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或者说彻底昏迷过去，在一片朦胧的世界中沉浮。
什么都没有。
恨竹睁开了眼睛。
她现在正躺在一处长椅上，周围是茵茵草坪，点缀着几颗绽放的小花，一条鹅卵石路从远处弯弯曲曲延伸过来，又从脚下歪斜通向另一处地平线。
冬葵不见了，缠绕着身上的锁链也不见了。
恨竹迟疑了片刻，检查起身体来。
完好无损，没有任何伤痕，找不到任何刚刚受到缠绕和折磨的证据。
就好像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
梦么？
自己现在会不会真的在做梦呢？
恨竹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很新鲜的空气，略显潮湿，还有淡淡的泥土味。
她踩在鹅卵石上，漫步前进，四处寻找着任何线索。
虽然觉得这里是休息的好地方，不过还是要打起精神，弄清楚这片空间究竟是个什么地带，如何尽快返回恰斯卡，返回向日葵中学，返回到…
“你醒了，恨竹。”
鹅卵石路的尽头，战斗形态的冬葵跪坐在地上，似乎在探查着什么。尽管背对，却依旧叫出了名字，仿佛感应到对方一样。
“头儿…”
恨竹看着上司的背影，心中倍感五味杂陈，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始。
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对方。
“我们现在可能陷入到某个神秘的精神位面了，”冬葵似乎显得很淡然，语气严肃地分析，“我在身上找不到灵魂宝石，甚至无法探查到对方的存在，却依旧生龙活虎，没有任何异样。”
为什么…
恨竹有些茫然地抿着嘴。
为什么在经历了刚才那些事情后，头儿依旧可以如此坦然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分析当下的处境。
明明之前还在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明明之前还在逼迫我做出那样的二选一…
明明之前已经说了要让我死掉…
“我刚才为了验证，冒险尝试了一下杀招，”冬葵依旧跪在地上，用手指戳着一朵颜色鲜艳的小花，“它不够完善，只要用出来就会感到身体发冷，灵魂宝石传来能量支撑不住的警告，强行驱动一定会变成伪神。
但是没有，没有任何不良反应，身体不觉得冷，也没有收到任何警告。
于是，我又连续使用了好几次杀招，没有任何能量耗尽的警报，身体也好好的，没有蜕变成为伪神，意识也很清晰。
也只有纯粹的精神位面，可以导致这样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发生了。”
她站了起来，手指捻着那朵拔下的小花，凑到脸上嗅了嗅：“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逼真，和现实中几乎别无二致。自然生成的精神位面很难具有如此让人叹为观止的细节，十有八九是人为的。
恐怕，我们正在掉入某个巨大的陷阱中。”
“头儿…为什么，”恨竹感到一股恶心感涌上喉咙，“为什么…没有杀我？”
“杀你？”冬葵转过身来，手中捧着那朵亮丽的小红花，“我为什么要杀你？”
“可是刚才…”恨竹想将疑惑全部吐露出来，然而话语就这么死死卡住，无法吐出。
前一秒还准备杀掉无法做出选择的我，后一秒就像平日里那样威严满满地和我说话…头儿，究竟在想些什么？
“哦？”冬葵突然反应了过来，若有所思点点头，“哦，我大概知道了--你大概也是深陷在噩梦里，无法自拔吧？”
噩梦？
恨竹回忆着之前的一切。
从两个冬葵互相厮杀，到自己逼问对方为何不忠，到头儿反过来命令自己动手杀掉对方，到最后直接要送自己上路…
确实啊，感觉就像是最为恐惧的噩梦，自己最是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某过于精神支柱崩塌--而刚才的一切，简直就是将内心深处潜藏的恐惧挖出来，洗干净后进行整理再整个表演一样而已。
可是，真的会有如此清晰的噩梦么？直到现在依旧可以记住所有的细节，没有任何疏漏。
“这个精神层面对我们这样的外来者一点也不友好，”兴许是看出了下属心中的疑惑，冬葵耐心解释起来，“它会探测你的内心，然后发掘出最是恐惧而害怕的片段，将其具象化，用时挑逗你的情绪，让你在面对噩梦时逐渐失去理智，直到最后变成一个疯子。
我之前战胜噩梦的时候，本来还想着救你出来，结果发现你自己已经搞定了。”
“我…”
如果这么说的话，就确实能解释通了：之前的两个冬葵，其实都是假的，都是噩梦派来引诱自己失控的。
怪不得当时会泛起那么强烈的，想要杀掉第二个‘冬葵’的欲望——大概，只要下了手，就会彻底走火入魔吧？
“总之，我把你抱到了这片还算安全的地方，然后就开始探查起来，直到现在，”冬葵走过来，拍了拍肩膀，“不错不错，不愧是我所信任的助手，能够成功对抗噩梦--如果想要撒娇的话，等解决完这里的事情后，随时欢迎。”
恨竹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尤其是在如释重负以后——想一直蜷缩在对方怀里，讲述之前，就用对方温暖的怀抱治愈内心的不安。
但是…
她再一次想起了冬葵独自喝长岛冰茶的落寞寂寥。
然后坚定了决心。
“可以告诉我，头儿的噩梦究竟是什么么？”恨竹向前走了一步。
她不能再一直依靠对方了，必须走出属于自己的第一步--无论是为了捍卫祖国的未来，还是为了寻求背后的真相。
“我的噩梦啊，”冬葵的神情缓和下来，“开始学着关心我了啊。”
“我想知道头儿的事情，”恨竹知道，眼前的冬葵可能依旧是假的，是噩梦设计的梦中梦，但她义无反顾，走过去攥住对方的手，“我想知道头儿的故事，我想知道…头儿为什么喜欢喝长岛冰茶。”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冬葵伸出另一只手，将摘下的那朵小红花别在下属发梢，“你确定你会喜欢么？哪怕这当中涉及到一些…”
“我已经体验过了，”恨竹吞了口唾沫，早就明白对方的意思，“我不在乎…我一定要，一定要知道真相。”
“竹儿，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的一句话么？”冬葵笑了，笑得很勉强，“倘若有一天，我要被作为审判的罪人与平息市民怒火的工具，请亲手将我钉在罪恶的十字架上，然后接过我掉下的火种，继续在这黑暗的旅途上前行，直到光明真正的到来。”
“在那之前，我一定要明白头儿的事情，”恨竹当然记得这句话，她在刚才那个梦里（如果真的是梦的话）甚至差点就真的把对方‘钉在罪恶的十字架上’，“即使一定要这么做，也必须挖掘出真相，找到头儿你的往事。
然后…再做出我的选择。”
沉默了一阵后，冬葵缓缓点头。
“如果你想听的话，等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后，去齿轮酒吧，咱们慢慢喝，慢慢聊。”
“嗯。”
恨竹心中生出些许欢喜。
终于可以，终于可以最是熟悉的陌生人更加深入交流了。
“不过现在，”冬葵面色一变，神情恢复到平日里的严厉，“我们有客人来访了，而且还是熟人。”
恨竹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燃烧着惨白火焰的鬼头刀再度出现：“我讨厌和头儿聊天的时候来客人——不管是熟人还是胜任。”
冬葵没有回复，而是转身，一脸肃杀地看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