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9日,光明神教攻城第五日。
清晨8点。
维尔多斯城,皇城最顶端高台上。
高台大约有二十平方米,并不大,就和一般家庭的客厅大小差不多;平台上也并非只有爱德华和夏洛特公主两人,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自有一名士兵,紧张观察着下方维尔多斯城的战事,不停地做着记录。这个位置确实能几乎看到全城的景色,平日里来,想必是不错的观景地点;但现在肉眼可见地,城内到处都是向上冒起的黑烟烟柱,腾空向上,汇聚在大块大块的铅灰色云层中。
刚才透过云层的明媚阳光,也一闪而逝,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望着下方的景象,夏洛特公主刚才稍微明朗些的情绪,也低沉了下去,垂下眼帘,抿着嘴角一言不发。
沉默。
过了一小会儿,爱德华环视了一周,开口了:“目前情况比想象中要好一点儿。我们的人虽然还处在劣势,但是逐渐在占据着上风——”
“停,老师。这些你不用对我说,我相信你。老师你不是不舒服嘛?就别多说话多想了,听我说就好。”
“唔……”
“平时总是老师你在喋喋不休地讲道理,今天,也轮我讲啦。”
虽然这么打断了爱德华,但夏洛特还是看着下方城墙边上的战斗,安静了许久,才喃喃开口:“我以为,本来这个时候,我已经成为某个人的未婚妻了……”
“嗯?”爱德华没听清。
“……本来这几天,应当是,我一生中,数一数二重要的时刻呀。确定了以后可能要相伴一生的人,看着他披荆斩棘、打败重重挑战者,最后将胜利的荣耀送到我的面前献给我,我羞涩地接过,或许还会使使小性子、假装矜持而推辞拒绝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却变成了,这幅模样呀……”
她缓缓地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肩头轻轻颤抖着。
爱德华望着几乎要蜷成一团,小小的她,长叹了一口气,忍着又慢慢泛上来的头疼,刚走到她身边、手已经放在了她的肩头上,却看到她已经站了起来。
“……抱歉,老师,我稍微有点失态。明明知道你不舒服的,不应该在这时还让你烦恼。”
小小的,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姑娘转过身,主动将头顶送到了爱德华的手心下,轻轻蹭了蹭。泪痕还没完全擦干净的脸上,露出了干净而好看的笑容。
“……感谢您对我的理解,不过我也很抱歉,公主殿下……”
“不要叫我公主殿下。叫我小刀。我喜欢这个称号。”
“……好吧,小刀。其他方面我都很擅长,但这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我早就发现知道啦。正因为此,我才确定,老师也只是个平常人,不是所谓的神明,无所不能呢。”
“那……”
“老师你什么都不用做。既然你不知道的话,站在原地不要动就好啦。”
“嗯?”
还未等爱德华反应过来,小小的身体,已经扑在了自己怀里。
“公主殿下,您——”
“……叫我小刀。”
即便木头如爱德华,也明白在一国皇城的最顶端,这个国家的公主扑到自己怀中,意义影响有多严重;他下意识想推开,双手刚伸出来,却被头埋在自己胸前的女孩,手抓住握紧,环在了她身后。
这下,其他人怎么看上去,都是爱德华把她抱在怀里了。
也罢……
爱德华深深呼吸了两下,双手抱得更紧了些。
他仰起头,望向铅灰色的天空。
天台上风很大。
皇城周围硝烟四起,冲天的烟柱都被风吹斜,斜斜注入头顶的阴云中。空气中隐约飘来烧焦的味道。身旁平台尖端插着的,象征着达格瑞德国的金色狮子旗,被风吹得漾起波纹,猎猎作响。
而怀中小小的身体,出乎意料地很暖和。爱德华清楚感觉到,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
“……对不起,老师,我又任性了。”
不知过了多久,夏洛特才从怀抱中仰起脑袋,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爱德华摇摇头:“没事。学生受到委屈,安慰一下,也是老师应该做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不小心把鼻涕眼泪抹在你胸口上啦……”
