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毒与凯洛因斯走出了望登楼——那座小楼。迎面而来的阳光已经不似晌午那般毒辣,而是悬挂在西边,连着天边的云彩一起带上了几丝昏黄。
凯洛因斯看了看表,指针依然是停在了11点15分。再看看太阳,目前的时间应该是停在了差不多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如果没猜错的话,在他们下次找到什么关键线索之前,这时间不会变了。
“这里的时间变了。”凯洛因斯看着眼前已经改变的景象:脚下的青砖已经被日积月累的雨水和风沙蚀出了坑洞,生长着一簇一簇的青苔。而自己身后的那座望登楼顶的瓦片也可以看得出有了磨损,墙面上更是出现了多处被破坏与侵蚀的痕迹。“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应该是在1096年发生那次暴动之前的某一个时间点。”
“那导致我们穿越的关键点是什么?是因为我们发现了望登楼里面那张报纸和那张宣纸,所以我们就穿越到了这里吗?”蓝毒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凯洛因斯坦然承认道,“与那张报纸无关,与那些黑灰也无关。我们是在发现那张宣纸之后,看到了一些曾经发生的事情,然后周围就发生了变化。”
“所以关键是那些以某种形式被保存起来的‘记忆’片段吗?”
“这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有个猜想。”凯洛因斯说道,“还记得之前你说过,那些焚烧后的灰烬出现在了新楼中,这种反逻辑的地方便是这个空间的薄弱点。从这个角度去分析,当我们发现了所处空间的薄弱点并且看到了那些东西后,我们就到了这里,这说明,我们所看到的那些以前的东西有可能就是击碎那个薄弱点的关键。”
“除此以外,还有一点。我们在发现了之前所处的那个世界的薄弱点后,没有回到现实,而是来到了这里。这说明我们因为违反规则而来到的这个世界没那么简单,它或许就像是个套娃一样,之前我们所处的只是它的最表层,当我们击破了那个世界后,就掉到了内层。我们要做的就是继续向更内层的世界探索,最终或许就能触碰到维持这一切运转的核心,从而找到回去的机会。”
“我明白了,这么快就能想到这么多东西。不愧是您,博士。”蓝毒情不自禁地夸赞道,尽管他们还未脱离危险,但是身边男人的可靠竟然在此时让她感受到了些许的安心。
“不要放松警惕。”凯洛因斯摇了摇头,“有很多事情我还没想明白。比如为什么在发现了异常后我们没有直接掉到里层,而是偏偏以回忆的方式,我们所看到的东西似乎与这个世界的本质没有任何联系。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我总觉得是有人想要让我们看到那些,这不是好事。”
“也是,不过我们总归还是要继续调查下去。不然也没别的路可走了。”
说罢,两人便沿着那从望登楼延伸出的小道走了出去。一路上,还是同之前相似的风景,然而不同的是,之前那些腐化的血肉全部消失了,就如同出现时一样突然。
“在最表层世界时,好像一开始也没出现什么异常,是在我们发现了那些怪物之后周围才开始变化的吗?”凯洛因斯暗自想着,“不对.......是在到达望白池时,早在我们上厕所时应该就已经不在正常的世界了,但是直到望白池才发生了异常,中间我们走的那条路却并没有异常,这是什么原因呢?”
“呃........”忽然,凯洛因斯只觉得脑袋一阵抽痛,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女子,她向前放跑着,回过头,笑着向自己伸出了手。“亓哥哥——”
仿佛恍悟一般,他回过神,眼前的景象竟然骤然简又变了样——那些青砖白墙绿瓦上被侵蚀的痕迹都明显加重了不少,并且在磨损的边缘都出现了黑色的,泛着液体光泽的不明物质。而那些树木花草上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黑点,同样是泛着漆黑的,又闪烁着液体一般的光泽。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他问道。
“好诡异啊博士,它真的是忽然就变成这样子的。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这样了。”
“这些东西.......”凯洛因斯左右瞧瞧,随手折了一根树枝蘸了蘸那些黑色的液体,然后小心地凑近鼻子,拿手扇着闻了闻。一股腥臭味直冲鼻腔,带着依稀能闻得出的血腥味。
“这味道闻起来......感觉就像是在表层遇到的那些腐肉。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我们最好快一点收集线索,尽快离开这里。”凯洛因斯说道。
“嗯.......博士有什么想法么?”
