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爱德华再次醒来时,窗外的晚霞,已经染红了整片天边。
“我睡了多久?”
强忍着头疼,爱德华跳起了身,却被身旁一只手坚决地又按了下去:“一个小时不到,主人。刚才我听本杰明说,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常用脑、进行过多思考,必须要什么都不想地休息很久,否则就会一直头疼下去。”
“……一个小时不到?那还好,我答应过你们,三个小时要给你们具体指令的……”
艾琳还想按住爱德华,却被他坚定地推开了。
“给我准备纸和笔。快一点。”
见爱德华态度坚决,艾琳沉默了片刻,伸手再次给爱德华头顶加持了一片绿光后,才扶起他,把他扶到了书桌边上。
“……主人。”
“嗯?”
爱德华头也不抬地,右手握着的鹅毛笔,在纸上飞快写下了一条又一条的指令。
“……你没有必要,做这么多。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有必要。”
“独自迎战失控的女神,灵魂受到了严重损伤,还要费心费力操心这些事情……薇薇安现在还在沉睡呢……你根本没必要做这么多的,休息一下吧,其实大家只希望,你能作为各个势力的中间人,把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就行了,你现在已经……”
“薇薇安还没有醒来?”爱德华手下的笔尖停了停。
“……我和本杰明看过她了,身体已经没太大事,就是打了一场架,身体消耗太多,又不能像你一样、接受奥菲利亚圣光的治疗,所以可能要多睡一两天……”
“没事,就好。”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沙沙声,再次响了起来。
“所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真的,求你了,这些事情就交给他们吧,你做的已经足够了,这个国家,不欠你什么……”
颤音中,爱德华身体一顿。
精灵柔软的身躯,已经从后方抱住了他。
他感觉到,有泪水滴在耳尖上。
“……这个国家是不欠我什么。外面城墙下的那些人,也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他们的。只是,我说过的,我讨厌战争,你真以为我一直反复说的这句话,是笑话么?”
“而且他们,要我的命,要你的命,要那些精灵的命,还要薇薇安和希尔维亚的命。”
“作为男人,你们跟着我,我就要保护你们,这是我的责任。”
“努力已经不够了。做再多都不够。为了尽快停止战争,为了保护你们,必须要拼命才行。”
“而且交给他们?我怎么能信得过?大部分都是巴不得达格瑞德国赶紧被灭掉的家伙,我都不能安排他们上战场,只能给他们安排一些传递情报的任务……要不是看在和我合作可能以后有更多好处,你认为他们,会乖乖地帮忙守城?”
爱德华粗暴而坚决地推开了艾琳,看也不看坐在地上啜泣的精灵,继续写着。精灵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人搀扶出去了:“让我看着他吧。艾琳姐姐,你精神状态不太好,也先去外面,休息一下吧。”
“嗯……”
爱德华听着艾琳走出去、关上门的声音,依旧头也不抬地:“小刀,啊不,尊敬的夏洛特公主殿下。抱歉我很忙,没有空接待你。”
“……老师,你不必对我这么生分的。我是你的学生,想来照顾一下你……”
“我很忙。公主殿下,希望您别打扰我,就是对我的照顾。”
“那我就坐在这里,等你忙完。怕你突然又出什么事,还是要有人留在你身边的。”
爱德华刚想开口拒绝,一想到要是把夏洛特也赶出去,或许下一个进来看着自己的会更烦,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那就坐那里,别说话。可以的话,帮我倒杯水。”
“嗯!”
似是很开心自己能够帮上忙,背后传来了少年,不,少女欢快的脚步声。过了片刻,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便放在了爱德华的手边。
接下来,夏洛特就正如她说的一样,乖乖坐在爱德华身后的床边上,一动不动,十分安静。平时的爱德华,倒是可以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写;但现在的他,确实头痛欲裂,没有任何讲话的心思。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沙沙的书写声,和偶尔爱德华发出的,由于头痛而下意识的低声呻吟。每当这时,身后的少女都会拿着蘸热水的毛巾,沉默地小心帮他擦掉额角渗出的汗。
至于窗外的喊杀声,哭喊声,则是一直都没有停过。
在这样的气氛下,天色,逐渐黑了。
爱德华背后一阵窸窸窣窣声,然后四周的烛台被依次点亮,房间内亮如白昼。
就和窗外,城墙外的火光一样耀眼。
正在这时候,爱德华揉着头,站起了身:“终于写完了……小刀,你把这些拿出去,给他们发一下。”
“嗯!”
