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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二十一、头儿,你为什么喜欢喝长岛冰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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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她,杀了她…

脑海里盘旋着一个失智的声音,疯狂嘶吼:“杀了这个对国家不忠的叛徒,杀了这个胆敢质疑恰斯卡宪法的反对者,杀了这个曾经欺骗自己那颗赤诚之心的骗子!”

只需要再稍微动那么一下。

对方的人头就可以落到地上,然后就可以大踏步走过去,抓取黑曜之种,将其捏碎。

就可以为祖国母亲再度铲除一个不忠不义之人。

恨竹的手却仿佛灌入了热铅,那么沉重,连一丝一毫都不能前进。

冬葵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已经准备好面对自己的命运。

“你不是冬葵。”

恨竹咬牙:“你依旧不是冬葵,不是真正的冬葵。头儿她,头儿她是绝对不可能露出如此屈从的一面,更不可能束手就擒。”

冬葵没有动,嘴唇甚至没有张开,但是声音却分明传了过来:“那你还在犹豫什么呢?杀了就是了。反正不管是不是真的冬葵,都不是你所‘敬爱’的冬葵,不是么?”

恨竹气血上涌,精神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但是她仍旧没有遵从感性的冲动,发起攻击。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段记忆:冬葵坐在人声鼎沸的齿轮酒吧中,手里捧着一杯长岛红茶一饮而尽,神色落寞而孤寂。

每天都是这样的。

自从齿轮酒吧来到向日葵中学后,自己的上级无论多忙,每天傍晚都一定会抽出半小时,坐在酒吧里喝上那么几杯,有时有自己陪伴,有时则是孤身一人。

奄奄一息的理性递来告诫,气势虚弱无力,但却足以粉碎感性的叫嚣。

咣当——

恨竹松开手,鬼头大刀掉落在地上,刀尖的白色火焰无力地跳动几下,和她眼中的怒火一同熄灭。

“你心软了?”

冬葵睁开眼睛,脖子的伤口缓缓愈合,不一会就恢复如初:“难道说你也对恰斯卡不忠么?甚至连消灭一个叛徒或者说冒牌货都下不了手。”

“头儿,”理性宛如一个干瘪的老头,让壮汉打了一拳后颤颤巍巍站起来,重新接管回恨竹的思绪,“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喝长岛冰茶?”

她重新用‘头儿’而非本名称呼对方。

“现在好像不是询问这种小事的时候吧?”冬葵转了转脖子,确认伤口部分已完全愈合,不影响任何活动。

“你为什么,”恨竹轻轻娇喘,显得有些头晕脑胀,“那么喜欢喝长岛冰茶…”

“这不重要,”现在轮到冬葵咄咄逼人了,全身上下散发出不容置疑的威亚,“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不替恰斯卡肃清叛徒?为什么不杀掉我?”

现在的情况完全调换回来了:想要诛杀的恨竹放下了手中武器,可是冬葵却开始占据主动,要求对方杀掉自己。

“为什么,”恨竹不为所动,依旧在提出问题,“为什么,头儿你这么喜欢喝长岛冰茶?!”

嗖————

冬葵在下个瞬间扑了上去,背后的锁链将恨竹死死捆绑,三柄尖刃一个瞄准额头,一个脖颈,还一个心脏,都是人类的要害部分。

另外还有几条锁链拖拽起旁边的鬼头刀,‘放’在了恨竹勉强能活动的手心里。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冬葵将手指轻轻搭在对方嘴唇上,“要么用这柄鬼头刀杀了我,要么就以对恰斯卡不忠的罪名,永久钉在历史耻辱柱上。

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选择,不是么?”

消逝的感性再度回归,奔腾着,咆哮着,要主人抓着这最后的机会,干掉眼前的叛徒,以向祖国证明自己的忠贞不二。

然而它们撞到了一堵名为理性的屏障上,明明马上就可以涌入内心最深处,却愣是无法前进一步。

“咳咳咳…”

恨竹的嘴角流出鲜血,一滴一滴又一滴划过脸颊,滴在将她紧紧缠绕的锁链上。

她从来没有主动做出过选择,一直都是在被动服从命令,但在这里,面对如此逼迫,大概也无路可退。

然而,尽管如此,依旧有些东西是需要争取的。

“我需要一个回答,告诉我,头儿,你,为什么喜欢喝长岛冰茶?”

