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
选婚典礼……嗯,攻城开始第四天。
爱德华被艾琳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上了城墙。
城墙上的弓箭手和其他守卫们,并没有因为突然出现的这个黑发年轻人,而有任何松懈;即便士兵们双眼红肿,握着武器的手臂颤抖,依旧专心致志地盯着墙下,几乎没有人分出注意力关心爱德华。
偶尔,在走过一段墙面时,会听到有人低声说,“那就是打败失控女神,救了我们全部人的家伙”这样的议论,接下来,爱德华就会收获一大堆发自内心的尊敬目光。
只是他依旧头昏得厉害,根本没心思在意这些。
就像时时刻刻处于醉酒的状态,甚至还要更糟:醉酒时至少意识也不清楚,还可以一睡了账,睡醒了后自然一切恢复正常;但他现在,每时每刻都是意识清醒,但头昏脑涨、头痛欲裂,怎么睡觉、怎么治疗都不顶用。
据本杰明说,这是灵魂受损后,已经可以算是最小的身体反应情况了。更严重一些,那就是意识清醒但直接瘫痪,成为植物人,至少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半年……
一天多下来,爱德华也已经算是习惯了这样的状态,只是完全谈不上喜欢就对了。
“那不就是亚伦么?为什么,不让杜隆塔尔和希尔维亚,下去揍他?揍死他,不就完了?”
爱德华手指着下方人群中的眯眯笑年轻人。艾琳似乎早已料到爱德华会这么问,立刻回答:“那只是幻象。真正的亚伦,不知道躲在哪里呢。他用这样的方法,骗了我们好几次,在这边吸引我们注意力,立刻在另外的城墙段发动猛攻——”
“哈。不愧是他。”
爱德华使劲揉着头,笑了一声。
皇城高大的城墙下方,是无数的平民,簇拥在一起,挤在已经被鲜血染得腥红的护城河边,同样不安地望着城墙上方。偶尔爆发出尖锐的哭喊,立刻被人群中的光明神官用权杖制止。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城里面,依旧可以看到间或腾起的火光和爆炸,以及直冲上天的硝烟。
“为什么把人群聚集在这里,却不发动攻城?”
“看管人群的神官数量有限,亚伦也不是能完全控制住。更多的是,用他们当做进攻时候的炮灰,或者是伪装;经常有比较厉害的神官部队混在人群里,伺机对城墙发起猛攻,但城墙实在太高了,效果也不太好——其实这样的姿态,主要还是威胁,威胁皇室交出你们来。”
“应该,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城内还有势力在抵抗吧?”爱德华望向远方腾起的阵阵烟柱。
“主人英明。城内的贵族、豪门家族,都或多或少有一些武装势力,为了不被赶着攻城,现在还在抵抗着亚伦……”
“……另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亚伦在做攻城器械。等他拆房屋、收集材料,做出来足够的云梯、攻城车、投石车时,才会再发动大举进攻。”
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传入了爱德华的耳朵。他转过头来,只见一个憔悴无比,全身土灰、身上还有些血迹的精灵,走到了自己身边。
是莱戈拉斯。
同爱德华第一次见到他相比,这个精灵,之前高傲自大的姿态气质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成熟,但心若死灰的感觉:打个比方,之前像是被捧得高高在上、每一根毛发都洁白干净,健康无比的小白兔,现在则像是一只掉在灰尘泥土里的,奄奄一息的黑皮老鼠。
“弟弟!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房间好好休息——”
“……刚才,东边城墙他们发动了一次猛攻,我去帮了下忙。”
莱戈拉斯轻轻摇着头,似是不愿意就“帮忙”的内容多说,又望向爱德华:“你有什么办法?我,可以帮忙。”
爱德华揉着头:“也好,我现在状态不佳,确实需要人帮忙……本杰明,萨尔,杜隆塔尔他们,肯定不会全心全意出力,包括我家那几个妹子,从某些角度来说,他们可能还巴不得达格瑞德国出些什么事……可能要说真心实意,还是莱戈拉斯,你可能靠谱些。”
“爱德华你在说什么?我们并不是希望达格瑞德国出事,而是站在我们的势力立场,确实没办法做太多。达格瑞德国真被光明神教占领了,我们也很麻烦好不好!”
萨尔和本杰明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使劲拍着爱德华的肩膀,两巴掌差点把他打翻在地上;爱德华好不容易才站稳:“……就别闹了,我知道你们妒忌我,但我现在,状态真的不好……”
萨尔撇着嘴:“有什么好妒忌的?”
本杰明打了个哈欠:“我才懒得出那些风头……”
“……以我这些日子的了解,此时你俩说的话,连标点符号也不能信。”
“所以你有办法了嘛?你和皇帝尼禄,最后不是谈成了,准备出手帮忙了嘛?”
“确实有了一点儿想法。城墙上我也看过了,大概现在的情况,我也了解了一些,刚好人都差不多到齐了……走,一起下去谈谈——”
就在此时。
从众人下方的人群里,突然有几十个人跳了出来,踩着前方人群的脑袋,急速向城墙上奔来!
“受死,爱德华——”
阵阵怒吼声中,倏忽之间,人影已经攀着墙壁,跳上了十米余高的城墙墙头!
