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交大臣的府邸出来时,爱德华迎着正午的太阳,狠狠伸了个懒腰。
“啊——爽!”
“老师为什么感慨?”
小刀立刻凑到身边,眨着大眼睛发问。爱德华盯着小刀,心想你这个少年没想到还有捧哏的天赋:“觉得阳光明媚,空气清心,就感慨一声而已。”
“我还以为,老师是因为刚才狠狠地气了莱戈拉斯一趟,才觉得心情舒爽呢,看来还是我太狭隘了,还没有达到老师的高度……”
“记住,小刀,人,永远不要因欺凌弱小而感觉到高兴。相反,要以挑战比自己等级高的敌人并获胜作为目标,若对方比你强大,胜利后当然可以享受喜悦。”
“诶~?莱戈拉斯在你眼里,居然很弱小么?可我听说他武技高强,更是跟着精灵女皇学习了数百年,治国能力也很突出……”
“我听过这么一个谚语,叫做‘纸上谈兵’。过去,有个国家的一员大将,他的儿子从小饱读兵法,连这名大将本身,都在兵法上辩论不过他的这个儿子;后来这个国家的皇帝,想要派出他儿子去打仗,当大将的父亲就对皇帝说:他没有实战经验,只会纸上谈兵,将来一定会输得很惨。”
“后来呢?”
“后来啊,皇帝不听,非得把这个年轻人派上战场,直接让他率领四十万将士——可怜那四十万士兵啊,啧啧,全部被埋在坑里啦。一场仗,输掉了这个国家的所有兵力,这个国家也就因此灭亡了。”
“那可真是太惨了……我也不要做只会纸上谈兵的人。”
“嗯。我是务实派的,你跟着我学就对了。”
跟在后面的奥菲利亚死死盯着爱德华,目不转睛,若有所思。
“不过我今天,确实学到不少!老师您和梅林,谈话之间很有艺术——”
“嗨,可没让你学怎么气莱戈拉斯。希望你在今天早上,能够学到的,是如何有逻辑性地处理问题,至少心中先有一个大概的理念。”
“逻辑?”
“对。事情的演化发展总会按照一般的客观规律,我们需要从客观角度出发,进行有依据的推理,对可能发生的未来进行可靠的论证,并加以影响,以便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现在我们还在收集客观前提阶段,包括今天下午去见安东尼奥,也是如此……”
三人没有坐马车,就那么在维尔多斯城的街道上走着,迎着已经慢慢走到头顶的早春阳光,穿行在人群中。爱德华平静的讲述声,和少年的轻声赞叹惊呼,逐渐融入隐没在熙熙攘攘的热闹里。
又过了四个小时。
莱戈拉斯面色阴沉地走出梅林府邸大门,仆从一直不住地出声安慰:“没事的,爱德华他本来就是混账,您别和那种废物一样见识……”
“不是爱德华的原因。他这个人,我还没放在心上。”
“那是?”
“……我在气我自己。果然不能相信人类,我浪费了一早上,一无所获。”
仆从不禁想起刚才,梅林.福克斯的父亲,查尔斯.福克斯,可谓圆滑到极致的一个男人。
听到莱戈拉斯的要求后,他根本没有直接回答,先把莱戈拉斯连同精灵族赞扬了一顿,还是那种从莱戈拉斯的要求展开来谈,不知不觉带偏题、让人无从发现那种;待到莱戈拉斯终于发现不太对、连续好几次打断,要求对方直接了当说结果时,查尔斯.福克斯才摇着头:
“很抱歉,不是我不给你这些情报,或者告诉你可能相关——注意,我说的是可能相关,不是一定相关——的官员联系方式,但是,我们达格瑞德国,现在即将举办公主选婚典礼,为了公主的安全,这些事情算是涉密的呀。即便您是精灵族的贵客,黄金一族,而我身份卑微、只是一个普通弱小又无助的官员,皇城里最弱的那个呀,呜呜呜,但我的心,还是要向着我们皇室的呀。毕竟皇帝陛下他给我发工资,发金币的嘛,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家里的女儿又不喜欢男人、只喜欢女人,我也很苦的呀,呜呜呜……”
眼见查尔斯哭得换了两张手绢擦鼻涕眼泪,而仆人又端出来了两大盘毛巾;后面他诉苦的话,莱戈拉斯根本没听完,听到一半就一溜烟跑了。
“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只能靠自己。人类信不过。具体怎么做还没想好。”
其实您,本来一定是打算拿自己当诱饵、仗着一手精灵快剑,自己一个人闯进敌人大本营的罢。只不过被爱德华说中了,你不好意思再说出口,仆从在心中暗暗吐槽。
“嗯。那么,莱戈拉斯大人,今天我们就暂时先回去商议——”
仆从一句话还没说完,却发现莱戈拉斯盯着前方稍远处、迅速在街道上穿行的三个女子;从来高高在上的他,全身竟在颤抖。
精灵仆从感觉到一丝不死生物的气息,完全是出于本能地皱起了眉毛;然而,下一秒,仆从也知道了哪里不对。
最前面那个,拿着地图边走路边记录的、略显窈窕的女子背影——
即便遮着面纱,但金色秀发两边露出的精灵耳,任谁都不会认错!
