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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败之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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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渚位于大炎东南腹地,此地地势广袤,土壤肥沃,河网密布,物产丰富,自古以来便是一块富饶之地。大炎历代君主无不钟爱此地,常来此地巡游,作乐,大建皇家园林。各路权贵也纷纷效仿,请巧匠建了各式大大小小的私人园林。到了如今的大炎,许多园林已经没了主人,便成为了供百姓瞻仰参观的景区。

此时正值大暑,苏渚地区的温度能有30℃有余,街上来往的男女皆穿着清凉。然而有个怪人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他穿了一身黑色的大衣,还戴了兜帽,硬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边跟着的那个淡粉色头发,穿着防晒服的女孩子倒是分外地清秀俏丽。一路上不少男士的眼睛都被她吸了过去,很多人想要去搭讪,但是那女孩子紧紧地抱着那兜帽怪人的胳膊,他们无一例外都被她身边那个怪人吓退了。

“博士,我们这样子是不是太显眼了?”蓝毒有些担心的问道,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多了。

“不用担心,他们在害怕。”凯洛因斯瞥了一眼那几个缩头缩脑的男士,淡淡地说道。“放轻松,这里是大炎,比玻利瓦尔萨尔贡那些地方还是要安全许多的。”

“对了,博士,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你还记得吗?我有些记不清了,炎国文字好奇怪。”

“那两个字叫qingyuan。清园。按照炎国这边的说法,是古炎国时期的皇家园林。”

“什么叫园林啊?”

“园林这方面的知识我也懂得不多。”凯洛因斯有些头疼地抓着头发,“通俗地说,就是圈起一块地,请工匠在里面仿造出各种自然景观来。”

“那这样的难度和成本肯定都不小吧?”

“是的,所以园林这种东西一般都只有达官贵人才能拥有。像这次这个,就是大炎古代的一个皇帝的私人园林。”

“这样吗?”

“前面就是了........来看的人还真不少。”

清园离住处并不远,两人说说笑笑地溜达着,不一会儿就到了。然而排队的人着实不少,甚至从门口一路排到了侧门。

“哈........还要排队啊。”蓝毒打了个哈欠,她无意间瞥见了旁边穿着炎国传统服饰的女子,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怎么,你喜欢?”见蓝毒眼巴巴地望着那女子身上的衣服出神,凯洛因斯便问道。

“嗯。”蓝毒点点头。那样的衣服她来炎国之前从未见过,做工看上去很精致,款式也同自己惯常见到的不同。而它的质地看上去非常的柔顺丝滑,在太阳底下甚至感觉有些发亮。这种布料好像叫丝绸,应该也是炎国才有的东西。

“可以,等逛完清园去客栈后面的老街那边买好了。”

“还有,我之前看见有卖瓷器的。就是那种琉璃一样的东西,我也想买一些,可以嘛?”

“好。听你的。”

“好诶!”看着蓝毒鲜有地雀跃起来,凯洛因斯轻松地笑笑。出来放松嘛,能尽兴就是好的。

待到日上三竿,两人终于是随着众多游客一起挨到了检票口。检票口后面便是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清园。不得不承认,作为皇家园林,清园设计得确实非常精妙。开门便可见得亭台楼阁,山池水榭。而道路两旁和庭院里的灌木和修竹穿插其中,将其遮挡了起来,使人只能看个大概,看不见全景。配合着远近高低的空间特征,形成了层次感,吸引着来访者沿着林路向庭内探索。

“这就是炎国的园林吗?”蓝毒边走边惊奇地赞叹着,“简直就是把各种不同的风景浓缩融合进这一个小园子里面了嘛!”

“的确如此。不得不承认,能够在这样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将各种景观设计得如此和谐,自然。设计这个庭院的设计师果然是有门道的。”凯洛因斯一边漫步一边赞赏道。

林路很长,地上铺着卵石,两边是挺拔整齐的竹。孩童们在卵石路上嬉闹着前进,年轻人们或三两成群地交谈着,或独自一人欣赏着园中的景致,老人们慢悠悠地踱着步。或许这么多人在这本应幽静的庭中喧闹显得有些不合适,但是在正午的阳光下,凯洛因斯只觉得安心,他眯着眼,浑身沐浴在阳光下,胳膊随意地搭在蓝毒肩上,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惬意。

“喂,这位游客,你好,请问你有仔细阅读过《入园须知》吗?”忽然,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从后面搭上了凯洛因斯的肩膀。

明明只是个普通的景区工作人员,可是不知为何,凯洛因斯的身体却下意识地绷紧了。

“看过了。”他想了想说道。

“唔.......这样吗........”对方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那请您复述一遍第6条可以吗?”

