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一片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从商贾队伍里走出来的女子。
长直的秀发如同镜子般光亮,脱掉斗篷后、高挑而玲珑有致的身材,即便宽大的神官外袍都遮挡不住。她容貌极美,只是她淡然冷漠的面孔,她毫无任何感情的目光,以及她全身散发的刺目乳白色光芒,都打消了正常人任何哪怕一丁点接近她的想法念头——
她既像北方雪山山顶亘古不化的冰块,又像连握柄都没有、锋芒无比的剑。
高高在上,冷酷无比。
“喔,忘了给爱德华你介绍了,这位是奥菲利亚大人,光明神教的,现任圣女。”
杰拉尔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将“光明神教”四个字咬得重重的。四周立刻响起一阵惊呼,不少镇民下意识地已经跪倒在地,却又被身边反应过来的人拉了起来,低声耳语着什么,指着嘴角冷笑更甚的年轻领主。
爱德华假意没看见身边镇民反应,死死盯着杰拉尔:“没想到哥哥这么大的面子,还特意为我请到了,尊敬的光明神教圣女大人?这份好意,我心领了。”
“哈哈,那是当然。”
“也罢也罢。既然如此,哥哥肯定知道,我在我领地,有一道什么命令了。”
“敢问是什么命令?”
爱德华不再看杰拉尔,转向了圣女,铿锵有力一字一顿:
“初,夜,权。”
……
当这三个字,从年轻领主口中说出时,所有人只感觉到,周围的气温,骤然比刚才还要低了十数度!
圣女奥菲利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身上的乳白色圣光,肉眼可见地,已经有逐渐凝聚成固体的趋势!!
“会发光了不起啊?职业电灯泡啊?!”爱德华指着奥菲利亚,鼻孔朝天再次摆出了小痞子姿态,就当圣女下一秒全身的圣光即将爆发时,一句话却又顶了回去:“你们光明神教,本地的神父和吉尔尼斯省的主教都想杀我,你还敢过来凑我的热闹场子?!你这不自己找事儿么!?”
一旁丹德里恩马上帮腔:“就是就是!圣女大人你是不知道,肆虐小镇十年冬天的巨大魔兽,就是神父汉尼拔召唤出来的!!在场上千人都可以作证!”
“没错!我们亲眼看到汉尼拔骑在巨大魔兽身上,进攻月溪镇!!”
“还有主教坎特拉,他想抢走领主的女人,喏,就是旁边那个蝙蝠族的兽人——”
得,这句话不说还好,当好心的镇民指向了扇着翅膀的薇薇安,原本已经收起圣光的奥菲利亚,全身再次圣光大盛,向前走了一步。
爱德华斜着眼睛:“你是真不怕我对你行使初夜权?”
奥菲利亚完全不打算说话,只是又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踏下,身上凝聚的圣光,竟在广场石砖上,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呵,呵,呵,”爱德华嘴里笑着,脸上毫无笑意,“就那么想主动投怀送抱么?关门!放希尔维亚——”
“领主大人您等一下!!”
一直沉默的阿拉贡,突然从背后捂住了爱德华的嘴,把他拖到旁边交给艾琳后,盯着显然已经愤怒到极致的圣女:“奥菲利亚大人,这里还有数千名普通镇民,您真的要在这里出手么?作为光明神教的圣女,您要亵渎女神的箴言,‘神爱世人’么?”
见奥菲利亚稍有犹豫,杰拉尔连忙大喊:“女神只爱她的信徒!信光明女神的才会得救!月溪镇这里,所有人明显都已经‘渎神’——”
“你闭嘴!!”
被艾琳死死抱着的爱德华吼出了声:“神的信徒想要杀死我、毁灭月溪镇,难道是我们真的想要‘渎神’么?”
杰拉尔扯着嗓子:“这也不是你们和邪恶的巫妖,以及邪恶的魔族勾结的理由!!”
“什么邪恶?你哪只眼睛看见她们邪恶了?她们帮助月溪镇抵抗巨大魔兽,差点连自己都搭进去!!‘神爱世人’,世人受苦时她又在哪?她的圣女又在哪?!更不用说她的神父和主教,反倒要落井下石!!”
爱德华伸手一指奥菲利亚:“圣光的指引,是让这个世界变得幸福快乐,你信仰的圣光,它,做到了么?”
全场寂静。
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爱德华竟然,敢于质疑光明神教的圣女,对圣光的信仰!!
下一刻,零零碎碎的声音,从广场上各个角落,逐渐传了出来。
“就是就是!女神并没有帮我们抵抗巨大魔兽,都是薇薇安、莱拉她们帮忙的!”
“薇薇安还帮我,杀了害死我儿子的黑熊——”
“她们还帮我家干活!帮我家修房子,搬东西!”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阵阵声浪逐渐变大,奥菲利亚又停在了原地,环视着四周,似是有些不太理解。
然后,最破防的一幕来了。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左手擦着鼻涕,蹦蹦跳跳地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爱德华认得她,她是镇上瓦莱丽大婶家最小的孩子,平时经常跟在希尔维亚身后玩的,镇上“小丫头团”其中一名,叫做娜娜。
此时的娜娜,站定在了矛盾爆发的正中心,伸手抓了一把泥巴,砸向了圣女奥菲利亚:
“你,坏人!!”
