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日,冬泉谷刀锋山脉西南部,临近黄昏时。
一场飘飘扬扬的小雪过后,附近接连不断的山脉,山尖顶头已经被积雪覆盖,像披了一层淡雅的白袍。
太阳快要落山时,天气稍微好了些,隐约能从云层间隙看到阳光;然而气温比起下雪时,反倒更低了些。坐在马车,不对,食草龙车上,一路向西南行驶的爱德华不禁使劲拉了拉裹在身上的袍子,下意识开始怀念前世的羽绒服和保暖衣裤。
两头食草龙拉着的车,后面除了一些食物以外,就是两头毒妖鸟了。大概已经明白自己情况,这两头来自怪物猎人世界、被剪了舌头、拔了牙和爪的巨大魔兽再也没闹腾过,只是无力地哼哼着,略表抗议。
当然最主要原因,是看守的人,它们打不过。
跟在爱德华身边的,是茉莉蔷薇两个不死女仆。
自从昨天爱德华在多瑙河边受了伤,他身边的女人们一致决定,无论爱德华走到哪,这两个女仆必须贴身跟着,以防万一;爱德华怎么抗议都没用,只得应了下来。
“你们两个,会觉得冷么?”
路上闲的没事,爱德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也不管傀儡女仆能不能听懂,更像是自言自语:“不管怎么样,已经到冬天了,你俩就别穿这种露胳膊露腿的女仆装了,至少给里面加一层棉衣服,别冻坏了。”
“话说我很好奇,你们到底是靠什么维持生机的啊?魔力,真的有那么神奇么?”
“等这一阵忙完,我准备研究一下,魔力魔法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如果能研究透其中的原理,就像物理化学一样,说不定我能让普通人也使用……”
“先不说现在忙的这些,就说身边那些女孩子们吧,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希尔维亚别看外表是个小恶魔,内心纤细柔弱着呢,还有艾琳,心里藏的秘密到现在也不肯告诉我。本以为薇薇安是最简单的,看来,也是我想太多了。”
“不过,我啊,现在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有时候难免忽略身边人的感受,我只能说尽可能去考虑这些,但难免会有疏漏,真发现自己做不好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明白么?”
爱德华停了停,看着身边毫无反应的两个女仆,摇摇头,笑出了声:“算了,就当我在发牢骚排解心理压力,你们要真听懂了,也别往心里去啊。这些话可不能让领地里其他人听见,在他们面前,我必须表现得对任何事情都十分有自信才行,因为我就是所有人最重要的依靠……不说了,已经到了。”
前方道路尽头的山脚下,远远早已看到爱德华的杰诺,领着一众人迎了上来:“领主大人,您今天怎么亲自过来了——光明女神在上,领主大人,马车后面,那是什么怪物!!”
“就是巨大魔兽。这个冬天,要数以千计进攻月溪镇的,之前和你说过。”
“光明女神哪,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可怕的怪兽!……”
包括跟在杰诺身边的众人,显然也都惊呆了,连光明女神是爱德华的忌讳这一点都忘了,握着武器的手战战兢兢,不敢上前,有人甚至已经吓得坐在了地上。
工厂这边的人,没听昨天的宣传,所以这种反应倒也在爱德华预料之内,不如说这就是他故意所为:“别愣着,让厂里所有人都出来看看吧。第一批接受改造、现在在这里工作的俘虏,现在有多少人?”
“有七十人,领主大人……”
杰诺以为自己工作不力,连忙辩解,爱德华点点头:“七十人已经不少了,本来我以为会更少,时间仓促,就这样吧。这两天也是这里工作最后的收尾了,等结束后,你带着人找阿拉贡,把他们一起都编入抵抗巨大魔兽的部队里吧。
给他们的赎罪、晋升制度我已经准备好了,最快等这个冬天过后,说不定就有人可以脱离奴隶身份。记得把他们的经历,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俘虏营里那些还不听话的,以后这是一项常规性工作。”
知道领主大人这是在恩威并施,用捕获的巨大魔兽立威、再用晋升制度当糖,杰诺沉沉点点头:“明白。我这就让所有人都出来。您要对他们讲话么?”
“还是交给你。既然你是他们领头的,我希望你能更有威信一些,”爱德华拿出一叠羊皮纸,“我还有一点其他事,你照着纸上的内容念就行,等会你给我安排一下住宿。这附近,最高的山头是哪座?”
“就在工厂后面,您抬头看,就这座。”
“那行,晚上见。”
爱德华挥挥手,正要上山,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大喊:“记得多安排几张床!至少四张!!”
带了这么漂亮的女仆,不让她们侍寝么?还要四张床,领主大人的爱好真奇怪,也许是皇都人的流行新玩法……
杰诺嘟嘟囔囔着,回头安排相应事宜去了。
……
当裹紧袍子的爱德华,和茉莉蔷薇走到山顶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山顶是一片不大的平台,只有一棵歪脖子树长在崖边;积雪还未消融,树枝上、地上落着薄薄的一层洁白。夜色不明朗,月光和星光隐约从飘动的云缝间透出,将山顶照得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就在这样的夜空下,银发女孩背靠着树,双手抱膝坐在崖边,呆呆望着远方出神。
山风也停了。很静。
爱德华伫立着,远远看着薇薇安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的,难得一见的安静侧脸,不知怎地,突然感觉阵阵心疼。
几乎从自己穿越来一开始,就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姑娘,自己却最少在乎她的感受;下意识总觉得,她就是那种只要有好吃的、就天天嘻嘻哈哈跟着自己,无论自己让她做什么都没有意见,烦恼总超不过三秒的女孩子,但现在看来,自己错了。
连她这么冷的天,没有穿厚衣服,自己都没注意到呐。
“殿下,是你来了嘛?我闻到了食草龙肉干、烤番薯,以及你身上的味道啦!”