这下凯洛因斯没辙了,不过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对方对于一个入园须知重视到这种地步。再看看这人的样子:他确实穿着员工服,是个卡普里尼,长着一张扔在人堆里都叫人认不出来的脸,背微微有些驼,两腿叉开,双手抱在胸前,显得相当随意。怎么看也是个普通的员工。

他注意到蓝毒也盯着那个员工,手已经悄悄握住了口袋里的手弩。这么近的距离,只要他想,作为精英干员的蓝毒有把握将那人迅速击毙。

“抱歉,先生,我无意为难您。只是,熟记入园须知对您的安全很重要,我这里有一份,还请您再多多留意。”那人笑了笑,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凯洛因斯,随即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凯洛因斯盯着人群看了许久,确认那人确实是消失了,这才拍拍蓝毒的肩膀,将那张纸展开看了起来:

亲爱的游客,欢迎来到清园游玩。清园是炎国最古老的皇家庭院之一,具有厚重的文化底蕴与历史氛围。为了保证您的游览体验,请您与您的亲人和好友在游览时遵守以下规则,否则后果自负。

1.园内道路复杂,请严格遵循指示路牌游览,避免迷路。

2.请尽可能与其他游客一同游览,避免落单。

3.园内的建筑设施与器具皆为古迹,十分珍贵脆弱,请勿随意触碰。

4.园内除了望白池内所养鳞兽外无其他动物,如发现其他动物,请立刻远离并向园内工作人员求助。

5.本园游览时间:上午8点至下午6点,请务必在游览时间内完成游览,其他时间段请勿逗留。

6.游览时请时刻关注自己身上的表是否正常运行,一旦出现异常请立刻离开清园。

7.本园没有任何古装表演项目,如您在园内看见古装人士,请立刻向园内工作人员求助。

8.请时刻注意您身边的人精神状态是否正常,如果发现他们异常,请立刻远离他们并向园内工作人员求助。

9.请时刻确认身边的人的相貌,行为,神态是否与自己认知中的相符合。

10.请时刻保持与其他游客的距离,必要时最好单独一人进行游览。

11.请清醒地记住自己是谁,在何处,想要做什么。

12.请时刻确认自己所见到的一切是否符合自己的认知,请时刻确认自己的认知是否正确。

13.请认真,深入地思考这一切的原因。

以上便是在游览清园时需要您注意的事项,祝您游览愉快。

“这........”凯洛因斯反复阅读着这张游园须知,眉头拧成了一条线。

“这真的,是游览这个园子的规则吗?”蓝毒也凑了上来,同样对这份规则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我为什么觉得这像是一些恐怖故事里面才会出现的奇怪规则?”

“不管它是一份什么规则,它都是无法成立的。”凯洛因斯指着第二条规则说道:“这玩意这里说尽量不要和其他人分开,后面又说要和其他人保持距离,甚至可以分开。这根本就是矛盾的。”

“而且,它提到的很多东西,感觉根本就不像是正常的旅游景点会发生的呀,那些精神异常,认知错误什么的.......”

“逆向思考一下,”凯洛因斯捏着鼻梁说道,“它这里面提到的那些‘不存在的东西’恰恰就是我们有可能会遇到的,而遇到了就说明我们处在了危险之中。”

“但是即使是这样,也还是太诡异了。正常的一个景点怎么可能会让人精神失常呢?要是真有,这样危险的景点是怎么对外开放的?”

“不知道,这一点我也无从可知。”凯洛因斯看着来往的游客,“或许我们应该去问一问其他游客。他们如果也看过这份规则,却还是选择来这里游玩,那必然对于规则有一定的了解。”

来往的游客很多,凯洛因斯随便上前叫住一个中年的丰蹄妇女:“您好阿姨,能问您一些事情吗?”

“什么事啊小伙子,我就一普通人,你想问啥呀?”许是带着兜帽的凯洛因斯属实有些奇怪,那大妈看上去有些胆怯。

“没啥,就是想问问您,您这是第一次来逛这清园吗?”