所有人都盯着,眼神纯真无暇的小女孩娜娜,以及她手上扔出的那团泥,愣住了。
奥菲利亚全身笼罩的,传说中、连骨龙吐息都能完全抵挡的圣光护盾,竟然没有挡住那团,娜娜扔出来的,毫无杀伤力的泥巴!!
原本比白雪还洁白无瑕的,圣女的神官外袍边角,多出了一团黑印。
奥菲利亚低下头,望着自己外袍上的污渍。
原本一直如冰山般、毫无感情的面庞,第一次显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
“胆敢亵渎光明神教最神圣的圣女!她她她,罪大恶极!!爱德华你——”
杰拉尔第一个反应过来,嗓音尖锐地大喊着。没有人理他。
薇薇安和希尔维亚站了出来,站在了小女孩身边,一左一右。娜娜似是也明白了,自己到底做出了什么可怕事情,全身颤抖地缩在两个魔族少女身后,只露出半个头。
“看到了么?这里的人,不欢迎你们,所谓‘爱世人’的光明神教,博爱的光明女神?呵?只是个笑话。”
爱德华冷笑着,打破了场上的平静:“趁我还没有狠心,对你使用‘初夜权’命令,赶紧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也不需要你,光明女神的圣女。”
出乎爱德华意料,圣女奥菲利亚沉默地和他对视着,眼神坚定,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然后,她再往前走了一步。
和之前不同的是,她收敛了全身的圣光,没有任何外泄,就像个普通人一样。
“你要干什么!”
奥菲利亚看也不看就在自己正前方的两个魔族女孩,而是蹲下了身,望着刚朝自己砸了一团泥的小女孩娜娜,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
手指尖,一团圣光再次形成。
这次的圣光,没有任何冰冷严寒感,有的只是温暖和光明。
娜娜像是看到糖果般,迟疑着,还是从薇薇安身后走了出来,双手捧着奥菲利亚指尖温暖的圣光,脸上露出了笑容。
奥菲利亚神色稍微缓和了点,但接下来,娜娜的动作,让她全身又一僵。
“薇薇安姐姐!希尔维亚姐姐!这团光好温暖,感觉好舒服,送给你俩啦!”
两个魔族女孩哭笑不得:“……姐姐们碰不了那团光。你自己留着吧。”
“唔,那我也不要啦。还给你,坏人大姐姐,谢谢。”
娜娜蹦蹦跳跳地,把手中的光团还给了奥菲利亚,然后蹦到了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巫妖莱拉身边,仰着头:“我今天能去爬骨龙玩嘛?昨天莱拉姐姐你答应我,如果我听话,今天就让我爬上去玩的。”
全场沉寂。
奥菲利亚愣在原地。
爱德华捂着嘴,“噗嗤”笑出了声。
自己过来找不痛快的家伙,你根本不知道,为了消除光明神教对月溪镇的影响,我到底让丹德里恩在镇上宣传了多久……
这下好了,破防了吧?
看上去她也不是那种没脑子的狂信徒,还好没有一言不合打起来,能够不花任何代价把她赶走,就是今天的最优解了。
至于光明神教大举进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行就带着大家逃跑,圣光大陆这么大,哪里去不了……
正当爱德华心里琢磨着,到底该逃到哪里去时,突然看到刚才还蹲着发愣的奥菲利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眼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不要以为,大家会平白无故地信仰你的女神,”爱德华人怂势不怂,摆出了一副老师的架势,“信仰神明,究其根本原因,是对未知的敬畏,以及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某种慰藉。但当人民发现,不需要信仰、靠自己就能做到时,他们自然不会再去信仰,尤其是这样的信仰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反倒对自己有害时——”
奥菲利亚目光中的疑惑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坚定的神采。
爱德华一愣:“喂,不要吧?你真打算这么做?”
奥菲利亚望了一眼他身旁的薇薇安和希尔维亚,以及稍后方的巫妖莱拉,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们光明神教,也有圣女试炼?!”
点头。
“你打算留在这里,凭自己的努力,让月溪镇镇民重新信仰光明女神,顺带探究神父汉尼拔操控巨大魔兽的原因目的?!”
点头。
“……那,丑话说在前面。你不许使用武力,不许找任何支援。我只允许你一个光明神教的人在我的领地行动,否则,就是你们光明神教输了。在你获胜之前,你不许和我的人有任何冲突,不许将这里的任何事情告知外界,要听从我所有合理的命令——你能做到么?”
喂,我的条件都这么不公平不讲道理了,您还是赶紧走吧……光明女神哪,您赶紧让您的圣女走吧,走啊……
爱德华使劲冲自己的死对头祷告着,然而出乎他所料,奥菲利亚沉默了几秒,还是点了点头。
“……也罢。既然你决心这么坚定,那么,若你能做到以上几点,我就允许,你在镇上用自己的方式传教。”
心里嘟囔着,这女人怕不是个傻的,爱德华不再理她,望向了杰拉尔:
“那,没什么事儿,咱的典礼继续?”
一边说着,他双手下意识伸进兜里,突然发现兜里多了什么奇怪东西。
捏上去,感觉像是一张轻薄的面具。
(本张插图来自前桌,阿新!他在课堂上看到同桌川凌给我画图,很不服气地说也要帮我画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