他看到了熟悉的记忆倒影。
是啊...这个世界从来就没变过,变得只是人而已,昨天是他充当北境子民,今天是他充当帝国士兵,世界一直都在这两者之间循环流转,从来没有明天,没有未来。
“残阳军想干什么啊...”尼克莱眼神中出现一丝灼热的光芒,那种光芒令人无法直视,它甚至刺伤了索尔的眼睛,令他下意识握紧了铁剑。
尼克莱却不自知,他自顾自走到索尔身边,站在高塔边沿前,学着他俯视小镇。
小镇上一切依旧,这里相比起其他被烬火军团占领的北境领地,要相对祥和些。近百名烬火士兵驻守于此地,这里的小镇居民既不反抗,也不顺从。
士兵们会抢夺居民们的食物于保暖物,他们也没怨言,每每发生此事时,只是冷眼相看,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像尊冰雕,像个木偶,空洞地注视着一切。
做为他们顺从的“回报”,烬火士兵不会像其他地区一样,派他们用肉身去巡查探路,他们还会定期提供粮食,以保证小镇居民最低限度的生存条件。
他们还活着,却早已死去。他们绝望到连帝国士兵都不屑于去破坏碾碎,他们不会觉得摆弄木偶很有趣,他们想要砸碎践踏的是活物,是有血有肉的人,最好是有很强反抗意识,但自身却很弱小的那种。
“索尔大人,您真觉得,帝国最终的计划走到尽头会得到永恒幸福,战争会就此消失吗?”尼克莱发出了绝对不能说出口的疑问。
帝国的胜利是不容置疑,帝国的目标是坚定唯一,帝王的命令是绝对服从。
对帝国任何的质疑都是不容许的,帝国不需要发出异常声音的士兵,他们需要的是只为目标存活的工具,牺牲少数,成全多数。
弱肉强食,这便是他们信奉的唯一真理。
换做平时任何时候,只要被别人听到,无论是谁都会遭到最严厉的惩罚。
但索尔并没有表现地极为愤怒,他反倒是颇为感慨的叹了一声:“我并不认为。残阳军说,人生而平等,人类是人类,从来就不分彼此。可是他们是精灵,我们是人类,无论如何,这都是不会变的事实。
我们从根本上就是两个物种,思想自然不同。他们精灵有特殊的灵魂羁绊,什么血海深仇,千年大恨,能说放就放。一和好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可是人类可以吗?不,人类只是统称,人类之间亦有区别,这个区别,就是精灵与人类的区别。
如果把世界上所有的异种都杀光,只留下一个种族,他们是否可以被称之为真正的人类呢?我不知道,但我们得去尝试,我们得去做,欧诺弥亚、北境,甚至于精灵,自身都在重复无限的悲剧圆环。
大家都一样啊...总得,有人去做,总得有人站出来承担这一切去勇敢尝试。我们也是被厄运诅咒了的使命肩负者,我们也是被选中的可怜虫,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跟他们的区别,只是身份不同罢了,总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我们,我们会变成他们,永远不会变...”
听完索尔内心的真实想法,尼克莱沉默了。看到尼克莱这副神情,索尔也能想到他变得如此冷漠异常的理由了。
帝国内并非实行的种姓制度,贵族确实存在,但他们也只是帝王体系下的一种附庸而已,真正的贵族群体早就被帝王一手覆灭了。
帝国外境仍存在许多【下阶者】,他们归属于帝国管辖之下,受到帝国一切条规文化的影响,但却没有帝国内陆的福利与人权。
这是帝王出于平衡策略所做的决策,因为贵族阶层本身就属于帝国附庸体系,他们明面上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人中龙杰,可实际上他们不得不对一名最低级的帝国士兵尊敬三分。
在帝国内,前缀带有帝国二字的才是掌握真正实权,能够调遣一切的势力。
为了缓和他们,同时给予所有内陆混乱势力一个释放的机会,那些帝国打下来的半壁江山,就被帝王“划”给了他们进行自我瓜分,争斗。
靠着这些势力相互牵扯争斗与消耗,掌握着核心力量的帝王,得以执政千年而不垮台。
他在帝国身上进行了无数实验,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人类,永远只能进行悲剧循环。
给他们太多,他们会想要更多;有了更多,他们就会开始自我毁灭现有的一切,直到一无所有。
然后他们开始洗心革面,认清错误,携手并进,那时的他们将会是最强大,最无敌的存在,后来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渐渐重新掌握了一切,于是他们又开始斗争、毁灭、重生...
