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杯咖啡吧。”
烟树智乃端出了一杯自己调配好的热腾腾巧克力咖啡,上面画着和胸针一样的心形图案。
“不用了,我不渴。”
赤乡友奈凝视着面前的坟墓,纤细的手指划过粗糙的石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刻在上面的字迹:
米伊蕊之墓。
“你已经在这里跪上一整夜了,”蓝紫色披肩发少女看着正在从地面平上缓缓升起的太阳,示意旁边的老人将刚刚出炉的早饭放到旁边,“好歹吃一点,喝一点,就算你是魔法少女,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我违背了我曾经许下的诺言,大姐,”珊瑚红马尾少女的声音低沉而微弱,整个人好似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而萎靡不振,“我没有守护好她,我再一次地辜负了伊蕊,再一次看着她滑向了无边的黑暗深渊,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做到。”
“这不是你的错误,毕竟谁也没有料到金娥丽丝会采用那样疯狂的手段,”烟树智乃捡起了旁边一颗小石头,一个弹指就让树上哇哇乱叫的乌鸦永久地闭上了嘴,“将魔法少女当作炮弹直接发送出去…稍有不慎就会炸膛,直接全体上西天,不过她也可以用自己承担内伤为代价来减少大炮的轰击力度,但是同样非常危险……”
“无论怎样的解释,都无法掩盖我第二次失去她的残忍事实,”赤乡友奈紧紧握住了拳头,本想要抑制住再次来临的哭泣,却发现自己的泪水早就已经流干了,“上天给了我一次机会,给了我一次和须美重逢的机会,可是我没有将它抓住,而是在最关键最重要的时候让它在我手中化为齑粉,彻底消散在空中…”
“我在刚刚见到你的第一个晚上,确实听你说过有关须美的事情,”蓝紫色披肩发少女席地而坐,丝毫不在意自己精巧的西服沾染上尘土,“但是我确实难以想象,你口中的须美和伊蕊曾经是同一个人——或许她们只是碰巧长得很像而已。”
“我确定,我真的很确定!”珊瑚红马尾少女一把就抓住了对方,大大的眼睛在初升的太阳下闪耀着晶莹的光芒,“请相信我,大姐,求求你…求求你…请一定要相信我。”
“从我认你为干妹妹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将后背全心全意地交给你了,”烟树智乃叹了一口气,将那颤抖的双手轻轻地攥到自己怀里,“我相信你啊,我从来从来都相信你啊,但问题是…你所描述的事情,对于我这种战前在宁静的小镇里碌碌无为过着普通日子的人来说,实在是…难以置信……”
“第三世界和第一世界的差距,比天堂和地狱的差距还要大,”赤乡友奈闭上了眼睛,声音开始变得冷酷而淡漠,“更不要说,一个是僻静而与外界没有多少沟通的小镇,一个是繁华且接触最前沿科技的大都市。”
“但是我依旧不能明白,”蓝紫色披肩发少女放下了对方的手,看着旁边一只忙碌着啃食叶子的毛毛虫,“真的会有父母那么做么?为了所谓的不输在起跑线上,就把自己的孩子偷偷送去移植赛博芯片,彻底掐灭所有的娱乐天性,变成一个只会学习的机器么?”
“科技的进步从来不等同于道德的进步,而是要看当下的社会与人文环境,”少女那珊瑚红的马尾随着清晨之风的吹拂舞动起来,跳起了一支悠扬的舞蹈,“大姐你所处的小镇就像世外桃源一样美好:祥和的时光、优美的风景、甜美的糕点以及缓慢的生活,只有一些小小的烦恼用以进行点缀,完全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快乐的一生。
而我们这些住在大城市的市民,每个月都要支付高昂的房租、水电、餐饮、保险、暖气,等等等等,因此不得不竭尽全力干着各种各样的工作用以养家糊口。
低等的工作不需要任何学业,但是钱太少,根本不足以维系大城市的开销;高等的工作薪水很足,但是需要学业,以及足够优秀的能力才能被选中。”
“可是就算是为了优秀,也不需要做出那种扼杀人性的事情啊,”烟树智乃摸了摸脑袋上缠绕的绷带,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松声心爱她有个叫理世的朋友就是典型的例子:不但学习成绩优异,而且是玩得最放开最狂野的那个人,经常拉着我出去搞各种远足露营和爬山野炊。”
“小镇的优秀标准和城市的优秀标准根本不一样,”赤乡友奈摇了摇脑袋,“更不要说,我们这里还有一个让人无比绝望的因素:内卷。
想要过上好日子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岗位由于社会发展的停滞从而没有增加,反而有所减少,因此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人们自然而然地就是要死命竞争来抢夺饭碗——最显眼的例子,莫过于一天八小时上班变成十小时、十二小时甚至更多,直到工贼和过劳死成为标配。
一开始先是在工作上面卷,然后开始逐渐向年轻一代蔓延,直到最后卷到了婴幼儿——因此焦虑的父母们为了能够挣更多的钱过上更好的日子开始走极端,把孩子们从出生第一个月到大学毕业最后一个月的事项全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伊蕊她,就是在这种大环境下的一个受害者——刚好,她父亲是搞科研的,就把自己女儿当成了赛博芯片移植的实验品,既是为了促进公司的研究,也是为了给一旦移植完成就会立刻铺开的成功之路做准备。”