“嗨呀,我还真不是,我就住在附近,打退休以后没事就来这边散散步,看看鱼,聊聊天。”

“这样啊,那请问一下阿姨,咱这边清园的园规您了解吗?能给我说说是什么意思吗?”

“那园规有什么可说的?不就是跟那些公园啊,寺庙啊那些规矩一样的吗?”

“那.........阿姨您有没有觉得那些规矩,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有什么奇怪?我看你这小伙子才奇怪!神神道道的........”那大妈忽然警觉起来,撇了一眼凯洛因斯絮絮叨叨地快速走开了。

凯洛因斯咧咧嘴,又去找几个游客问了问。那几个愿意回答他的人倒是无一例外都觉得园规就是园规,没什么奇怪。然而凯洛因斯留了个心眼再一问,没有人注意园规上写了什么,好像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将园规的内容当做了自己生活中那些已经熟悉到懒得再去记忆以至于忘却的规则的集合。

蓝毒那边也问了几个人,然而也没什么收获。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不如先跟着其他人人一起游览吧。”凯洛因斯说道,“看那些规矩,也不难遵守,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应该也不会怎么样........而且也不排除那人是在开玩笑,或者精神有什么问题。”

“也是........”蓝毒略一思索,也同意了。

只是,蓝毒发现自己很难再像之前一样放松地投入到园中景色去了,她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有些如芒在背的感觉。再看凯洛因斯,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安来,但是也是一副沉思的神情,应该也是在思考那些规则的含义。

“博士,我想......去一下卫生间.....”蓝毒忽然红了脸,有些局促地说道。

“嗯,”凯洛因斯收回思绪,对她笑笑,“去吧,前面就是卫生间了,正好我也想去了。”

卫生间就在不远处,凯洛因斯趁机解决了内需问题,顺便整理了一番,走了出来,不一会蓝毒也完事出来了。

“走吧。”凯洛因斯拍拍她的肩膀,蓝毒点点头,两人继续顺着小道逛着。

然而,蓝毒总觉得有些不安,似乎上了趟厕所出来哪里不太对了。

“博士........”她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

“嗯.......”凯洛因斯神色凝重地点点头,环视着周围,“你不觉得这里比咱们去厕所之前安静了太多了吗?”

“是啊,之前明明有很多人的,可是现在怎么都不见了?”

“等一下,我在想.......”凯洛因斯说着,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那规则上说过,尽量不要同其他人分开。我想,现在这种情况可能是我们违反了这一规定造成的后果。”

“不会吧.......”忽然知道自己违反了规则,蓝毒未免有些慌乱,“连去个卫生间都算是和其他人分开了吗?”

“严格上来说,也是。”凯洛因斯说道,“目前这是对这种异常最合理的解释。我们最好小心一点,先回入口那边看看。”

没了来时那种轻松与惬意,凯洛因斯与蓝毒只觉得来时这条路是如此的漫长,枯燥。窄窄的小路蜿蜒曲折,好像没有尽头。道路两旁两旁高大的竹林更像是要向着两人压过来一样,让人心头充满了压迫感。蓝毒警觉地盯着竹林的间隙,好像里面藏着什么不怀好意的东西。

“等等。”凯洛因斯忽然止住了脚步。“阿兹莉尔,先等一下。”他看了看表,“太阳的角度有些不对。”他抬起头,太阳挂在来时的那条路南头,微微偏右。然而自己的表上时间才11点15分。

“表有可能停转了。”凯洛因斯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走的时间太长了一点?咱们十点多才进来的,从表停转开始才一个小时多一点,现在应该已经下午了,还没见到入口。我们可能暂时只能往前走了,原路返回没用。”

“可是,有没有可能园子里的时间本来就是被扭曲过的,所以时间没问题,是我们看到的东西出了问题呢?”

“嗯........”如果不是情况比较紧急,凯洛因斯是挺想夸她一下的。逆向思维对于一般人来说非常难得,蓝毒比起以前已经进步了很多,只不过.......“应该不像。”他想了想还是反驳道,“你一路走来,自己的感觉是怎么样的?是不是比起来时感觉路长了不少?”

“好像是的......”被这样一提醒,蓝毒也有了相同的感觉。“所以说事实上就是时间被扭曲了吗?”