人类似乎,更倾向于追逐幸福的过程,而非真正拥有幸福。
“我们要,证明自己才是最优秀的,自己才有资格走到最后,成为打破循环的那个先驱者吗?”尼克莱背对索尔,语气比这寒风冰雪还要冰冷。
索尔直视他的背影,目光渐渐凶狠起来:“不...不是我们要证明,是只有我们能够证明。历史已经无数次的告诉了我们答案,而我们一直在重复错误的答案,无数次的试错,无数次的失败...我认为我们已经找到了完美的实验数据,现在答案就在眼前,只要完成它,一切自会迎来终结。”
“为什么,人类会不断地重复自己犯下的错误呢?”
“因为他们是人类,而我们是超脱了人类的新人类。他们是害虫,他们才是悲剧循环的根源,只有清除他们,我们才能打破循环,迎来永恒的幸福。”
索尔已经将铁剑抽出了半截,话已至此,只要尼克莱再多问一句,他会立马砍下他的脑袋,以儆效尤。
背对着索尔的尼克莱,似是松了一口气,语气变得轻松起来:“很抱歉我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我只是,对帝国的未来有些迷茫,您...能帮我守住今天的秘密吗?”
听到尼克莱的话,索尔仍是杀机凛凛:“当然可以,我能理解你,尼克莱队长。无论如何,帝国对能人志士总是宽容的。但你要记住,你能有今天,不是帝国赐予了你一切,而是你靠自己的意志走到了现在,残阳军的强大动摇了你对帝国未来的信念,这并不奇怪。
但,你要明白,你与他们的身份,随时都会互换,只要我们不完成这件事,它会一直循环,我们现在有将其终结的可能,胜利前倒下,可太不值了。”
尼克莱回过了头,在那瞬间,索尔收起了即将出鞘的剑,他几乎是当着尼克莱的面收的剑,不过尼克莱也没在意,他露出了一个僵硬但真诚的微笑:“谢谢您,您解开了我这么多年来的心结。我不会再迷茫了,我会战斗到最后一刻,无怨无悔。”
“我很高兴听到这句话,帝国到了紧急关头,这场仗我们不能输,像尼克莱队长这样的人才,是帝国的宝藏。去召集小镇居民来广场吧,我有话要跟他们说。”索尔收起了杀机,满脸笑容道。
尼克莱也坚定的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该让他们听听帝国真正的想法了。”
注视着尼克莱快步下楼的身影,索尔表情变得越发浓重,他立刻赶回了罗恩所在居所,取出了他的御枪和铠甲。
“索尔大人,您这是...”
“侯爵,做好转移准备,这里马上有一场大战要打了。该死的,原来我要找的人一直在你身边!”
罗恩被索尔弄得一头雾水,不过他反应也快,联想到中午刚跟索尔谈的话,立马吓得脸色煞白:“难...难道尼克莱队长他...”
“不知道!但他肯定跟残阳军的人有联系,看他那样,城里少不了残阳军蛰伏,我刚刚跟他摊牌了,他正面接下,那说明他要去发信号了。哼!正好,把他们一网打尽,您撤回瓦希尔团长所在阵地吧,他...哦,不...真他妈见鬼!”索尔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一样,脸色也吓得煞白起来。
看到索尔都谎成这样了,罗恩更是吓得腿软起不来:“怎么?”
“您一路北上吧,五公里外有【望天堡】,带上这封信,如果这里出了什么事,让那的驻城将领至少带五千人来查看情况。现在就去,不用再多问了!”索尔一把拽起了罗恩,将信塞给了他,然后将其丢上了马。
“那您呢?!”罗恩虽然脑袋一片空白,但还是知道,索尔这是做临终遗嘱了。
“不用担心,猎人追杀猎物,总有一天也会死在猎物手上。这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殊途同归的荣耀结局,也是唯一末路。残阳军不会成功的,他们所做的,不过是帝王已经证明了两次的失败结果而已。”索尔拍拍罗恩的腿,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神情,“与您相处的短暂时光很愉快。”
罗恩呆滞了,他从未见到过帝国士兵流露过这种神情,他咬咬牙,终是驱赶着**战马,如箭般消失在门外雪地。
注视着罗恩离去的背影,索尔也下定了决心,他叫上了所有目光所及的士兵,向着小镇广场中央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