“你懂的真的好多,三妹,”蓝紫色披肩发少女从旁边的侍从那里接过了一盘糕点,开始吃起了今日的早点,“和平日里那个一根筋的鸡脑袋一点也不一样。”
“因为我也是这个大环境的受害者,”赤乡友奈指了指自己的脑壳,露出了苦笑,“大姐你从来都没过问我的愿望,说是为了给我留点隐私,但是我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保留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希望我能够永久地摆脱家庭带给我的负面影响。
我的爸妈啊,我真的是特别讨厌他们:都是烂好人,宁可委屈着自己也要尽力去帮助别人。朋友说要借钱,二话不说就给;亲戚说要借住,二话不说就提供;同事说有工作要帮忙,二话不说就去分担。
然后呢,有一次,亲戚家的小朋友看上了我的布偶,吵着就要,但那是我最珍重的伙伴啊,就不想给,然后争执的时候爸妈就过来骂了我一顿,不但把布偶送给了他们,还告诉我以后要助人为乐,不能当一个自私的人。
我很委屈,我很迷茫: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就要拱手让给别人,就一定要无条件地赠与其他人,让他们开心,让自己难受。
但是没有办法啊,被父亲呵斥,被母亲教诲,长期下来,我就给自己戴上了一个面具,一个助人为乐的面具,一个只要是周围人有难就会第一时间帮忙的热心肠——我明明不想这样的啊!”
烟树智乃静静地放下了手中的蛋糕,开始全神贯注地聆听对方的倾诉,以及那越来越激动的声调。
“直到我遇到了伊蕊——不,那个时候还是须美——那个一个人在傍晚的小山丘上眺望着星空的女孩,那个有着丁香般惆怅的女孩,那个和这个浮躁的世界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的女孩。
我一开始只是有点在意对方,直到后来发生了某件事情:之前那个管我要走玩偶的亲戚孩子盯上了她刚买的热薯条,找妈妈吵着要,然而商店已经关门了,所以那个亲戚就问对方可不可以借点薯条,然后被一口回绝了。
我直到现在也能清楚地记住那句回复:不行,这是我的东西。
怎么说呢,现在站在高中生的角度去回想起初中那会的事情可能觉得非常蠢,但是当时的我就是直接被对方迷住了,觉得哇,这个世界居然有这么帅的人,能够如此干净利索地拒绝他人的请求,就算对方软磨硬泡也没有作用,真的好帅好帅那种。
然后我就缠上她了。”
确实很蠢,非常蠢的事情,符合你的鸡脑袋形象。
蓝紫色披肩发少女心里如此想着,但是嘴上不会说出来。
毕竟一个被强行要求助人为乐的自卑女孩子,突然见到了如此的反差,直接沦陷是符合逻辑的。
“虽然一直被父母要求摆着露出一副开心果的面孔,但是在遇到须美之前,我从来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每次都是强颜欢笑地当别人口中的欢脱女孩,甚至难听一点的说法就是讨人欢心的小丑。
但是每次上下学遇到她,就会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就想要飞奔过去,和对方分享着一天的所见所闻——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冷冰冰的哦或者嗯,但是也觉得很心满意足。
直到那一天…直到那一天……”
“好啦,好啦,后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烟树智乃在注意到对方的绝望值开始直线上升以后,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回忆,“不用再强行着揭自己的伤疤了,没有必要,没有任何必要这么做。”
她将对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乖,友奈,咱们去吃早饭吧,吃完早饭以后,就商定下一步的行动——如果你两次都没有保护好她,那么,至少让我们前去讨回一点利息,这样我们就可以…”
“赤乡老大,赤乡老大!”
急切的声音响起,然后就看见一个穿着西服的青年拿着一个小本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您最好看看这个。”
虽然银滨市联盟三姐妹都叫做老大,但是当多个人同时在场的时候,就需要通过姓来加以区分了。
“你没有眼力见么?”蓝紫色披肩发少女转过头来,冰冷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没看见友奈她现在还没有从爱人逝去的悲痛中缓过来么?”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青年连忙在原地疯狂鞠躬,好似招财猫的胳膊,“只是,这个,这个是弟兄们在整理米老大遗物的时候发现的,似乎是她的日记。”
“烧了吧,”珊瑚红马尾少女抓起旁边大姐给自己泡的咖啡就直接咕噜咕噜灌了下去,“我爱她,也因此绝对绝对不会看只属于她的私人物品。”
“可是这上面写着:‘在我死后,请务必让友奈亲启,并翻到最后一页进行阅读。’”
烟树智乃挑了挑了眉毛,而赤乡友奈则是直接蹦了起来:“什么意思,怎么说得跟她提前知道自己就要死掉一样——最后一页是什么??”
“是…是她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