“因为兴趣而已,”冬葵有些不耐烦了,收紧了锁链的缠绕,宛如一只要将猎物置于死地的蟒蛇,“仅仅只是一个兴趣罢了——好了,告诉我你的选择吧,做出,你,的,选,择。”

她的声音愈发扭曲,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刚强的少女,而是来自深海的鲸鱼,发出孤独而撕裂的音调。

“这不是正确的回答,”尽管已经奄奄一息,但恨竹坚定地摇头,“头儿,你在撒谎,或者说在掩饰,没有告诉我真相,那最是深层次的原因。”

感性开始如同潮水般退去,无论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再怎么受到挑逗也不会掀起更多波澜。

“头儿,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不会…给出自己的答案。”

“你还是这么顽固,这么一根筋,认准一件事就非要一条路走到黑,”冬葵给逗笑了,“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影响现在的你做判断么?”

“影响,非常影响,”恨竹感觉自己的力量在逐渐消散,神智也愈发模糊,“影响大到…没有…头儿的回答,就不会有…我的选择…”

感性咆哮着,质问主人为何如何墨迹,为什么就不能够为了自身性命和祖国忠义这两大因素而暴起反击,然而让理性死死压住一头,动弹不得。

不,压制的主力其实并非理性,而是另一种感性。

即…坚定不移追求真相的执着。

“你干脆从恨竹改名为铁竹得了,”冬葵用讽刺的口吻回应,“干什么事都那么顽固,不懂得一点回旋。”

“因为头儿是我的英雄…”恨竹吞了一口涌上喉咙的液体,感觉铁锈味极其浓厚,“所以…我要像头儿一样…坚定不移地铲除贪腐和不忠…在这条路上坚,坚定不移走…”

“所以你还等啥呢?”冬葵不能理解如此奇妙的脑回路,已经失去了耐心,“我都已经把武器送你手上了,锁链也松开了,既然你那么认可忠诚的重要性,为何不来直接取我项上人头?

还是说,你觉得直接捏碎灵魂宝石更放心?那就直接照着后脑勺砍,那里就是宝石…”

“我想先了解你,头儿…”恨竹的声音气若游丝,“我想…想,知道你的故事…头儿…”

从冬葵喝酒的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在努力思索,努力提取回忆,想要找到任何能够解释这个片段的线索。

一无所获。

恨竹愕然发现,自己竟是对上级一无所知,不知道她平日里有什么爱好,她不工作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为什么喝长岛冰茶,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长岛冰茶,还是说只是随便找一种饮品替代。

从来,从来都是自己是说话的一方。

刚刚认识冬葵时,询问为什么人类要对魔法少女抱有那么大的恶意,为什么两边一定要如此不死不活,为什么一定要有战争这么可怕的事物。一股脑地吐着苦水,蜷缩在对方的怀抱里寻求答案和慰藉。

利用手中的鬼头刀行刑,处决人类斩下头颅时,面对喷涌而出的鲜血本能地反胃呕吐,接下来三天没有吃下饭,抱住冬葵瑟瑟发抖。

行走在街道上,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市,对幸福生活充满怀念与追忆,和冬葵讲述着没有获得体操冠军的遗憾,还有无法为国家报效的愧疚。

明确了为乌托邦奋斗的目标后,傻乎乎地向冬葵请教什么是乌托邦,什么是政府,什么是奴隶,什么是人人平等,什么是皿煮,什么是直接和间接皿煮,什么是自由,什么又是人权。

加入奴隶局后,跟随在冬葵左右,严格服从所有的命令,将任何胆敢违背的人类处决,清除贪污腐败的魔法少女,并疏远任何尝试拉拢自己的人,背负上刽子手和帮凶的骂名,一切以上级马首是瞻。