“刚刚你有没有产生什么幻觉?”凯洛因斯问道。
“没有呀,怎么,博士有看见什么吗?”
“是,我刚刚看见一个穿着炎国古装的女孩沿着这条路跑了,而且......她还叫我亓哥哥。”
“亓.......我记得亓国好像就是以皇家姓氏定的国号吧?”蓝毒忽然想到,“她叫的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你之前看见的那个易和?”
“有这种可能性。目前想要找到线索,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跟着这些幻象走,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进展。”凯洛因斯说罢,便与蓝毒一起向着小径深处走去。
“刚刚的异象,出现得真的非常诡异,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刚才我出现了幻觉吗?”凯洛因斯正想着,忽然,眼前一晃,那女孩子又出现了。
“易和,望白池的莲花应该开了,你能陪我去看吗?”那女孩似乎比刚刚见到时长大了不少,她依然笑盈盈的,拉着自己的手。
“望白池......”凯洛因斯暗自记下她说的话,忽然眼前又是一亮,幻象便不见了。
“博士!”他听见蓝毒的呼声,明显变得紧张了许多,他定睛一看,先前的那些建筑物和植物上的黑色更多了,扩展成了一块一块的斑块。凯洛因斯再稍微凑近一些,鼻子里顿时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只见那些黑色的液体隐隐透红,分明就是腐败到一定程度的污血。
“已经两次了。每次我出现幻觉时,这园子里的异化就会加重。”凯洛因斯凝重道,“去望白池。我们必须抓紧了,那些幻象给了我们提示,但也让我们逐渐陷入危险。”
蓝毒点点头,两人不敢再耽搁,一路小跑着赶往了望白池。沿路一切皆挂上了那些腥臭的污血。尽管在上一层两人见到过更加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象,然而比起上一层那令人窒息的,死寂的世界,这一层的清园所孕育着的未知的危险令两人心头仿佛压了块石头一样,充满了紧迫与危机感。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望白池那边那座画舫的屋顶了。不知为何,污血也变得越来越多,当两人再次到达望白池时,那池边的假山上泼满了污血,那一排排的绿林修竹皆已是几乎浸泡在了污血之中,泥土已经被染红了,甚至那些植物看上去都带了些血色。而那一池清水更是已经尽数成了浓稠的黑血,池中漂满了鳞兽的尸体,浓烈的腐臭味熏得凯洛因斯两人几乎要晕厥过去。
忽然,眼前再次恍惚。清池中的水不再腥臭恶心,植物与假山上也不再有触目惊心的血迹。悬亭之中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那女子尽管年龄大了许多,凯洛因斯一眼便认出是先前见到的那个少女。男人则生得眉眼方正,气度不凡。凯洛因斯见他身上依稀有那么些之前见到的那个小易和的影子,便猜测这大概是那位易和长大后的样子。
“清越。我们有些日子没见过面了,今天好容易能见着一回,你为何愁眉不展呢?”那男子问道。
“唉,易和。你有所不知,家父今天在朝堂上说的东西又被皇上批驳下去了。他回家后,就一直郁郁寡欢的,话也不说........”那女子一言道出了男人身份,果然如凯洛因斯所料。
“郑大人.......还是放不下那治新一事吗?”易和说着,眉头拧了起来。
“对......家父一直主张要趁着现在大力推行治新变法。否则亓国日后将会越来越难。”
“郑大人贵为内阁学士,高瞻远瞩,未雨绸缪。他一直想要让亓国强大起来,我是万分敬佩的。”易和说道,“只是父皇也是为民生所虑啊。亓国终究只是大炎的附属,全靠大炎皇帝恩泽才得以占据苏渚之地保全。如今大炎对亓国盯得很紧,变法之事怕是会将这一国百姓推入战乱之中。”
“那,易和能不能去劝一劝皇上,至少采纳家父一点点,慢慢来........”
