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
“咕……”
晃晃荡荡的马车车厢里。
车厢显然是被特地加工过,铁制墙壁上,四处都闪着乳白色的圣光;两侧狭小只有巴掌大小的窗户外,依稀可以看见维尔多斯城的风景在不断后退,却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三个女孩子坐在车厢的地板上。她们的手上,脚上,脖子上捆绑着的绳索,也都亮着圣光洁白的光芒。
“咕,咕咕……”
“薇薇安你别叫啦!快烦死了!”
“我没叫,是我的肚子在叫……”
“咕……”
“不就两天没吃饭么?以前战争最艰难时候,你姐我一周没吃饭都经历过!肚子不许叫!”
“咕咕,咕……”
“是不是你姐姐我说话不顶用了?嗯!?”
“这次不是我的肚子……是她……”
“……啊,抱歉,薇薇安姐姐,希尔维亚姐姐……我,我实在太饿了……”
希尔维亚望了一眼身边,蓬头垢面萎靡不振的人类姑娘,本想再大声呵斥两句的,话到嘴边,却也只是变成了一声叹息。
“哎……”
似是感觉到,一时间车厢内气氛有些凝重,沉默了片刻,小刀开口了:
“非常抱歉,要不是你们来救我,也不会……其实,我被他们抓住,应该没事的……”
“这样的话这几天已经听腻了。有没有点新鲜的?”
“姐姐!”
“不是我说你啊薇薇安,一看就知道她肯定也赖上殿下了,想要和你争男人——你还为她说话?”
“姐姐!我们能不能活着逃出去还是另一回事呢!”
“……肯定能,活着,出去的。今天是,2月最后一天了,我……我也可以坦诚自己的身份了。其实我是……”
“哎呀别说了,知道你是公主,夏洛特公主,没错吧?”
小刀,嗯,夏洛特公主瞪大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
“这不显而易见的事情嘛。你现在说出来,除了说你是公主,你还能说是谁?”
“我……”
似是兴致勃勃想要炫耀自己的玩具、却发现邻家小孩有更好的一样的小朋友,夏洛特低下了头:“原来,你们已经知道了啊……那老师也一定知道了……”
“我觉得不一定。那个木头,呆瓜,笨蛋,混账,说不定还真不知道——不,听你这两天和我们说的,他一定不知道。”
“怎么能这么说老师!他、他人可好了……”
“薇薇安!瞧啊,这就是年轻、懵懂、无知、情窦初开的少女,喜欢上一个人的表现!”
“诶?小刀……夏洛特公主,你是喜欢殿下么?”
“我……嗯。我喜欢他。”
“诶~~……?”
“诶~~~…………?”
眼见自己面前的少女直接坦白承认,反倒是魔族两个姑娘吃了一惊:“你、你这就承认了?难道不应该、不应该委婉一些,害羞一下么?”
“有什么害羞的。身为达格瑞德国的公主,喜欢上一个人,这种事情有什么需要遮掩的么?”
夏洛特瞪大眼睛,冲两人落落大方一笑。
此时,她作为一国公主的气质,才真正表现在了两个魔族姑娘的面前!
“啊……这……”
“不过,说是喜欢,更多的目前还是敬佩吧,学生对老师的敬佩。我发自内心地敬佩他,懂得的内容之多,涉猎面之广,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对这个世界,对人生的态度,以及他的理想——嗯,用他的话说,叫做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三观比较正,这是他的原话。”
“……”
薇薇安和希尔维亚面面相觑。
许久,希尔维亚方才开口了:“那、那这场选婚典礼,岂不……”
“嗯。如果在典礼上没有更好的、更杰出的人选,我就要告诉父皇,我就选他了。”
“……”
片刻的沉默。
希尔维亚突然拉长声音大叫:“薇——薇——安——!”
“嗯?姐姐,怎么啦?我好饿。”
“吃吃吃!你就惦记着吃!殿下就要被这公主抢走啦!你还不努力……”
“可是,我们还被光明神教抓住关着呢。而且,两天没吃饭了。”
“……总会有办法的!这不公主都说了,应该没事的!”
“是会没事的,”夏洛特望着窗外,“我们现在是在往皇城方向走,这条路我和老师走过。不出意料的话,等会儿我们就进皇城,我就回家了。只要到了,我亮出公主身份,大家都会没事。”
“那可不一定。我们是魔族,魔族诶!”
“可我也是公主!”
夏洛特停了停,似是因为刚才这句话费了很多力气:“我说让他们放人,他们就必须放!如果身为公主,连这点事都做不到——”
“三位女士,我们的终点马上就到了。非常抱歉,这些日子轻慢你们了,我手下的人不太懂事,听说连食物和水都没给你们?也太过分了。稍等一下,这就给你们些吃的。”
正在此时,车窗外传来了稍显稚嫩的男声,轻轻敲了敲车厢门,显得很有礼貌的模样。希尔维亚正要破口大骂,却被薇薇安一头顶在下巴上:“吃的!快点!!”