拿着一叠分装好的信封、转过身的爱德华,这才看到,小刀——或者说夏洛特公主,今天的打扮,和以往印象中,瘦小模样、头发乱糟糟,穿着宽大衣服的男孩子,有着很大差别。
事实上,用“很大差别”来形容都不对,应该是“天差地别”。
她换上了高贵端庄的雪白色公主裙,原本乱糟糟的头发,也束在了一起,整齐地扎成了发髻,盘在了脑后,最为耀眼的是头上款式繁复、华丽至极的发簪,上面还镶着一颗硕大的蓝宝石,闪闪发亮。脸上也涂上了妆粉,但并没有浓妆艳抹,只是简单地上了一些眼影,打了一丁点粉底,还涂了一层淡淡的口红,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当然就算宝石再闪亮,也还是比不过她一对硕大的,似是会说话的眼睛,在烛光下的明亮和闪耀。
唯一美中不足的,还是那么平啊,怪不得能假装男孩子;爱德华视线“无意”扫过胸口,即便仍在头疼,脑海里依然蹦出来了这样的想法。
还真是个缓解注意力不错的方法呢,感觉头都不那么疼了……
而夏洛特,显然也察觉到了某男扫过自己胸膛的目光,脸颊微微一红,却还是朝前走了一步,故意把平板胸膛使劲朝前挺了挺。
“怎么了老师?头还痛么?”
见爱德华站定在原地不说话,夏洛特以为爱德华依旧身体不舒服,伸出小手,踮起脚尖,摸着爱德华的额头;这个姿势让她的上半身几乎快要贴到爱德华身上,她自己却还没有发现。
“……不那么疼了。好多了。你快拿着这些,去给外面的人发了吧。”
爱德华转过身,单手揉着头,掩饰刚才略微流露出的一丝尴尬;夏洛特费劲地抱起爱德华递来的一堆信封,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门,爱德华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以及快要把她压倒的高高信封,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仿佛这几天来,遮在头上的阴霾,终于散去了那么几分。
不笑不要紧,这一笑,牵动着头内的疼痛又剧烈发作了,爱德华捂着脑袋,再次躺倒在了床上,眼前一片黑暗。
待到再次从昏迷中醒来时,他发现,窗外已经天大亮。
窗外喊杀声依然在继续,不过比起昨天,好像小了许多,甚至能听到偶尔传来的鸟叫。爱德华费力地从床上支起身,手上却一滑,发现床边扶手上尽是晾着的毛巾,床下还有一盆水;至于趴在自己身旁、睡得正香的,毫无疑问,正是夏洛特公主了。
这姑娘……
爱德华叹了口气,忍着疼痛起了床,抱起她瘦小的身躯,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转眼却看见一个银发双马尾萝莉坐在窗台上,无聊地扇着翅膀,尾巴一翘一翘。
“希尔维亚,你——你怎么——”
“嘛,这些天把咱们的大忙人累坏了,看见人家,第一反应先是质问人家为什么在这里?看来是十分不想看见人家的脸,都已经烦到一个地步了,对不对?”
“……我可没说。我头疼得厉害,你不要闹——”
“还叫人家还不要闹?人家再不来看着你,你都要把公主抱床上了,你还说让人家别闹?!”
“你这不就是在闹——”
“呵,人家帮你跑前跑后,一句怨言都没有,一晚上没休息,回来想和你说两句话,你就抱怨人家在闹?”
“我……”
爱德华叹口气:“希尔维亚,我为我刚才说的话道歉。我看见你很高兴,连头疼都好了几分……”
“说谎话敢不敢先打个草稿?你找个镜子照一下,你现在的表情,是很高兴的模样嘛?”
“我头痛得厉害,你叫我怎么摆出来高兴的模样——”
见爱德华有点生气了,希尔维亚才从窗台上跳下来:“薇薇安还没醒来。”
“艾琳不是说,她很快就能醒来么?可能还要等一两天才醒……”
希尔维亚顿时发火了:“她昏迷后,你去看过她嘛?你问过她的情况嘛?你真的是铁血心肠,就光顾着帮精灵妞救她的族人,根本就不管我们姐妹死活对不对?好,这次事情完了,人家带着可怜的小薇薇安就走,和你一拍两散——”
卧室里回荡着,希尔维亚气愤的吼声。
爱德华站在原地,低头沉默。
“你、你这是什么表情?混蛋人类,你要说什么赶紧说,别不说话——”
就当希尔维亚发觉自己说得可能有些过了,已经做好迎接爱德华的怒火时,黑发青年却开口了,依旧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的头,真的疼得很厉害,可能是会有些不顾你们的感受,很抱歉……走,一起去看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