正在此时,女孩转头,明媚一笑。
爱德华更心疼了,提着装满吃食的布袋,快步走到她身边,并肩坐下,解开外袍,有些强硬地将她搂在袍子里:“一天没吃东西了吧?快吃。这些有点凉了,等会热一下再吃。”
“我吃啦!我还没笨到不知道吃饭唔唔唔……”
虽然这么说着,薇薇安手上可没停下来,不停从爱德华手中口袋里抓着吃食,腮帮子鼓鼓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早就料到这种情况的爱德华从背后茉莉手中接过水袋,递给薇薇安后,又掏出手帕,擦了擦她沾着饭渣的嘴角。
“剩下的不许吃了。留着晚上吃。”
“唔……好。”
薇薇安点头答应后,二人便陷入了沉默。云彩间的月光将山顶照得忽明忽暗,银发女孩往爱德华怀里蹭了蹭。
“……你知道么,殿下,在我的家乡,每一个月只能看见一次星星,其他时候天空永远都被黑云笼罩着,还有闪电。因此每当出星星的时候,我都会跑到魔神殿后山最高处,就这么一坐一晚上;有时候我一个人,有时候还有母后。母后就告诉我呀,天上那些星星,都是我们魔族许下的愿望,每当愿望被天空听见后,星星就会亮起来一颗;如果找到了自己的那颗愿望星,愿望就会实现。”
“然后呢?”
“然后,我就许下了可多可多的愿望,我要吃很多很多好吃的,我再也不要在黑云闪电、火山喷发的魔界饿肚子,我还要见识更多从来没见识到的东西——每次出星星的时候,我都会坐在山头,找自己许下的愿望,就这么找呀找,一晚上就过去了。”
“那,找到了么?”
“还没有,天上星星那么多,我怎么知道自己的愿望挂在哪颗星星上……”
女孩稍微低下头,又重新仰起:“不过以前那些愿望,好像都已经全部实现啦!来到这个世界,呆在殿下身边以后,每天都能吃饱肚子,每天见到的都是以前没有见过的,我可开心啦!只是——”
“只是?”
薇薇安突然转向爱德华,欲言又止,抿起嘴角。爱德华不解:“怎么了?”
“……只是,我发现,我最近好像,没一开始那么开心了。明明每天都能吃饱,每天见到的也都是以前从没见过的,大部分夜晚也都能看到星星,但就是感觉不快乐,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样啊……”爱德华沉思。
“然后我就想,为殿下你做些事情,但殿下你身边的厉害人越来越多,”薇薇安扳着手指,“我没有姐姐力气大会打架,也没有艾琳姐姐那么厉害、会做公务,也不像珊莎那样能听懂你讲的东西,也不会治疗魔法、更不会驯服食草龙……就连做饭,我都不会……”
“傻姑娘。”爱德华一只手揉着袍子里的小脑袋。
“我可不傻!然后,我就去问姐姐,你猜姐姐怎么说的嘛?”
“她……她怎么说?”
“她说,我啥都不会,这么笨,就去给殿下你暖床嘛!让我每天晚上和殿下你一起睡,保证你晚上睡觉被窝暖暖和和的……”
“……这个,我拒绝。”
“果然,连殿下你,也嫌弃我笨啊。”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那我今天晚上抱着殿下睡觉好不好?”
眼看成功把自己逼到了死路上,倍感头疼的某领主立刻使用了“转移注意力”的技能:“……刚才你说,你最近不开心,我大概知道原因了,也有了一些解决办法。你要听么?”
薇薇安立刻兴奋:“当然!”
“我觉得,你呀,是之前的愿望已经实现,但还没有新的愿望,生活失去了动力,所以就不开心了。”
“有道理诶。那我该怎么办?”
“今天不是有星星么?好好思考一下,对着星星许下新的愿望吧。另外我告诉你,不要总想着自己比别人差、不如别人,每个人在这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也总有不可被别人替代的地方;如果想要进步,最好的方法是和自己比,只要自己努力了,今天的自己比昨天有进步,哪怕只有一丁点,坚持下去……”
爱德华自顾自絮絮叨叨着,突然发现,怀中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这才低头看去,薇薇安正闭着眼睛,嘴唇轻微蠕动着,似是真的在听自己的话,在对着星空许愿。
他笑了笑,也抬头望向天空。
对着星星许愿,果然,智慧种族都差不多啊。
天边有流星划过。
薇薇安突然扬起脸:“殿下,我许好愿望啦!”
“诶?许了什么愿望?”
“秘,密。”
女孩灿烂一笑,眼中星光闪烁。
……
(这一章写了六个小时,反复修改数十次,极其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