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阿纳希特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屋子阴暗的角落里,默默忍受着来自身体的悲鸣与哀嚎。
已经不知道在这个劳动营里待了多少天,但是最起码三个月有余——窗外一颗梧桐树,在她第一天到达这里时还枝繁叶茂,然而现在已经光秃秃连哪怕一片叶子都不剩下,在阵风的咆哮中无助地抖动着仅存的枝干。
身上的衣服早在到来的那天被尽数扒光,连一片破布都不留下,只好被迫将屋子里的茅草卷起在充当临时的毯子,却不但膈应身体,还根本就挡不住入秋时节那已经带上了寒意的旋风。
脚趾头已经冻成了紫红色,无论用手指头多么使劲地掐下去都不会传来一丝一毫的知觉。
已经有好几个伙伴被冻死了,虽然不知道士兵们将尸体们拉到了哪里,但想来不会专门那么好心地准备坟墓。
好饿。
政府军们就像对待牲畜一样对待劳动营里的人——哦不,远比牲畜更加恶劣,毕竟农夫为了保证牲畜能够卖个好价钱,会至少提供基本保障。
别说一日三餐了,每个人每天只有手心那么大的一块黑面包,就这都还要经常克扣,甚至如果看守的士兵们心情不好,一整天什么都吃不上。
营地周围的青草连同根芽早就被挖空了,却依旧无法填饱自己那本就在长身体的前提条件下大增的胃口,胸上的肋骨清晰可见。
好想啃一口啊,感觉就像是牛排一样垂涎欲滴。
雪上加霜的是,那些健壮如牛的士兵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营地旁边开烧烤晚会,一边吃香喝辣一边打着电子产品,让劳动营里的人包括自己在内干巴巴地看着,任由口水流淌出嘴巴,进一步刺激着咕咕直叫的肚子。
前几个礼拜,有个人实在是受不了了,爆发出了瘦削身体内的所有潜力,竟是一把就翻过了三米高的铁栅栏。他不顾腿上被划开的一道伤口,冲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块被扔到地上的吃剩鸡腿,却在还没有将其送到嘴边便被几颗子弹打穿了脑袋,软绵绵地栽倒在地上,白花花的脑浆像蛆虫一样洒了一地。
然后便是士兵们响彻天空的哄笑声。
没有人哭,没有人害怕,没有人露出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哪怕营地里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孩子——原因很简单:习惯了,麻木了,无感了。
杀人的场面再可怕,见多了,似乎也就那么回事。
好臭。
银发少女呆的这个地方根本就不配被称之为屋子,分明就是一个被废弃的硕大谷仓,然而现如今里面挤满了上百号人。平均每个人能够分配到的面积不过两三平方米,躺下来想不碰到其他人根本就是奢望。
连吃的都不给,士兵们当然不会在乎里面的卫生情况:随处都是干涸的尿液和散发着臭气的大粪,苍蝇们嗡嗡地盘旋在空中,兴奋地大快朵颐。臭虫们压根不屑于躲在暗处,肆无忌惮地在人们的身上爬上爬下,寻找着最佳的吸血位置。
阿纳希特曾经为了完成功课饲养过一只臭虫,当时的她对这种虫子并没有多少感觉,但是现在方才知道是一种多么让人深恶痛绝的存在。
谷仓内惨绝人寰的情况,就连外面看守的士兵都无法忍受,一日三次的例行进屋检查都要一边戴着防毒面罩一边骂骂咧咧,看谁不顺眼就一枪托揍过去,轻则骨头断裂,重则当场丧命。
躺在隔壁的小男孩在昨天被几个喝醉酒的士兵残忍地砍断了双腿,现在正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吟着。化脓的伤口上爬满了扭动的蛆虫,散发的恶臭让发酵了三天的臭鸡蛋呕吐物混合物都甘拜下风。
银发少女认识他,是班上的同班同学,一个同样开朗而活泼的机灵鬼,在情人节还对自己表过白,虽然由于对男生不感兴趣而将其拒绝,但依旧是玩得不错的同伴。
现在却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像个垃圾一样瘫倒在地上抽液着,绝望地等待死神的降临。
而自己除了麻木地盯着半空中嗡嗡飞的苍蝇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好疼。
如果说劳动营里的男人的最终命运是像垃圾一样等死,那么女人的最终命运就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亵渎。
但凡有点姿色的,不论年龄,都逃不过散尽天良士兵们的魔爪,从小就是美人胚子的阿纳希特同样无法幸免。她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被多少人糟蹋过,因为开始还会奋力反抗的银发少女到现在已经面如死灰,像个布偶一样任由士兵们玩弄。
现在空气中传来的恶臭,就有已经千疮百孔的下面。
就算是现在成功被救出去,恐怕也会被各种各样的妇科病折磨余下的一生吧?
