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
不知道在无意识地黑暗中漂泊多久，李信陵听见了微弱的声音，在呼唤她。眼皮非常沉重，废了很大力气才睁开。
“啊，是你，姚…”
她最后的“可涵”一词没有说出来，不知是喉咙过于难受，还是想起自己身份不能暴露。
哪怕是在梦境中。
“你没事吧？”姚可涵关切询问起来，“你看起来伤得很重，也是卷入到这个奇怪的空间里么？”
“扶我坐起来…”李信陵蠕动喉咙，勉强吐出一句话，沙哑得像油灯枯竭的老人。
看来对方没认出自己，挺好。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姚可涵照做了，同时警惕打量四周，不过除了朦胧的白雾和不远处一簇灌木丛外，什么都没有，“我之前还在和同伴聊天，结果下一刻就卷入到这里，遇到了…非常诡异的事情。”
“是不是遇见你所恐惧的回忆了？”李信陵娇喘着气，幽幽询问道。
“…没错没错，”姚可涵瞪大了眼睛，“可以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么？”
“…可以”李信陵盯着看了半天后，缓缓点头。
她在确认对方究竟是否为真的姚可涵，而那双能够识别能量涌动的肉眼，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这片空间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空间，而是某魔法少女或者某伪神所编织的梦境，”李信陵正好需要时间恢复，所以对耐心解说并不排斥，“它是纯粹的精神层面，不存在任何物质。”
“没有物质…”姚可涵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陷入沉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们的肉体现在依旧在宿舍里面待着。”
李信陵没有直接回复，而是伸手抠向绷带缠住的左眼，在叽咕叽咕的怪异声中扣下眼球，仿佛掏出下水道的活塞。
眼球上方悬浮着一个缩小版的全息窗口，里面是向日葵中学的宿舍，有种录像的感觉。
这是她副能力的功能之一：只要愿意，就可以共享眼球视野——虽然需要事先将其扣下来。
挺疼的，说实话。
金娥丽丝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漠歪斜着依靠在沙发上，姚可涵双手托腮坐在椅子上，均已陷入沉睡。
“咦，我记得之前外头是晴天，”姚可涵看着熟睡的自己出神，不过注意到了另外一处细节，“怎么窗外现在时狂风暴雨？不会又有超级台风来了吧？”
向日葵中学在未完工前就经历过超级台风的袭击，多亏了消防队的屏障守护，才避免施工进度的重置。为了表达感激，她还请了队伍里的魔法少女们一顿丰盛的晚饭。
“不是超级台风，而是将整个中学笼罩的梦境，”就算可以共享视野，很多细节依旧只有李信陵能够明白——比方说所谓‘超级台风’的能量涌动频率和刚才的完全一致。“外人看起来像是台风，但其实不会造成任何物理上的损害，毕竟它只侵蚀精神。”
之前的情况有些混乱，她也没有细看学校的情况，现在自己这么一分析，反而梳理了不少思路。
李信陵将眼球重新塞回去，又一阵叽咕叽咕的声音响起--她的眼球不能脱离本体太久，否则会受伤。
“也就是说，刚才在我们谈话的时候，一场梦境风暴突然生成，笼罩了整个中学，”身为学生会长，姚可涵平日里努力学习，她那灵活的脑筋此时也开始飞速转动起来，“置身于其中的所有人都陷入沉睡，灵魂被拖曳到这片梦境中，开始经历自身潜藏于内心深处的噩梦。”
“嗯。”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一遍就明白，避免了无效沟通。
“如果这么说，”姚可涵厚重的镜片反射光芒，“下一步，就应该去寻找梦境主人，弄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
“然后杀了她，”李信陵的目光阴冷如毒蛇，“这么大的动静，很显然是要图谋不愧，我们也没必要客气。”
“不愧是罗睺，行事作风心狠手辣。”
“哦，”李信陵挑了挑眉毛，“原来你知道老娘是谁啊。”
“一开始只是一个猜测，”姚可涵不动声色地回答，“我之前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一直在愤怒中和噩梦搏斗，然而一颗红色的骷髅头突然出现，吞噬掉噩梦后朝我迎面扑来，却只是做出咬合动作，便消散于眼前。
我清醒过来，方才意识到先前多么失控，扭头看向周围发现倒在地上的你，赶忙过去查看，并结合刚才回忆的攻击手段认出了你。”
她在一开始没有直接挑明，既是出于谨慎，也是为了认证。
而现在，姚可涵便通过已有线索推理出，金娥丽丝在宿舍里面藏着的‘危险品’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真的有——就是这位缠满绷带的罗睺，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却又突然回归，不是危险品还能是什么？
她倒是对于回归并不惊奇，身为前任战团团长，尽管不能知道所有秘密，却也知晓一些‘那里’的基础情况。
比方说…任何已知法则，都均不使用。
或者说…里面有非常危险的存在…不一定比伪神厉害，但一定要更加神秘而恐怖。
很遗憾，姚可涵没有算到婴儿那一步，毕竟线索不够。
“我对你有一点印象，叫姚可涵，对吧？”李信陵继续盯着她，“报告上看过你的名字，是某位战绩显赫的战团长——虽然记不大清是哪个战团了。”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姚可涵摆了摆手，“现在我只是向日葵中学的学生会会长，一心教书育人，不想和战争再扯上关…”