爱德华哑然。夏洛特眯着眼睛笑了,脸颊红通通地。
只是,笑容持续了片刻,便消散不见。
她轻轻从爱德华怀中跳了出来,后退一步,抿着嘴角:“……我想对老师您说的,已经说完了。”
“嗯。”
“其实,是想鼓励一下您的,帮您加加油打打气的。老师您那么辛苦,我都一直看着,分明已经快到极限了,却还要拼命去做;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想说的话都到嘴边了,最后还是变成了,让你安慰我……好奇怪,说着说着,眼睛又好像进沙子了……”
“进沙子了,揉一揉,掉点眼泪,就冲出来了。”
短暂的沉默。夏洛特低下头。
就当爱德华以为,她又要嚎啕大哭一场时,夏洛特只是稍稍揉了揉眼睛,就重新扬起小脸,眨着大大的眼睛:“已经掉出来了。刚才哭够了,不能再哭了。”
“其实,再哭一场也无妨的……”
“不,”夏洛特坚定地摇摇头,“我是您的学生,更是达格瑞德的公主,一国的公主怎么能总是哭哭啼啼地……老师您说,我作为公主,能帮上这场战斗什么忙嘛?我不想一直被保护在后面,我也想出一份力,至少为您分担一些。”
“让我想一想。”
爱德华开始沉思。夏洛特乖巧地坐在一边,开始研究着旁边士兵记录的东西。
就在此时,下方城墙上,局势稍微有了点变化。
趁着进攻方的一个短暂喘息,爱德华看到了,萨尔的身影穿梭在士兵中,找到了莱戈拉斯,把刚才爱德华写的那张纸条递给了他。爱德华视力好,清楚看到莱戈拉斯皱着眉头,翻来覆去把不长的纸条来回看了好几遍,还拉着萨尔问了半天,才叫来了几个精灵小兵,安排了下去。
从昨天开始,被爱德华等人救出来的精灵们,陆陆续续也都醒了过来。他们大多数都是全大陆流浪讨口饭吃的佣兵,极少部分是商人,但不管身份如何,每个敢走出精灵聚集地的精灵,或多或少都有些武艺,都是见过血的;像艾琳和莱戈拉斯,这种刚出门就倒霉了的愣头青,也不是没有,毕竟还是少数。
苏醒来以后,当这些精灵们认清了现状,大概明白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被奥菲利亚和艾琳治好了伤势后,纷纷毫不犹豫地,跟随在了莱戈拉斯的身边,听从他的指挥。
原因很简单:
莱戈拉斯也是一起被抓住受过苦的,而且身为精灵的黄金一族,值得被信任。
至于真正意义上的救命恩人爱德华,则被精灵们毫不犹豫地,暂时选择性地忽视了:
因为自己就是被人类抓走关住的,甚至差点被当做祭品献祭掉,现在看到人类,他们本能地心里会有一层防线;虽然精灵族另一名十分重要的人物,艾琳.蒂德莉特.逐星也在他身边,但说不准也是他的什么诡异花招,诱骗得她跟在了他身边。
再加上稍微打听了一下爱德华在达格瑞德国的名声,还有抓走他们的杰拉尔也是他哥哥的这重身份,精灵们更加确信了,爱德华心里没安什么好心,说不定一切都是他的阴谋也说不准。人类都是坏坏地,即便是救命恩人,能离得远一些,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不过就算精灵们再怎么不识相,再怎么对人类敬而远之,该守城还是得守的。
城墙上守军们,大部分他们的家人,都在下面人群里,战斗力本来就不高;而且下面的亚伦,点名要自己的命,为了能活下去,精灵们不吝拼一次命。
至少,这一次,他们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为了珍贵的自由,几天时间下来,这支精灵反倒成为了守护皇城最中坚也最顽强的的力量。此时,见莱戈拉斯开始下令,包括城墙上的士兵,城墙下的百姓们,都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想要看一下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下面的人,你们听好了!”
几个精灵在空中绘制好了扩音魔法阵,一个嗓门大、声音洪亮的,开始喊话。下方的人全部支起耳朵,阵阵嘈杂议论声响起。
“你们,为什么站在这里!”
“你们,为什么要对着你们的丈夫,你们的儿子,你们的父亲,你们的皇帝举起刀剑!”
“他们可曾亏待过你!可曾对你有愧!”