“我认为是。”凯洛因斯说道,“退一步讲,就算时间没问题,那就是我们所处的空间发生了扭曲,这样我们继续这样走下去也依然走不出去的。还不如往前走,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嗯。”蓝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是博士想得周全啊。”她由衷感叹道。

“你也不错,要不是你说,我也未必想得到这一点。”

说罢,凯洛因斯与蓝毒便回过头,继续向着清园深处走去。

事实证明,凯洛因斯的决策是正确的。两人往前走了没多久,视野便突然开阔了起来。来到这一片竹林的边缘,映入两人眼帘的便是望白池,池上是雕栏水榭,悬亭玉廊画舫,横在了半边池上。池中生着睡莲与鸢尾。而在望白池周围,是形态各异的假山,石椅石桌,也生着各式各样的花草。与竹林相对的一头则是围墙,有琉璃瓦作饰。墙上开出了各式花样的漏窗,透过漏窗隐约可见后面是一个小院。

“总算是有些进展了,不是吗?”凯洛因斯对蓝毒笑笑,“可惜我们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正常的。”

蓝毒警觉地环视着四周,忽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嘿.....博士.......”她压低了声音,看上去很兴奋,“你看那边,那座假山那边,那边不是其他游客吗?”

凯洛因斯定睛看去,那座假山旁边确实围着不少游客,他们中央有一个穿着导游服的人,应该是导游,看样子正在讲解些什么。

“我们还是过去和他们一起比较安全吧?”蓝毒说完便向着那些人走了过去。

“等等,阿兹莉尔,先别过去!”看着那些围作一圈的人,凯洛因斯心中的不安徒然增加,他忙追了过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您好,请问........”蓝毒走了过去,找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游客,正要说话,那游客忽然浑身颤抖起来,仰起头,身体向后弓了起来,随即他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啊——”即使是蓝毒也忍不住惊叫一声,急忙后退几步同那男子拉开距离。眼前的景象即使是对于见识过海嗣与邪神的她来说也算得上是噩梦,那个人——如果还算得上是人的话,他的身体和四肢已经反弓成了一个骇人的角度,裸露在外的肌肤均像是覆盖上了一层腐烂的肉,亦或者本就是他自身腐烂的组织和肌肉。在那人的脸和胳膊上尽是已经发黑的,腐烂得不成样子的肉,勉强能分辨得出几条残破的肌肉纤维和筋膜,黑红的血和粘稠的脓液从那些烂泥一般的腐肉中渗出,最令人惊骇的是,他的脸和手背上,长出了如同蜂窝煤一般的密集孔洞。他的双眼毫无生气,蒙着一层蛛网一般的灰暗,就如同坟场里涌起的雾。

“阿兹莉尔,离她远点!”凯洛因斯匆匆跑了过来,也被眼前的异象吓了一跳,忙拉着蓝毒的手想要离开。

“咔.......”那人缓缓张开了嘴,用如同锈蚀的门轴转动般的声音发出了一个音节。

忽然,他猛地瞪大了眼,那风箱一般的喉咙开始快速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音节,听上去非常的诡异,就如同.......他在一边吸气一边低声地道出那些怪异可怖的音节,并且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凯洛因斯两人只觉得那低语,那些**骨髓般的音节像是在园中反弹了许多次一般,从四面八方灌入脑海中,让人无法集中精力,变得烦躁,蓝毒甚至觉得脑袋有些发胀。

随着他的低语,其他人也一同转过了身,每一个人都成了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嘴里不断发出那些诡异的声音。他们缓缓地伸出了手,颤颤巍巍地向凯洛因斯两人走来,脓液和血顺着他们的身体不断留下来,在地上拖出一条条粘腻的痕迹。

“快跑!”凯洛因斯忙拉起蓝毒的手就要离开,可是他一转过身去却突然发现园中的一切都变了样子:墙上,树上,地上,植物上,建筑上全长满了那粘腻的生着蜂窝煤的腐肉,甚至连望白池都已经变成了一池猩红的血水,池中的莲花上也挂满了腐烂的肉,整个庭院仿佛被这些腐败的肉污染了。