除了尖叫一声向后蹦去的萨尔以外,爱德华身边的人,包括本杰明、艾琳、莱戈拉斯,以及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希尔维亚,同时亮出手上兵器,毫不犹豫地迎上了跳在半空中、鹰隼捕食般冲向爱德华的几十个人!
“刷——”
霎时,鲜血如暴雨般飞溅。
一小片天空染成了红色。
人的身体还在空中就分成了几块,向四周散落,却是被抓在前面,当做挡箭牌的平民。
一片血色中,隐约透出了十几点寒光,流星坠落般,同时划出好看但冰冷的弧线,汇聚点正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爱德华!
爱德华抬了抬头,动也不动。
点点寒光刚到爱德华头顶几米处时,已经凝滞,再无法向前分毫。
随即,光芒大盛!
是乳白色的圣光。
温暖而冰冷。
突然袭击上来的人们,眼见舍身一击也无法袭到爱德华身边五米之内,毫不犹豫地在空中便选择了自爆,试图将自己身体内最后一份力量,全部爆发出去,以便造成对这个黑发青年,哪怕一点点的杀伤。
淡淡的绿色屏障拦在了爱德华的头顶,拦住了所有圣光爆发的力量,但拦不住坠落的血污。
此时,血雨才滴到了爱德华的头上,脸上,肩上。
他依旧一动不动,表情平静而萎靡。
喘着气的艾琳见危险消除,才掏出手绢,沉默地帮他擦拭着已经快要糊住睫毛的血渍。刚擦拭了两下,却被爱德华有些颤抖但坚定的手夺过了手绢,反过来帮她擦了两下脸庞。
“……所以说,我,很讨厌战争。有条件的话,我做出的所有计划,都以尽可能不杀人、不流血,和平解决为前提……”
略带疲惫的声音在城墙上回荡着。没有人回答他。
“但是这次,那个娃娃脸的混账,惹恼我了啊。我得给他点好看的,该死,头这么疼还得费精神琢磨收拾他,可恶的眯眯眼,眯眯眼就没一个好东西……”
爱德华嘟嘟囔囔着,样子像极了月溪镇上买菜买贵了两个铜币的瓦莱丽大婶;他使劲地揉着头,似乎很烦躁的模样,抖着肩膀,从肩头拿起来了一截不知道什么部位的躯体,随手扔在一边,在裤边擦了擦手、吐了口唾沫,又低声骂了一句没人听得懂的,发音好像是“CaoNiMa”之类的话,自顾自地朝城墙下面走去。
虽然不知道爱德华在骂什么,但熟悉他的人,大概都能看出来。
爱德华现在,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他很厉害。
所以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人就要倒霉了。
……
“……大家都到齐了?嗯,除了薇薇安以外,奥菲利亚也到了,萨尔,麻烦你去叫一下杜隆塔尔大人……他还不是我岳父,别在这时候胡闹!”
一起走回到了城堡的小型会议室里,环视了一圈,见所有人都到齐了,包括皇室的代表,满头满身绷带的佩塔尔,也在会议室长桌最后面占了一个席位;爱德华双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低着头:
“你们都知道,我状态不太好,所以接下来的话,我就只说一遍,不做任何解释。你们照做就好,不想做的,提前告诉我,我安排其他人去做。”
“话先放前面,我不会让你们做出来,过了你们底线的事情。你们心底打的那些算盘,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真的是麻烦……问我算盘是什么?本杰明你这个问题不错,回头我再告诉你。”
“我们共同的目标,就是把亚伦和他的光明神教,从维尔多斯城赶出去,这一点应该没有人有异议,不管是为了你们个人的安全,还是为了其他什么目的。”
“接下来,有出城能力的,本杰明,杜隆塔尔大人,希尔维亚,你们三个人,我需要你们帮忙,联系梅林、瑞德.嘉文和苍鹰。接下来你们做的事可能要累一些,我要随时随刻,直接能联系上他们三个,保证我的指令,他们在两个小时之内一定能收到,四个小时之内就能做出行动,同时保障城外收集来的重要情报,我第一时间就能看到。具体谁去找谁,你们自己商量……”
“莱戈拉斯,你和佩塔尔两人负责,城墙的守卫。包括人员物资调动,预备队的管理,具体守城的战术细节,等等之类的小事,你们就自己拿主意,别来找我了。”
“萨尔,艾琳,你们两个负责帮我,汇聚从城外传来的情报,同时协助后勤调配,和莱戈拉斯、佩塔尔搭班配合。具体怎么汇总,等会儿我给你们说。”
“奥菲利亚,你来做高等战力的预备队员,对方如果派出了厉害的家伙,需要你立刻出场,平时你负责帮忙治疗伤患……”
“就这样。我头疼得厉害,需要休息一下……你们也都休息一会儿吧,三个小时后,我给你们每个人第一条具体的指令。”
他停了一下,抬起头。每个人都严肃地注视着,他惨白的面庞。
“……算我求你们了。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想法和念头,等把光明神教赶出去再说,好嘛?”
“平民百姓是无辜的。我真的很讨厌战争,很讨厌……”
“就算我,欠你们个人情,麻烦请先,结束这场闹剧……”
他再次重重一低头,向着所有人躬下了身。
而这一下动作,似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然后,他身躯摇晃了两下,好像到了极限,缓缓地倒向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