“看来确实都饿坏了。稍等一下啊,我有个朋友说想要见见魔族,等会儿你们可别乱闹。”
“我们才不是、唔、被展览的对象……”
束缚双手的绳子突然放松了些,旋即,又有一些面包和装着水的牛皮袋从狭小的窗口塞了进来。希尔维亚的前半句骂声,也立刻被面包堵在了嘴里。
“好吃……薇薇安姐姐你吃慢点,别噎住。”
“夏洛特你也是!别和我抢!”
一个三人都十分熟悉的男声,突然传进了每个狼吞虎咽少女的耳朵:“嗯,都吃慢点,美少女吃相这么难看,当心嫁不出去。”
随即又是稍显稚嫩的男声:“哈,爱德华你可真会关心女孩子,不愧是皇都第一……啊抱歉。”
“没事。可不嘛,看到漂亮姑娘,谁都有关心一下的冲动。确实很漂亮,不过是魔族,真可惜,哈哈。怎么没用刑?你们光明神教,难道发了善心,打算把她们好好养起来?舍不得用刑拷打,请都交给我!”
“哈哈哈,交给爱德华你,你肯定会把她们祸害了……本来是要用刑的,但我这人比较喜欢美好的事物,不喜欢莫名其妙毁坏——毁坏美好要在合适的场合,合适的时间来做,这样才有美感,你说对吧?”
“嘿,没想到亚伦你个光明神教的小神棍,居然还有艺术天赋……”
熟悉的男声逐渐远去了,车厢内三个女孩,每个人手上动作只是微不可查地顿了一顿,又继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别和我抢!”
“给我留一点……”
只是,如果谁在车厢里,就会看到。
每个女孩子的脸上,都挂满了眼泪。
毫无例外。
……
马车只在城门口停了一停,便又一路走向了皇城内。这下,就连个儿最矮的希尔维亚,都看见了皇城的高大城墙。
“停车,检验——啊,是爱德华勋爵和亚伦公子?身份验证无误,请进请进!报名登记点就在右手边——”
听着马车外,不断传来的那个男人的名字,薇薇安身体一震,正要站起来,却被希尔维亚一把拉住:“坐下。”
“可是……”
“绝对不能,表现出,认识他的样子!”
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迸地,希尔维亚声音压到最低,抓着薇薇安手臂的手指,深深陷进了手臂里。
“我,我知道,我只是……”
“不认识他,活。认识他,全死。”
夏洛特也轻轻摇晃着薇薇安:“再忍一忍。马上,到了皇城里,我就亮出我的身份,到时候……应该,就都没事了吧……”
“……嗯。”
“……他走了。”
外面脚步声逐渐远离,即便知道此时,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表现出来,但包括希尔维亚在内,三个女孩子还是不约而同地,轻轻啜泣了几声。
那是看到自己一直挂念的人,平安无事的,喜悦的泪花。
“你们可以下来了。这边。”
又过了一会儿,稚嫩的男声又响起来了。与此同时,车厢的铁门也向两边打开。
虽然他声音和外貌都像个小孩,但薇薇安和希尔维亚都十分清楚,这个叫亚伦的眯眯眼少年,他到底有多可怕——
2月25日晚,为了抓住被杀手们堵截的自己三人,他毫不犹豫地命令,魔法兵团对准自己和杀手们混在一起的人群,无差别使用大规模杀伤魔法;根本不顾“队友”的死活,甚至连街道周边的房屋,都轰塌了两栋。
当时若拼尽全力,并不是没有成功逃脱的可能,但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损害和死亡,还是束手就擒了。
“我,我要见肯尼斯大臣。或者佩塔尔,鲍罗斯,都可以,或者请让我见尼禄陛下!”
刚下马车,夏洛特便踉跄地冲向了亚伦,由于脚上的束缚、一个身形不稳,向前跌倒在地;亚伦眯着眼,站定在原地,微微笑着:“本来这种无礼要求,对于魔族同党来说是有点过分,不过刚好,肯尼斯大臣就在这里——这个魔族同党,她说要见你,尊敬的肯尼斯大臣。”
“嗯?”
“肯尼斯老师!我是夏洛特!您的学生,达格瑞德国的公主,夏洛特!!”
听到熟人的声音,夏洛特充满希望地仰起脸,却看到一只皮靴,重重地向下踩来:
“什么样的人,都敢冒充公主!亚伦公子,这个愚蠢的女人,竟然想用这样天真的方法避免惩罚——”
“我是夏洛特公主!是奉老师您的命令,出城用平民的身份,修行一个月的!是老师您说,想要当好合格的公主,就一定要体恤民情、了解平民的生活,跟城外的人学习——”
撕心裂肺的喊声,在维尔多斯皇城角落,一间小房间里响起。
随后,是拐杖重重打击在脸上身上的闷声。
一下。
两下。
三下。
“我……我听您的话……我……跟着一个很厉害的人……学到了……好多东西……我要当好……公主……做一个……合格的……公主……”
“呵,公主?公主一直在皇城里,怎么可能是你?”
最后一下。
喊声,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