那些是什么?为什么好好的游客会变成这样?为什么眨眼间整个园子都变成了这样?是从我们离开其他人就开始了吗?无数的思绪在凯洛因斯脑海中翻飞,然而此刻的情况不容他深思,蓝毒回过神来,举起手弩向着眼前的怪人射击,带着剧毒的弩箭很快地将那些怪人身上形态可怖的腐肉溶解成了血水,然而毒剂能起作用的范围并不大,更何况那些怪人成群结队,单靠一把手弩根本解决不了。

“我们要怎么办,博士?”她有些慌乱了,当人们发现自己仰仗的东西失去作用时,迷惘和慌张是难免的。

“往这儿走。”凯洛因斯一把抓起她的手,向着园子更深处跑了过去。

园子深处是一个小院,园中有一座三层高的阁,凯洛因斯带着蓝毒冲了进去,里面是一些木制的古式家具,以及一些瓷器和铜器,诡异的是尽管过了很久,它们都摆放得很整齐,表面光滑锃亮,铜器甚至一点铜锈都没有,地板也是一尘不染,就像是崭新的一样。

外面那些怪人的呓语声又逼近了。凯洛因斯忙收回思绪,他带着蓝毒径直跑上二楼,一路跑到后面的露台。二楼的高度并不很高,蓝毒此时也明白了凯洛因斯的用意,她很轻松地从二楼跳了下去,凯洛因斯深吸一口气,也跳了下去。得益于平时铸铁小姐对他的训练,他屈膝前倾,打了个滚也落在了地上,尽管狼狈,却没有受伤。

想来那些怪人看着脑子不清醒的样子,希望这个小把戏可以骗过他们,多争取些时间吧。

两人逃离了这个小院,又沿着小路一路狂奔,沿路的宅邸,林地众多,但是,无论是建筑,还是草地,树木,假山,都无一例外地蒙上了一层如刚才那般的腐烂血肉,似乎整个清园都变成了这般模样。然而诡异的是,那些建筑的内部却无一例外都是整洁干净的,丝毫没有被污染的迹象。

终于,又来到了一座小院落中,凯洛因斯与蓝毒停下了脚步,身后也没了那些瘆人的呓语。

“终于甩掉那些东西了!”蓝毒靠在墙上,稍微松了口气,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紧握着手弩,不断环视着四周。“现在安全了,博士,您赶紧休息一下吧。”

凯洛因斯闻言,直接倚着墙瘫坐在地上,凭他这废柴体质,能坚持高强度跑到现在已经是超常发挥了。现在脱离了危机,马上就顶不住了。

“但是这些玩意,它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小声嘀咕道。

“博士,那些有没有可能.......就是与我们一起进来的那些游客?”蓝毒忽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她颤抖着问道。

“不可能,”凯洛因斯想了想说道,“那个纸条上说,违反规则的人会受到惩罚,没有违反规则的人就不会受到惩罚。”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而且,刚刚进来时我就注意到了,这地方明显和咱们惯常认知不符,如果这地方经营了这么多年却一直鲜有人发现异常的话,说明违反规则的人所受的惩罚不会被普通人发觉。换而言之,这地方和我们所认知的世界甚至不在同一个空间。”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不在我们熟知的那个世界了是吗.........”蓝毒喃喃地重复,这绝对是她迄今为止遇到的最诡异的情况,一想到自己此时不知道身在何方,眼前看似熟悉的景象皆为虚妄,她心中不禁泛起孩童离开了母亲怀抱那般的酸涩,胸口好似郁结了一股气一样难受。

“但是,只要它还符合一些基本的法则,那么我们就有回去的可能。至少我们怎么进来就能怎么出去。”凯洛因斯也注意到了蓝毒情绪有些低落,便宽慰道。

“嗯.......我知道了。”蓝毒勉强笑笑,但是能明显看出来情绪还是很低落。

“唉,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不小心就到了这鬼地方来。”凯洛因斯正感慨着,忽然心里猛一惊悸,“那些腐烂的玩意........该不会就是违反规定误入这里的游客吧!”他越想越后怕,“也就是说我们如果无法离开,最后也会变成这样的吗?”他叹了口气,这种事情还是先不要告诉蓝毒了吧。

两人缓了缓,继续向园子深处走去。只是这偌大的清园在此时这种诡异的情况下不知已经被扭曲成了什么样子,眼前的景象在不停重复着,树木,花草,卵石道路和各式各样的古建筑,里面的器具都是整齐崭新的,而头上那轮太阳也似乎没有动过,尽管一直高挂在正南边,但是却如同被时间吊死在了天上,无法给人一丝安全感。

“太阳为什么一直没移动过.......”蓝毒抬头看着太阳,不由停下了脚步。“博士,我们......好像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还要一直走下去吗?”

