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
安洁忒漂浮在绝对的黑暗当中,感觉自己就好像身处暗无天日的宇宙当中一样,没有彷徨、没有痛苦、没有绝望,只有那源自心底的绝对宁静。
虽然已经将灵魂宝石交给首长了,但是果然啊,就算自己能够复活,也算是经历了一次肉体上的死亡。
被铁球吞噬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痛苦,只是突兀地感觉眼前一黑,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在没有重力、没有亮光的虚无当中独自一人沉沦。
倘若哪一天灵魂宝石碎裂、迎来的真正的死亡,可能也会是这样的体验吧?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安洁忒听说人在死亡的时候会经历一生的走马灯,但是自己却并没有如此,甚至于连想要努力回忆起对自己而言最是重要的人都显得无比吃力。
是因为自己还没有死透的缘故,还是因为那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呢?
很可惜,大概是没有可能知道正确的答案了——毕竟真正死掉的人啊,是永远也不会回归那个世界的呢。
话说回来,为什么现在的自己是如此地平静呢?是因为已经死掉、脱离了现实的缘故么?哪怕只是暂时的。
感觉这一生当中,从来没有和这个词沾过边呢。
成为魔法少女之前,只有暗无天日的折磨和绝望,一边忍受着唐氏综合征所带来的种种不便,一边忍受着来自保姆的冷嘲热讽和种种体罚。
在没有光明的深渊中所孕育出的那颗心啊,从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鲜活地跳动过哪怕一次,哪怕是变成了魔法少女、彻底地摆脱了唐氏综合征,也因为那早就已经扎根下来的自卑,被保姆继续利用与威胁。
直到那一天,直到首长对全世界的那一次广播,她才知道了另外一种可能的人生,一种可以挣脱所有的枷锁、迎来真正自由的人生。
但那样的话,就会真正变得开心起来么?
战争时期的自己是一个冷血而疯狂的怪物,举起手中的屠刀先是残忍地杀死了保姆和其他曾经迫害过自己的人;而在重新遇到哭喊地叫着自己名字的爸爸后,又变成了一个彷徨的小孩子,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曾经最是喜欢也最是憎恨的人。
以至于在战争结束、定居在恰斯卡以后变成了一个颓废的死宅,整天不是看着言情小说幻想着可能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白马王子,就是在网上和其他魔法少女激情对线,化身键盘侠在角斗场上哪个小鲜肉更厉害更帅气的话题上重拳出击。
而遇到了首长后,又是一心一意地被前者加持在身上的领袖光环所困扰,让那源自内心深处的自卑再度涌上心头,一方面想要迎娶那完美的白马王(公)子(主)而拼命提高自己,另一方面却痛苦地发现身为大忙人的首长和自己并没有任何共同话题:对方的眼界是那么地宽广,将目光投向了拯救世界重建银滨市这个轰轰烈烈的大事上,而自己又像蚍蜉一样那么地渺小,只是想找一个心爱的人在一起度过余生。因此相处起来不但没有幸福,也只剩下了无边的痛苦。
其实,首长之前之所以答应成为女朋友,也是生怕自己堕落成为伪神吧?只是因为她太完美、情商太高,实在是不愿意伤害到自己才会那么做的吧?
在代表着死亡的虚无中迎来内心宁静之时,安洁忒自发地进行走马灯,以最是平和的姿态审视着曾经的往事。
感觉自己这短暂的生命,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开开心心地活过呢。
不对。
她的思索突然颤抖了一下。
不对,并不是这样的。
还有一个人,一个除了爸爸和首长以外差一点被自己忘掉的人。
那一刹那间,她的嗅觉似乎传入了一阵清香,那源自某粉色长发的天然香,让哪怕最是名贵的化妆水都黯然失色。
星星啊星星,浩瀚无边的星星。
梦兆羽那聚精会神给自己讲解有关天文学知识的片段浮上了她的脑袋。
对呀,自己不是曾经也思考过么?喜欢一个人的真正理由,不应该是因为曾经保护过自己——就像诚学长那样,也不应该是因为帅气和崇拜——就像首长那样,而是应该因为相处融洽和开心——即使是在分开的时候,也能经常想起和对方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安洁忒之前其实有些纳闷,为什么明明将小羽视为情敌的自己,会在很多时候想起对方。
而现在,一切都是那么地明朗:因为开心啊,因为舒服啊,因为在意啊。
倾听小羽讲解天文知识的自己,仿佛一个重回学校的小小学生,如饥似渴地吸收新的知识,哪怕原本的目的只是为了摸清楚对方的根底从而在情敌竞争上更胜一筹,却不知不觉就沉迷其中,心绪和一直都在展现着灿烂笑容的对方一起飞向浩瀚的宇宙。
而和小羽一起在天台上烤肉与看星星的时候,又仿佛是在参加一次让人心旷神怡的远足露营,与繁忙而魔怔的世界彻底分割开来,除了天上的星星以外什么都不用在乎、什么都不用顾虑。
真想再看一次木星啊。
她回想起了戴上特殊眼镜后,将月亮的位置取代的巨大气态行星,以及那曾经让自己瑟瑟发抖两腿发软的大红眼睛。
但是恐惧和胆怯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敬畏和着迷——对那磅礴气质的敬仰和羡慕。
怎么说呢。
或许和小羽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无比朴实,没有像经常看的霸道总裁小说那样搞开私人飞机啊、坐豪华游艇啊、吃山珍海味啊什么的奢靡,但自己想要的,不也是像那样宁静祥和的生活么?