下方立刻反应过来,有人对着墙上的精灵们喊出了声:“都是皇帝和爱德华的错!”“皇帝想要召唤黑暗神明,爱德华他还和魔族勾结,怎么看都是要把达格瑞德国送到地狱里去!”
“你们再想想。”
毕竟还是精灵的扩音魔法阵更胜一筹,沉重的大陆通用语压过了下方纷杂的声音:“真相是这样。尼禄皇帝,他是被肯尼斯蛊惑了,他只是为了救小公主,才举行的魔法仪式,他甚至并不知道那可以召唤黑暗神明——城里的每个人,都可以作证。”
“你们说谎!明明就是皇帝安排的一切——”
“皇帝如果要召唤黑暗神明、要把整个国家拉到黑暗神明统治的地狱中,他为什么还要在这几天封锁皇城?”
被挑出来讲话的精灵显然很适合干这行,他语气格外沉重,语重心长地,仿佛每个字都敲打在众人的心房上:
“他是不想让魔法阵可能的任何影响,波及到你们啊。皇帝陛下,他只知道会有危险,不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啊。哪怕退一万步说,按照你们的谣言,他真的想要召唤黑暗神明——召唤出来想要做什么另当别论,但他,至少是一个为你们着想的皇帝啊。”
他双眼满含泪水,声音嘶哑:
“而你们,就是这么被蛊惑着,手持刀剑,对着这么热爱你们的皇帝么?”
人群顿时一阵哗然,有人已经掉下了眼泪。
“你们说谎!皇帝他还和魔族勾结,他分明已经堕入了邪恶——”
下方群众中的吼声停了一下,似是酝酿语言,然后又喊了出来;但城墙上喊话的精灵立刻回应:
“那不是魔族。那是蝙蝠族的兽人。”
同一时刻,希尔维亚正好扇着翅膀从城墙上往下飞,听到精灵这么一嗓子,再望着下方齐刷刷盯向自己的人群,即便身为魔族大将军,也被这阵势差点吓得翅膀没扇动掉下去。
“你们看!那就是蝙蝠族的兽人!”
精灵伸手指着希尔维亚,怒吼道:“有蝙蝠翅膀,有蝙蝠尾巴,怎么就不是蝙蝠族兽人了!”
“你——”
似是没人想到他能这么蛮不讲理,下方对着喊话的人也呆了呆,马上反驳:“兽人怎么可能这么漂亮!”
“兽人怎么就不能这么漂亮!”
这次是萨尔和刚好也要往下跳的杜隆塔尔,同时吼出了声:“我妹妹(我闺女),就是这么漂亮!我拿霜狼部落的荣誉发誓!”
“你们看!兽人都拿他们的荣誉发誓了!你们还信不过!”
精灵得寸进尺,理直气壮:“你们知道!兽人用部落荣誉发誓的时候,从不说谎!”
“这——”
萨尔撇撇嘴,冲精灵比了个大拇指,走开了。
“没有话说了吧?找不到理由了吧?!”
精灵慷慨激昂,语调高亢:
“所以,群众们!同志们!朋友们!战友们!!”
“皇帝,爱德华,以及这座皇城里的每个人,都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我们维尔多斯城,有一百万人,达格瑞德国,更是有上千万人,都是站在一起的。”
“除了,这些光明神教的家伙。”
“他们颠倒黑白,搬弄是非,营造骗局,编织谎言。”
“他们拿着刀剑,逼着你们和自己的兄弟,丈夫,儿子骨肉相残。”
“但他们毕竟是少数。他们只有那么几个人。”
“他们代表不了你们的意志。”
“他们代表不了我们的意志!”
“究竟谁对你们好,谁是自己人,兄弟们,你们还没明白么?”
“你们就甘心,听从这些混账的指挥么?”
“你们宁可把刀剑对准自己的兄弟,丈夫,儿子,也不敢直面那些说谎的人渣、败类、混蛋么!?”
他泪水大滴大滴落下,双臂伸展开,高声喝道:
“告诉我,兄弟们!”
“你们是要当一辈子的懦夫,还是要当英雄,哪怕只有几分钟!!”
(PS.写到中间,周杰伦的情歌恰到好处地响起。于是听着十分温暖的情歌,写着故事,心情大好,一不小心写了个四千多字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