“抱歉,阿兹莉尔,我目前也还没有头绪。我只知道往回走没有结果。”凯洛因斯苦涩地说道。

“是......吗?原来博士也不知道了呀。”

“怎么了,阿兹莉尔,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凯洛因斯忙问道。

“没什么.......就是.........我可能心态不对了,博士,我不想再走下去了,反正,也没什么意义不对吗?看看那太阳,它都没动过,这里的一切,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死去的一个世界一样.......”蓝毒心头的沮丧越来越重了,她不住眨着眼睛,使劲忍着泪水。“反正我们一直走下去,最后也就会变成那些怪物的样子吧?”

“你也想到了吗?”凯洛因斯沉吟一下,干脆也不再瞒着她,“我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是也不能确定就是这样........”

“算啦,博士,我不笨的,您不必这样安慰我。”蓝毒笑道,“我就是........想到如果自己会死在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地方,死后还要变成那种恶心的东西,就觉得,怪难受的.......”一阵酸楚涌来,她忙闭起眼睛,然而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抱歉,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了。”凯洛因斯歉意地笑笑,把她搂在了怀里。“这里确实让人压力很大。但是你可以给我点时间,也给自己点信心。这园子里还有很多需要去推敲的地方,我再整理检查一下,会有进展的。”

蓝毒悄悄地发泄了一下情绪,感觉心头的阴霾和胸口的郁气都退却了一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博士,是我太过脆弱了,我本来应该做好护卫的工作的。”

“没关系,”凯洛因斯故作轻松地笑笑,“刚才那些东西,它们神志是不清醒的,或许压力过大导致的精神崩溃是导致异变的原因之一——那就说明保持清醒和坚定的心态很重要,有压力能排解出来比不断给自己施压要好的多。”

“但是我们确实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博士,这样漫无目的的走我觉得找不出什么线索。”

“确实,接下来我们应该重点检查一下那些建筑。”凯洛因斯指着不远处一座小楼说道,“建筑所能够包含的人文信息确实比自然景观要多不少,之前逃跑时忽略了这些,这是我的失误。”

两人谨慎地摸进了小楼里,楼内正对着正门的便是厅堂,摆着太师椅和桌子,均由红木制成,看上去都是崭新的。旁边桌子上还有几个瓷制的花瓶和铜桌,桌上有一套茶具,瓷制的,同样十分崭新。角落有楼梯,通向二楼。

“这里......不太对劲啊?”凯洛因斯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说道:“清园是两百年前大炎的附属国亓国皇室所建,如果是当时遗留下来的器物,不可能过了200年还完好如初。”

“而且.......”蓝毒感受到脚底的触感有些异样,她蹲下来蹲下来,用手指沾了沾地面,捻了捻,发现地面上落的灰竟然是黑色的。“地上的这些灰,跟平常的灰尘区别很大,我觉得很像是木料燃烧留下的碳灰。”

“木料燃烧.......”凯洛因斯暗自思索着,“这楼就是木制的,难道这些黑灰是这楼之前燃烧留下来的吗?也就是说........这楼之前被烧过一次?”

“博士,你看桌子底下,好像有纸!”蓝毒忽然说道。凯洛因斯定睛望去,桌子底下确实有张揉作一团的纸,两人忙过去将它展开来,原来是一张报纸,上面的头版标题用刺目的红色大字写着:苏渚惊现不明暴恐分子袭击清园,现场损失惨重。

两人接着看下去,按照这篇文章所说,清园曾经发生过一次毫无征兆的暴乱时间,一伙暴徒突然凭空出现在清园中,四处袭击游人导致多人死伤,炎国城警与其激战多日,暴徒突围未遂,恼羞成怒点燃了清园中的望登楼,火势飞速蔓延,城警不得不撤退。待火势被扑灭后,暴徒不知所踪,徒留下一地狼藉。再一看左下角的时间,是1096年。

