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一年五月十二日。
尽管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但风精灵成功保卫了自己的家园与种族,也证明了两位先王的想法完全错误。
风精灵光明美好的历史未来,似乎此刻才刚刚拉开帷幕。
但,此战之中风精灵几乎全员觉醒,在战争中,他们接受了各种各样思想的冲击。此时的他们,等于一张纯白无瑕的白纸,无论是什么色彩,都能在其上面染上自己的印记。
在战后推举新王的时候,水叶军内部产生了巨大分歧。
按战功和贡献来说,拉希丝当之无愧的是风精灵新王,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义务带领全体风精灵迈入新时代。
可风精灵们,却对拉希丝产生了恐惧。
因为拉希丝,提倡与人类共生共存,并声明自己当上女王后,会将族群领地迁移到人类的领地,并与他们结盟,共同生活。
而且拉希丝所表现出来的战争狂热,也让风精灵感到深深的不安恐惧。他们认为,若推崇拉希丝为风精灵女王,那么风精灵未来势必会陷入无尽的战争纷乱中,风精灵越是强大,就越会成为她野望膨胀的工具。
但拉希丝此刻的声望已如日中天,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的风精灵追崇她,水叶军的主力部队指挥权也在她手中,只要她想,就没有人能够阻止她成为女王。
与人类共生共存,这是所有风精灵从灵魂中抗拒的事情。也许人类现在表现出了友善,但那也肯定是出于时局所需,过不了多久,他们肯定会对风精灵露出爪牙。
事态的发展,令拉希丝本人也十分困惑,甚至是愤怒。
她所做的一切,明明都是为了族群,为了胜利。结果真正获得胜利过后,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竟然反过来指责她,恐惧她。
“与人类共存是大势所趋,这次战争还没法让大家清醒吗?人类之中也不全是恶魔,我们不能将他们一视同仁,然后都按照极恶来处理,这样做害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风精灵不用向人类屈膝下跪,也不用颠簸流离,我们是要成为他们对等的同伴,能理解吗?!”
显然,拉希丝的话无法打动众人:“队长。我们跟随你作战,是为了风精灵,而不是人类。当时是大势所趋,所以我们才被迫选择跟人类合作,事实上,除了您,没人愿意相信人类,也没人敢。”
这一点,算是说到根本上了。
拉希丝环顾自己最亲近部下的双眼,他们也同样给出了这个答案。事实上,风精灵就没信任过人类,即便是塞伊丝、加坦杰厄等人,说的也是相信拉希丝,而非相信人类。
他们都知道,人类本性难改。
“那你们觉得风精灵,未来应该怎么做?”拉希丝的反问,算是炸出了内部不可调和的矛盾渊源。
“我们应当向人类复仇,凭什么他们可以进攻别人而不付出代价?我们是打了胜仗,我们是胜利方!我们理应杀进帝国向他们索要赔偿,血债血偿!只有这样才能安慰祭奠我们的同胞!”索菲亚愤怒的拍着桌子吼道。
“我们不该与人类合作,还是回归之前一直延续的隐世策略为好。目前帝国唯一未曾,也未敢染指的是西域,我们理应在西域周边扎根,帝国已然崛起,它们未来势必会再度掀起战争风暴,唯有远离人类,才能远离战争,远离死亡。”爱莉平静的说道。
“我赞成跟人类合作,但应该是我们奴役他们,我们凌驾于他们之上,我们不能表现出弱势,合作就是软弱。一旦主动示弱,人类便会露出凶残獠牙,毫不留情的动手。”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温妮,也表达了自己不同的看法。
她们都是此次战争的功臣,没有她们,这场战争绝无可能胜利。
她们彼此,也有不俗的声望和追随者,这是拉希丝无法忽视的力量,也是,足以给予她致命一击的力量。
愤怒。拉希丝望向她们的时候,唯有这个情感,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困惑与惆怅。
为什么?她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是为了什么将两位先王扯下了王座,是什么让她组建起水叶军,又是什么让全体风精灵团结一心,战胜了绝无可能胜利的敌人?
以往拉希丝展现出愤怒神态的时候,大家都会噤若寒蝉的低下头,反省自己错误,他们会羞愧到连头都无法抬起来。
但是此时此刻,她们对拉希丝没有了一丝畏惧,也没有了一丝敬畏。
那冰冷的眼神,比帝国军的钢剑还要锋利,深深刺入拉希丝心脏之中,让她心痛到无法呼吸。
那些眼神,就好似在否认她的灵魂,否认他们一直并肩作战,否认这场战争的胜利那般。
“拉希丝队长,我们并非针对你,我们只是为了风精灵的未来着想。你的决定,太过危险,我们不能冒着这样的风险陪你冒险。”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拉希丝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就像那一天一样:“那我们就分而治之吧。”
听到拉希丝这么说的时候,温妮、索菲亚、爱莉三人脸上出现了明显的震惊,只是很快就转为了释然:“如果这就是你的回答,那好。我们分而治之。”
说完,三人几乎同步起身,离开了房间。
在这个狭隘,平凡的房间,她们不知共同渡过了几次难关,从相识到并肩作战,再到胜利。
没想到,最终捅她最深的不是帝国军,而是自己人。
“不...拉希丝,你太冲动了,大家并非是怀疑你,而是有困惑没能解开。我们要循序渐进,跟大家解释清楚,尊重大家的想法,然后再慢慢解决,我相信大家以后一定会明白的。”加坦杰厄是第一次直呼拉希丝的本名。
其余三人都选择了沉默,他们对现状也给不出解决方案,哪怕是一个想法,拉希丝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就是。
无论是敌人,还是同伴,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动手,就像他们最初追随拉希丝那般。
“要我说,干脆把他们全抓起来,或是杀掉算了。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拉希丝,你我作战至今,应该都看透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只要你一声令下,脏活累活都由我来做,你只需要坚定向前就行。”
塞伊丝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给拉希丝指出了一条简单粗暴的明路。
“你疯了?!他们是我们的同伴,生死与共的战友!”加坦杰厄,始终反对向同伴动手,对他而言,这就是在自拆根基。
可塞伊丝眼中毫无惧色,她坚定的向拉希丝喊道:“那又如何?我们连王都可以反抗,战友和同伴就不行吗?你只需要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就可以,我们能获得胜利,能站在今天这个地步,都是拜你所赐,拉希丝。你的志气和锐气哪里去了?振作起来!”