什么东西突兀地戳了戳腰部,但是麻木的阿纳希特对此毫无反应,直到一阵熟悉而低沉的声音于耳畔旁响起。
“阿纳希特,来,给,你最喜欢的冰糖葫芦。”
瘦骨如柴的阿斯娅半跪在姬友的旁边,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但是脸上却依旧在努力露出着笑容。
虽然那发黄发黑的牙齿和肿胀的嘴唇让表情显得畸形而可怕,但是对银发少女来说已经是堪比天国的笑容。
她的手里捧着两颗满是尘土的果子,用一根茅草小心翼翼地串在了一起:“我昨天在当那个军官玩具的时候偷偷从桌子上拿了两个果子——赶紧吃了吧。”
黑色马尾少女压低着声音,不希望惊扰屋内正在躺尸的其他孩子。
虽然都曾经是善良朴实的同学和朋友,但是在这种暗无天日的折磨下,难保有人的心智已经扭曲,会为了一点食物而和昔日伙伴大打出手。
银发少女又惊又喜,饥饿的本能让她伸出了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那个,我,我不饿的,你吃吧。”
“别推脱了,”这种时候,就是傻子也会知道这是谎话,“把它们吃了吧,多一点能量,都能多坚持一下,说不定就能够撑到得救的时刻。”
这是不是谎话不得而知,但是两人并不会去思考联合国究竟会不会拯救被虐待的这些人——因为这是活下去唯一的精神支柱。
“你吃,你从小身体就比我要弱,”阿纳希特咬紧牙关,将内在的欲望狠狠打压了回去,“我还能撑得住,你这样子已经快不行了…”
“那就一起吃吧,”深知对方是个倔脾气的阿斯娅提出了折中方案,“就用它,做为我们的定情信物吧。”
“好…好……”银发少女的鼻子酸酸的,拿过一根果子将土擦掉,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嘴里,“即然,即然你都说了这是定情信物,那就一定要活下去,不许死在这种地方——我们两个人,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爸爸妈妈和姐姐都在送到其他的劳动营去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好不好…
但是眼前最是珍重的初恋,一定要守护好。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将果子放在舌头上的黑色马尾少女用为数不多的力气,将阿纳希特紧紧地抱住,“等救援来了以后,等我们离开这里回到家了以后,我们就公开这段恋情,乡亲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再也不分开。”
“再也不分开…”
果子是苦的,甚至还有土的粗糙感,但是心是甜的。
两颗幼小的心灵,在与死神驻扎的劳动营里紧紧相拥,默默地许下了对彼此的宣言。
“把他们都带出去清理掉,动作快点!”
厚重的大门突兀地被撞开,然后一群穿着防毒面罩的士兵鱼贯而入,穿着外骨骼的他们像捉小鸡一样把躺尸的孩子们提溜了起来。
搂在一起的两个少女也被一名士兵粗暴地分开,一手一个搭在肩膀上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清理掉…
终末命运,终于到了么?
银发少女已经有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预感,用最后一点力气伸出手臂,和士兵肩膀另一头的阿斯娅紧紧握在一起。
如果最终无法逃离死亡的命运,那么和恋人死在一起,应该是最好的方式了。
然而她并没有料到,连最后这点小小的要求都无法被满足。
咚咚咚…
响亮的敲打声和剧烈的疼痛从手心上传来,阿纳希特张着已经干裂的嘴唇,发出无比痛苦的咆哮。
现在的她正在一丝不挂地被士兵紧紧地钉在十字架上,粗壮而满是铁锈的钉子将手心和脚心扎了了对穿,任由鲜血从中汩汩地流出,染红了洁白的十字架。
“让这些家伙在自己所信仰的物件下痛苦地风干,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戴着独眼罩的军官正了正头顶的回回帽,满意地看着眼前一排排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少女们,在仰天大笑中给自己灌了几口葡萄酒:“赶紧把下一批女孩送过来吧,这些都已经臭不可闻,压根不能再碰了。”
本就干得冒烟的声带再也无力工作,曾经清脆而甜美的萝莉之音已经像大妈一样沙哑无比。从最初的痛楚中缓过神来以后,银发少女努力地将头转向一侧,微弱地呼唤着和自己旁边的姬友。
不,再也不是姬友,而是恋人。
不知是因为心有灵犀还是真的听到,阿斯娅吃力地转过头来,被钉在十字架上双手微微地颤抖着,对着阿纳希特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然后张嘴说了些什么。
下一秒,那双即使在绝望中依旧灵动而充满希望的眼睛黯淡下来。夕阳将血红色的光芒照耀在黑色马尾少女低垂着脑袋的身体上,然后便悄无声息地沉入地平线下,带走了秋天最后的温暖。
阿斯娅究竟说了些什么,银发少女并没有听到,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嗓子已经沙哑,亦或是因为平原上的疾风过于猛烈。
但是她依旧立刻明白了那句话的内容:
我爱你,阿纳希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