而且,最关键的是——
精灵仆从总觉得,那个精灵女子,十分眼熟!!
“是我姐姐。不会错。那是我姐姐。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她为什么身边跟着两个肮脏丑陋的亡灵。一定是有人胁迫她。我要救她。我要救她。”
莱戈拉斯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他下意识右手拔出了从不离身的刺剑,快步向前追去。
“冷静!那不一定是艾琳大人!我们要小心——”
仆从的声音完全被抛之脑后,此时的莱戈拉斯,只有一个想法:
向前追!
追上她!!
那是我姐姐!!!
我,一定要救她——
紧握刺剑的莱戈拉斯快步追在三人组后面,追进了三人最后出现的小巷口;奔跑了一会儿,又拐过一两个弯,莱戈拉斯停下了脚步。
“本来想抓那混账家伙的精灵,想了想还挺麻烦,她们身上那种铠甲实在太厉害,更别说还有两个,几乎打不死的不死生物……正打算放弃回去的,瞧瞧,让我看到了谁?两个迷路的小精灵?真是意外之喜呀。”
黑发消瘦,手握细剑的男子站定在小巷中间。
同样有着黑色头发的他,长相细看起来,竟和爱德华有几分相似。
“看来,你就是失踪精灵的幕后主使了,我姐姐也是被你们胁迫的……”
莱戈拉斯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手腕一转,右脚向前踏了一步,摆出了精灵皇家刺剑式的起手姿势。面前的黑发消瘦男子给了他一种非常大的压力,明显也是个厉害家伙,需要认真应对的那种。
“你姐姐?啊,刚才那个精灵是你姐姐?那可真太巧了。不过我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半个铜币关系都没有——”
消瘦的黑发男子摊手笑笑,从他背后转出来一个非常胖的人,叹息着:“动手快点吧,杰拉尔大人。现在是白天,就算我已经安排过、前后左右都暂时不会有人出现,但为了以防万一……”
“就你们?”
莱戈拉斯怒极反笑:“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面对谁!黄金一族的天才剑手,弗洛斯达剑术冠军,迄今为止所有剑术比赛从未败过——”
“哈哈哈,剑术比赛冠军?”
不但杰拉尔,就连那个圆得跟球一样的胖子,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脸上都露出了快乐的笑容;黑发青年耸耸肩:“来吧,冠军。让我见识一下,精灵圣地弗洛斯达的冠军,到底有多厉害。”
“莱戈拉斯大人!快跑——”
身后的仆从,突然奋不顾身地冲上前,使劲抱住了黑发青年的双腿;莱戈拉斯睚眦欲裂,额头青筋暴露:“你在做什么!你——”
“……真是麻烦。”
左手随意地一手刀,将完全不会任何武技的仆从打倒在地,杰拉尔看也没看瘫倒在地上的精灵男子,摇摇头:“你刚才其实有两秒钟时间,毫不犹豫扭头就跑,以你的‘冠军’水平,说不定我还没法在你跑到有人的安全地方之前动手——但现在,你,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他微笑着,把“冠军”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死吧!!”
莱戈拉斯再不多话,右手手腕一抖,一道寒光,刺剑的剑尖已经如流星般划破空气,准确袭向对方眉心!
这一式刺剑的剑招名为“飘叶式”,莱戈拉斯在训练时,不知对着木头人偶挥动了多少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之所以有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随后的变招足足有十七种,看似是一条直线、正正刺向对方,其实只是虚招,后续的十七种变化,完全根据对方匆忙应对之下露出的弱点来决定,飘忽不定、难以对付,所以有了这么一个,诗意但充满杀机的名称。
对面名为杰拉尔的,黑发人类青年,会怎么应对呢?
是拔剑格挡,侧身回避,抑或最为凶狠地同样一剑刺来,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不管怎么样,莱戈拉斯都有信心接下这一击!
只见莱戈拉斯的对手,轻轻后撤了一步。
到此都在莱戈拉斯的意料之中。
然后,黑发青年左肩一动——
一团白色粉末,迎面扑来。
猝不及防之下,笼罩在白色粉末里的莱戈拉斯,只来得及稍稍做出了一点闪避动作,就感觉眼睛、鼻腔一阵火辣,头晕目眩,接下来的十七种变招,一种都没办法想起来用出来,突然后颈一阵剧烈闷痛,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该死,咳咳,可恶……为什么!为什么不光明正大与我决一死战!!”
“喔,看来你们的剑术比赛不允许用石灰~~这是跟我那天天打黑拳的混账弟弟学的,对付你们这种高傲自大、鼻孔长在脑门上的精灵,最好用了。”
他明明非常厉害,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和我决斗,为什么会用石灰……
这是莱戈拉斯昏迷之前,脑海中最后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