“队长,您再考虑考虑吧...”加坦杰厄恳求道。
拉希丝,再也没有了此前的锐气与骄傲,她眼中那盛却的火焰,好似被冰川凛冬浇灭,此刻更多的无奈失落,以及深深的绝望。
“队长...您如果不动手,风精灵会分崩离析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打了胜仗,大家好不容易才认识到了这个世界有多危险,好不容易才踏上正轨...队长,我求您了,下令吧...不阻止她们,风精灵一定会被人类肢解干净的...我们不能,亲眼看着风精灵被压迫欺凌至死啊...”
厄特克勒斯,似乎预感到了事情成真会发生什么,他此生仅有的一次落泪,献给了自己的同胞,为之惋惜,为之悲叹。
“没有人会死的,厄特克勒斯。不要哭泣,男儿流血不流泪,有我在,风精灵就永远不可能灭亡。”拉希丝仰天长叹一口气,眼中再度恢复了之前的决然。
“召集所有不同意见的领袖,我会给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
听到拉希丝如此宣言,所有人稍稍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严重的自责与悲痛。
“所有人,严禁带着武装进入会议室。连想法都不要有。”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照做就是。”
“队长...”
“她们是我们的同胞,更是战友。她们比我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吗?所以...放手吧,也许做为风精灵全体的领袖,我确实不够格...”
拉希丝,说服了自己的部下,也说服了自己。
她还是没能迈出那一步。
眼睁睁的,亲自肢解了鼎盛时期的风精灵。
温妮自信的认为,能够将风精灵带向世界之巅,有朝一日比肩帝国军,她带着自己的追随者,向着北方雪境坚定而行。
索菲亚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她带着原水叶军的一万多名士兵,外加二十多万追随者,直接向帝国南部正面进发。
爱莉对拉希丝的决策感到极度失望,也对风精灵即将分裂悲痛欲绝,她一气之下带着自己的追随者,一路西行,了无音讯。
而拉希丝,则亲眼目睹这个庞大的族群,自己昔日的荣光部队,信赖的战友,接二连三离开了自己。
最终,只剩下她和她的追随者,留守这片山峰,这片森林。
...
新纪元五十年十月。
分裂出去的风精灵噩耗接连传来,除开了无音讯的西精灵,南北精灵可以说已经处于地狱之中了。
对于拉希丝等人而言,这并不奇怪,这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悲剧。
可是,自己当初为何没能动手呢?在乎名声,在乎同伴吗?如果真的在乎同伴,她就更应该动手才是,不然也不至于让几十万同胞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拉希丝在风精灵分裂后,也没履行自己的承诺,要搬去人类世界与他们和平共存。
她的子民们,也没有了这个兴趣。
对于他们而言,人类算是分裂他们的罪魁祸首,不怨恨他们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但拉希丝到底是现实派的人,她没有断绝与欧诺弥亚的来往,一直与彼得国王保持着书信来往。
彼得国王,是拉希丝在人类中唯一的知心朋友,他跟拉希丝共同研究了风精灵悲剧数十年,很遗憾的是,他们都没能搞清楚原因,甚至连头绪都没有。
风精灵突然分裂解散的消息,彼得国王一直耿耿于怀,因为他知道,欧诺弥亚未来有一天,也可能出现这种情况,而且几率并不小。
所以他留下祖训,无论发生任何时期,哪怕是国破家亡,都必须死忠于自己的国王,绝对要将一切分裂苗头势力都给扼杀在摇篮里。
两人这几十年来,最常探讨的,是拉希丝当年如果狠点心,在四王峰会上,直接做掉温妮、索菲亚、爱莉三个人,强行绑住风精灵全体,结局是否会有不同?
这个答案,无法再得知了,也许未来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今年一月份,彼得国王因心衰力竭去世了,拉希丝见了他最后一面。她亲自为彼得的大儿子凯多·奥戈阿斯二世进行了加冕仪式。
这是拉希丝第一次见识到人类的脆弱,对她而言,几十年岁月好似犹在昨日,彼得那年轻帅气且挺拔的战资,犹在昨日。
眨眼之间,他便成了年迈老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双眼浑浊。
凯多遵循父亲的遗愿,延续了与拉希丝的同盟契约,并加固了契约条款,由彼得留下的【百年契约】,直接改为了【永世同盟】。
该同盟契约规定了,只要奥戈阿斯家族的人没有灭亡,并且仍在王位,或是一切相关势力,都必须与风精灵为盟。
凯多对于风精灵的遭遇也感到深深惋惜,他在信上说,只要拉希丝开口,他随时会给予拉希丝重拾生活信心的物质帮助。
不过,彼得的死,深深打击了拉希丝,她真正意识到了精灵和人类之间的差距。
也重新开始审视自己最初的想法,风精灵,究竟合不合适跟人类共同生存?
尤其是,在双方寿命相差十倍,甚至几十倍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