“1096年......也就是说这里在4年前确实被烧毁过。”凯洛因斯说道,“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应该是后来当地政府重建的,这也就解释了它们为什么都看上去很新。但是,新建的屋里有焚烧过的木灰,这种异常应该就是我们要注意的。”

“是不是这样,博士?”蓝毒说道,“按理来说,新修建好的房间里不应该有过去焚烧留下来的木灰。但是它现在出现了,这是反常的,而反常的出现或许就是我们目前所在的这个空间的薄弱点,也就是说,它不符合逻辑的地方,或者说,无法自圆的地方。”

“是的,目前首要的是这份报纸,上面可能还有别的线索,我先找个隐蔽的地方把它看完,整合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凯洛因斯说着,正要将报纸叠一叠收起来,忽然,一张泛黄的纸从里面掉了出来。

那张纸看上去已经有不少年头了,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字体看上去小巧,工整。从材质上来看应该是宣纸,但是由于年代久远,看上去相当脆弱。凯洛因斯和蓝毒面面相觑。

“一张4年前的报纸里夹了一张足以去做文物的书法作品?”凯洛因斯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打量着那张纸,但是上面的字真的很小,而且很密集,凯洛因斯看不清那上面的字。他伸出手去,回头看了一眼,蓝毒也凑了上来,她举起手弩,对凯洛因斯点了点头。凯洛因斯会意,将那张纸捡了起来——

凯洛因斯只觉得一阵眩晕,再睁开眼睛时周围已经变了样。

眼下自己还在那座楼里,周围的家具也依然摆放地整整齐齐,但是却比起之前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并且他发现屋里还有两个人。

厅堂的中央躺着一个小女孩,约莫有七八岁,已经停止了呼吸。看她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样子,像是个乞丐,她的腿以一个可怖的角度扭曲着,身体周围散落着一些木屑,有一根木头刺穿了她的胸口,这看来是她致死的原因。而二楼的雕栏有了一截缺口,看样子她是被人从上面推下来的。

另一人也是个小孩,但是他看上去白净健康,身着雕蟒华袍,一看便身份不凡。从他惊慌的表情来看,那小姑娘就是他推下来的。

“喂,怎么回事?”凯洛因斯正欲上前询问,却突然发现他发不出声音了,而且他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他低下头,却也没发现自己的躯体,好像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幽灵游荡在这里。

“砰!”门被人大力推开了,一位身着龙袍的高大男子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雍容典雅,着青绒朱玉的女人。

“这是怎么回事,易和?难道当真如沈公公所说的,你杀了人?”那男人缓缓开口道,声音中饱含着怒气。

“父皇!她是个小偷,我上来玩时看见她揣着二楼的那些茶器。我让她放下,她不放,我才把她推下去的!”

“那你就可以随意残害他人性命了!”男人龙颜大怒,易和——地上的那孩子和后面的女人和后面随行的侍女都不禁为之一颤。“我平时是怎么告诉你的?先生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你都忘了吗?这就是你身为未来一国之君该有的行为吗!”

“可是父皇!您说过身为一国之君,考虑事情应当登高望远,高屋建瓴,不可拘泥于一人一事一物。您为什么因为一个乞丐的命就生我的气?”易和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很害怕,但依然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而皇帝听了他的话,愣了片刻,随即闭上眼睛,重重地谈了口气。

“那日我无意间向你谈起治国之道,却没有跟你解释清楚,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理解。这实在是我当父亲的失职。”皇帝有些后悔地说道,“你听好,我当初那番话的意思是,身为一国之君,一言一行决定着一国百姓的祸福旦夕。所以眼光要放长远,看事情要全面,必要时要以大多数百姓的安危和幸福为基础去做出决断和牺牲,不要因小失大。”

他略微歇了口气,继续说道:“但是我刚刚也说了,身为一国之君当以国康泰,民安乐为己任,应当爱民如子,以民为基。而不是似你这般草菅人命,为所欲为。你应当记住,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你的先生也应该教过你,‘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都是讲的这个道理。”

他叹了口气,看着地上那小姑娘的尸体:“若天下大同,国泰民安。何至于会让幼童行乞讨行窃之事。这孩子不得已而为之,你非但不同情,还对其痛下杀手。你说你若是做了一国之君,如何能教百姓安定?百姓不安定,社稷又何来的康盛?”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知错了。”易和终于是泪流满面,扣头认错道,“请父皇责罚我吧!”