自己一个人会有些不安心,即使是在非工作时间也喜欢跟着冬葵,请教可以休闲和放松的好办法,遇到什么新鲜有意思的事情都会第一时间找对方分享。

一旦发生什么不顺或者棘手的事情,自己通常有且只有两种解法:要么强行蛮干到底,要么去找冬葵询问建议。

越是回顾,越是让恨竹感到迷茫和恐惧。

明明是从初次见到冬葵后就一直跟在她的身边。

明明是陪伴在对方身边时间最长的同伴。

明明是对方公开宣称可以完全信任的心腹与助手。

可是自己竟然什么冬葵的事情都不知道,就仿佛最是熟悉的陌生人。

恨竹想起了自己的大家庭——自从学体操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她在体操队里训练的时候,笨拙地使用耳机和手机拍下各种新鲜有趣的照片,分享日常生活的点滴,和各种各样的美食和纪念品一同邮寄回去。也经常能够收到回复——不过通常都只是一包家乡的特产,闻着味就能熏走室友,质疑是不是寄来了一坨屎。

她的父母都是一辈子在家乡那个偏僻小城镇里扎根的人,两个大老粗,没有任何文化,提笔能够写名字就以实属不易,更不会使用耳机和键盘;恨竹自己又疯狂训练体操,根本没有时间学习,放小学里都属于落后的差生。双方只能用各种照片和货物传递信息。

她自己还好,可以用照片代替文字纪录一切,但是家乡里的父母却只有城里人压根瞧不上的所谓特产可以传达思念。

血浓于水的亲人们究竟过得怎么样了?爸爸还是天天抽烟么?妈妈还是不停咳嗽么?哥哥的驼背有没有好转,姐姐受伤的眼睛有没有康复,小弟弟能不能站起来走路,小妹妹是不是还喜欢吃鱼……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

恨竹一直渴望着能够回趟家乡看看,体操训练的时候是如此,战争期间更是如此,然而当和平终于降临,急切地想要跑回去时…

却已经找不到家了。

对,字面意义上的找不到:小镇的地点实在是过于偏僻,地图上根本没有标记出来,甚至名字都只在邻里街坊之间流传,出了这镇外人压根不晓得。

纸质地图、日记、记忆回溯、发布寻地启示、网上搜索、空中飞行…她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但仍旧一无所获:战争之前和之后的地球已经大变样,城市化为废墟、草原变为荒漠、湖水只剩下弹坑——据说喜马拉雅山脉都被某魔法少女炸出一个超级大缺口,这是后话。

恨竹根本连自己位于东半球还是西半球都不知道,面对再详尽的全息地球仪和空中照片也是束手无策。

所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的家人能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一切变化——通过照片和各种纪念品已经轻易猜测出来——而自己,对于家人们一无所知,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是生是死,在哪个地方。

而现在,相同的情况再一次上演了:冬葵清楚知道自己的一切,无论是过往、思绪、心病亦或是憧憬,甚至可以很好地对症下药来安慰。而恨竹她,对冬葵一无所知。

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究竟为什么要喝长岛冰茶。

肯定不会是随意因为拿来当消遣这么简单。

如果不能知道头儿究竟有怎样的故事和心路历程,如果不能知道背后的真相,如果不能知道为什么表面上那么忠诚的冬葵会说出不忠诚的话语…

她又凭什么,仅仅凭借醉酒后的几句话,就对如此关怀自己的上级兼同伴冷酷无情地举起鬼头刀,宣判不忠和叛逆呢?

恨竹知道,她没有资格这么做。

对其他任何一个魔法少女——哪怕是上上级芳心帆,都可以这么做,唯独对冬葵,不行。

这是她的支柱,她一直拼命奋斗在现在的支柱,如果连最有代表的爱国者都不再爱国,那么乌托邦还真的有去奋斗的价值么?

所以,恨竹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光是为了这个最是信任和依赖的上级,也是为了自己的执念和梦想。

就算是支柱崩塌,也必须先等彻底了解对方后才可以!

“你让我很失望,”面前的冬葵似乎已经厌倦了,金属尖刃们闪耀着寒光就扑了过来,“死吧,没用的东西。”

这次,轮到恨竹不作任何抵抗,静静闭上眼睛。

如果实在无法找到一切的真相。

那么,相比于做出之前那个选择。

果然还是一言不发死掉要合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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