肉体上的欢愉在之前通过名贵的包包和亮丽的服饰弥补了很多很多,但是精神上的快乐,却只有在和小羽相处的时候,才被真正意义上地体会到。
那个天真烂漫的小羽。
那个笑容如此富有感染力的小羽。
那个眼睛里闪闪发光仿佛倒映着全世界的小羽。
那个就算是被世界折磨得遍体鳞伤也依旧以温柔回报的小羽。
那个自己一点也不希望受到更多伤害、或者流出更多泪水的小羽。
啊,对呀,自己不也是曾经为了梦兆羽的肝脏移植手术大动肝火,差一点就违背了首长定下的规则了么?
不知不觉,竟然是可以为小羽做出那种事情,说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对她没有超越友谊的情感,难道不是蒙骗自己的谎话么?
想起了之前冲向铁球的时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了:抱歉,爸爸,小羽,小忒可能要爽约了。
毕竟在信里是写着让他们在银滨市战役结束后的第一个午夜来找自己的,现在这么一搞,没有一个礼拜别想苏醒,自然就是要爽约了。
不过还好还好,至少,还有机会将真正的心意给传递出去,将以往和遗憾和心理阴影什么的全部终结。
虽然无法做到像小羽一样维持着天真无邪的纯洁内心,但是也好歹因为她的存在鼓足了勇气面对以往的自己。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一丝光明突兀地划破了黑暗,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是如此地耀眼以至于被迫伸出手进行遮挡。
这是…
“安洁忒,安洁忒,能够听见么?”
微弱的声音从遥远的地带传来,而且越来越响亮。
重力也开始逐渐回归,原本什么都感知不到的身体愈发显得沉重。
最终,当光明彻底降临以后,她吃力地睁开双眼,看见了洁白的天花板,以及坐在病床旁边的瓦尔。
“啊,看来你终于醒过来了呢,”白色马尾少女放下了手中闪耀着圣洁白光的十字架,温和地笑了起来,“我的治疗效果还是有些用的嘛,没有因为艾滋病的存在而削弱太多。”
“我睡了多久?”棕色短发小萝莉本能地想要做起来,却发现全身上下都被厚重的绷带和石膏缠满,几乎没有一寸皮肤露在外面。
“大半天左右吧——在上午战役结束后你被送了过来,而现在是傍晚时分,”瓦尔猛地咳嗽了几声,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盒子,“这里面就是你的灵魂宝石了,金娥丽丝说一定一定要亲自转交给你,其他人包括我在内都不能够打开看里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吧?”
“你不要紧吧?”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没有爽约的安洁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吃力地张合着嘴巴,“我依稀记得将自己吞噬的铁球里满是刀片,想必上午只剩下一团肉酱吧?把这样的我仅仅用了半天时间就恢复成这样,你肯定动用了很多能量吧?”
“没有关系的,只是一点艾滋病而已,不足以挂齿,”瓦尔将小盒子放在了安洁忒的手边,然后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我和娜娜酱约定好了的,要继承着已故之人的遗志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与其干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不如尽快帮助同伴早点恢复,即使为了更好地重建银滨市,也是为了实现和她的承诺。”
“请节哀。”就连安洁忒自己都感到惊奇:明明一直像个疯子一样的自己现在居然能够如此正常地说话——难道是因为已经体验了一次死亡所以心态发生巨大的变化了么?
“谢谢,”瓦尔露出了一个真挚的笑容——但是在病床上的小萝莉看来非常像是勉强做出来的,“就不多打扰你了,好好休息吧。”
“那个,我和爸爸约好的,要在胜利之后陪着他一起吃顿饭,所以请把我…”
“没有关系的,我已经转达在安教授了,他一点也不会介意再多等几天待你彻底康复的。”
病房的门被轻轻关上,留下了安洁忒一人出神地看着天花板。
多等几天呀…
嘛,反正现在一切也结束了,自己从鬼门关里回来了,等一阵子再表达心意也不迟么。
但是…
算了,还是尽可能遵守约定吧,反正现在已经苏醒了,就没什么关系的。
她操纵着一只瘦弱的手骨从背后颤颤巍巍钻了出来,想要收回自己的灵魂宝石。
但是在盒子刚刚被打开的那一刹那,就愣在了原地,并在下一秒恍然大悟。
啊,原来如此。
怪不得首长不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的灵魂宝石呢。
“护士。”
收好宝石的她毫不迟疑地摁响了床头的求助按钮:“可以帮我准备一个电动轮椅么?我和爸爸今天晚上有一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