“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你犯下这般错误,我也应当受到惩罚。”他说着,抽出腰间的佩剑扔在了易和面前。“我曾教导过你,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人无论身份都应当为自己所做之事负责。伤人性命可是重罪,按律法当以命相抵。所以,你也应当伏法。”

“父皇!”“皇上!”易和,皇后与随行宫女皆大惊失色,易和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然而只从他眼中看见了令人绝望的,冰冷的痛苦。

“不能啊皇上,他还是个孩子啊!”皇后一瞬间便哭着瘫倒在了地上,侍女们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也纷纷哭作了一团。

易和祈求地望着父亲,然而皇上依然还是用那般令人窒息的痛苦与不舍的目光望着自己。

“父皇,您说得对,我伏法便是了。”易和面如死灰,君令无戏言,他知道自己应该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不!易和!不要!求你了,皇上!”母上撕心裂肺的哭声仿佛变得遥远,地上的剑仿佛有千斤重,易和缓缓地将它举了起来,横在了脖子上,双手用力一划——

“易和!”皇后又一次瘫倒在地上,侍女们也都泣不成声,没有人注意到皇帝的紧绷着的脸缓和了下来,嘴角露出了笑意。

易和目光呆滞,脸色死灰,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脖子处被剑划过的痛感依旧锐利,然而,脖子还在。

那是一把尚未开刃的无锋剑。

面对死亡带来的紧张与恐惧感所引起的生理反应此时忽然山呼海啸般袭来,易和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易和!我的易和啊——”皇后一把抱住自己的孩子,号啕大哭,近乎经历了一次死亡的易和也大哭了起来。

皇帝缓缓上前,抽噎着的易和一把握住了他有些粗糙,伸出了皱纹的大手。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他欣慰地笑着,轻柔地抚摸着易和的头。

凯洛因斯看着这一切,不知为何,他感觉此刻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仿佛带了一种神圣感。那孩子周围仿佛闪烁着光芒,仿佛那把钝剑将那个因为心术不正而犯了错的易和斩杀掉了,此刻所在的是重生的,心灵纯净良善的易和。他正像是新生的婴儿一样大哭着,而她的母亲也正如历经千辛的孕妇一般喜极而泣。

眼前一黑,凯洛因斯的意识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而他手中的那张纸,已经变成了一张空无一字的白纸。

“博士!”蓝毒看上去非常激动,“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四年前那场动乱是——”

“什么?你说你看见的什么?”凯洛因斯讶异地问道。

“你没看见吗,博士?就是眼前一黑,然后就好像回到了当时一样。”蓝毒也惊讶地反问道。

“我也看见了,但是我看见的和你看见的不一样。我看见的是发生在这里的亓国皇室的一些往事......算了,你先说说你的。”

“四年前那场动乱就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些怪物引起的!它们凭空出现在清园中,肆意袭击游人。大炎调集了司管武力的天师来镇压,但是未能取得成果。因为,源石技艺对那些东西不管用!”

“什么!”凯洛因斯大惊,“怎么可能?”

“事实如此,博士,源石技艺的能量无法对他们身体表面的那些腐肉造成损伤,好像那些腐肉有可以吸收消解掉源石技艺的能力。”蓝毒说道,“他们只能靠清园自身的人防工事阻挡那些东西。僵持了几天之后清园里面突然起了一场大火。等消防部门扑灭了火情后,人们发现那些怪物又凭空消失了,就和它们出现地一样诡异。”

凯洛因斯也将自己所看见的告诉了蓝毒。

“可惜,我对炎国历史也只是略有涉猎。不然,我可以根据易和这个名字推断出他是哪一代皇帝,或许就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凯洛因斯最后略带惋惜地说道。

“没关系,博士。”蓝毒环视周围,忽然惊喜地叫道,“你看看周围!好像发生变化了!”

凯洛因斯这才发现,周围的那些器具变得老久了许多,布满了灰尘和锈蚀,一看便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时间似乎回到了那场火灾之前,再看窗外,阳光开始变得有些昏黄了。

“太好了博士,这说明我们的猜想是对的!”蓝毒欣喜地说道。

然而凯洛因斯的心里却充满了不安,这是开启了通往希望的路,还是打开了通往地狱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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