“你在噩梦里，看见战争时期的景象了？”李信陵抛出又一个问题。
“个人隐私，无法回复。”姚可涵扶着眼镜架，语气淡然而有些冷漠。
就像李信陵不可能告诉其他人骰子的功能和故事，她也绝不可能和外人分享有关自己的过往。
哪怕对方是曾经凶名显赫的罗睺。
“我刚才，情绪非常失控，几乎不能自己，无差别攻击周围的一切，”最后还是姚可涵转移了话题，“这也是噩梦的特点么？”
“是的，不过这点三脚猫技巧对我免疫，”李信陵点点头，“问题是你，你之前失控的能力干扰到了老娘，差点害死我。”
“多谢罗睺大人的支援，将我从混乱状态中解除。”姚可涵没有道歉或是解释，而是不卑不亢表达谢意。
“告诉我你的能力，”李信陵知道这不是追责的时刻，更何况对方也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这样你下次用技能时，老娘还能躲着点。”
“没有问题，”姚可涵沉稳地推着眼镜，“只要罗睺愿意率先分享能力，那么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哼，还挺狡猾。
李信陵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骰子的具体用途，习惯了独行的她对谁也不会完全信任--哪怕是上级金娥丽丝也如此--但眼下双方是同盟关系，如果想要在劣势中扭转局势，必须配合：“诅咒，我可以诅咒，诅咒任何想要诅咒的对象。”
“那为什么不现在就诅咒梦境主人呢？”姚可涵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追问起来。
“当然是因为老娘必须得先知道对方是谁，”李信陵翻了一个白眼，“好了，轮到你了，你的能力又是什么？”
“干扰，”姚可涵镜片反射着寒光，“干扰周围一定范围内敌人的思绪，所以从现在你起大可放心--我已经把你放在白名单上了。”
“哦。”李信陵僵硬地点点头。
对方肯定没说全能力，而是有所保留--就像自己并没有告诉她不能诅咒梦境主人的根本原因：过于虚弱。
狼即使奄奄一息，也必须无时无刻表露出最强硬的一面，让周围的猎物和猎人意识到自己绝对不好惹，方才可以撑下去。
“总之，这个梦境的主人在向日葵中学制造了这么大的梦境，将我们神不知鬼不觉拉进去，敏感化我们的情绪，甚至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噩梦展开攻击。
目的不用多说，肯定是为了让我们发疯。不过发疯之后呢？发疯肯定不是最终目标，而是为了达成最终目标的必要目标…哼，肯定是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阴谋诡计一类的。
如果说，现在的梦境正在扩大，笼罩更多的区域陷入，我都一点也不会惊奇（她并不知道只有中学和太空城被卷入，但勉强可以算是猜对一半）
哦对了，我虽然已经清除你的负面效果了，但不会维持太久。噩梦会不停影响你，干扰神志和判断，挑逗敏感的情绪，你要时刻记得克制自己。”
“没有问题，”姚可涵也有相应的计划，她想起了好友刘月琼，以及一起在中学共事的其他人，“现在，我想把朋友们救出来，她们一定也和我一样，受到噩梦的折磨，被最不愿意面对的人和事攻击。”
“我和你的目标并不完全一致，”李信陵撇了撇嘴，“我不光要找到我的上级，而且还要挖掘如此大局背后的真相，揪出幕后真凶，并残忍杀掉——不管是魔法少女还是伪神，。”
她抬头指向天空：“这个梦境拥有边缘地带，我当初卷入这里时，想方设法摆脱了束缚，进入到边缘地带。那里不像这儿一样有周围这些景物，而是纯粹白茫茫一片。
如果在梦境内部寻找主人，恐怕她/它会设下层层关卡和屏障进行阻扰；但如果能够从边缘潜入，就可以极大省节省时间和精力。”
“卡bug，”姚可涵一针见血指出本质，“就像打游戏一样，按照正常流程会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但如果想办法绕过去，可以直接到达最后一关。”
她从背后抽出一个硕大的汤勺，身上的学生服也在一阵闪光后转变成为了半透明的蕾丝镂空汉服——显然，这就是武器和战斗形态了：“说吧，应该如何重新潜入回边缘地带，绕过这神秘的空间直达心脏？”
“首先，”李信陵将手伸向兜里，摸着几近碎裂的漆黑如墨骰子，“我需要汲取诅咒。”
‘汲取’一词吸引了姚可涵，不过并没有询问——大概问了也不会告诉，不如直接用肉眼确认一下。
二人缓缓转身，看向身后。
后面站着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是非常漂亮的魔法少女，留着清爽的短发，脸上流露灿烂的笑容；另外一个则是瘦弱的中年妇女，眼眶深深凹陷进入，枯黄皮肤和满脸皱眉无声倾诉着她的年迈。
“白子矜…”姚可涵看见她，情绪登时变得无比激动，“白子矜，子衿，我…”
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她。
“不要乱动，不要攻击，”李信陵的眼中没有一丝光芒，“一会，听我号令。”
冷静下来的姚可涵扭头望向那个憔悴的中年妇女。
尽管看上去大相径庭，她依旧嗅到了一丝关联：“那个女人，和你非常相像。”
李信陵直勾勾盯着姚可涵，眼中的黑暗像是要将其吞噬。
不对，那里流露出的…是一丝怜悯和温柔？
凶残的罗睺，在面对噩梦也会流露出内心最脆弱的一面么？
李信陵沉默半晌，最后说出了一句话：
“一会，请不要对我的妈妈心慈手软。
她的痛苦，必须得到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