“抱歉,清越,君命无戏言。父皇决定了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改变。”易和背过身去,不去看女子脸上失望的神情。
“博士!”蓝毒有些惊恐的叫声直接将凯洛因斯唤醒了。而凯洛因斯一睁开眼也是吓了一跳:眼下那些腥臭的污血几乎已经遍布了整个清园,脚下一阵异样感传来,他一抬脚,黏糊糊的,低头望去自己脚下甚至也满是浓稠的血液。更加令人感到惊恐的是,那厚厚的污血中横陈着的白色的尸骨。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内阁学士和皇帝的矛盾,应该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了吧。”凯洛因斯将自己所见告诉了蓝毒,随即提出了猜想。“这些骸骨就是他们斗争中的牺牲品。”
“那,他们的矛盾爆发的地方就是我们要去找的地方了吧?”蓝毒问道。
“对。”凯洛因斯点点头,他仔细观察着那些横陈在血液中的尸骨,那些尸骨形态各异,有坐着的,躺着的,趴着的,令人看了不禁毛骨悚然。然而凯洛因斯却全然不惧,反倒是看入了神一样。
“我知道要去哪里了。”凯洛因斯看向池东的画舫,“就在那边的画舫中。”那画舫,比起一般的画舫要高大许多,有两层之高,与其说是画舫倒不如说是一座水上楼阁。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你看看这些骸骨。”凯洛因斯指着地上那些枯骨说道,“这些枯骨不管以什么姿势死去,它们都朝向了那画舫,那么结果就很明显了——”
“身为臣子,他们即使临死前最关心的还是自己所侍的一方能否得胜吧。”蓝毒感叹道。
“也许,一切需要等我们见到真相以后才能评判。”凯洛因斯说着,踩着厚厚的血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了那座画廊。
画廊布置得并不复杂,一张书桌配上文房四宝,几把木椅,几副挂画,令人意外的是两边还有一排排的书架,上面放满了书卷,这清园的主人生前似乎很喜欢在这里阅读。
然而有一点令人意外的是,这里十分整洁,尽管那些纸张,桌椅,挂画都在岁月的磨蚀下变得残损不堪,但是这里却一丝血迹都没有。
“就是这里。”凯洛因斯观察着周围,“阿兹莉尔,你去二楼看一看,我在这边搜查一下。”蓝毒闻言走上了楼梯,凯洛因斯也开始仔细搜查起这座房间来。
还没待检查多久,蓝毒便从楼上走了下来。
“博士,二楼楼梯口的门被封住了,打不开。”
“那线索应该就在这一层了,我刚刚检查了一下其他地方,都没有什么发现。我觉得线索可能就藏在这些书里。”
两人便开始在那一排排书中翻找起来。凯洛因斯随手抽出一本书,翻了几页却发现里面全是空白的。蓝毒那边亦是如此。两人对视一眼,又默不作声地开始翻找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两人已经翻过了不知多少卷书,然而无一例外全是无字书。
“博士,你看这个。”长时间重复的工作让凯洛因斯感觉自己已经开始有些麻木了,而蓝毒的呼声无疑给他注入了一记强心剂,他忙打起精神走过去。蓝毒正拿着一本封面光亮,五彩斑斓的书,在其他的书卷中看上去格外显眼,封面上几个大字赫然是:炎国普式中学三年级教科书,历史。
“就是它了!”凯洛因斯欣喜道。两人翻开书页,却还是一片空白。
“不急,再往后看看。”凯洛因斯说道。
两人一页一页地翻下去,终于在翻了一多半以后,见到了文字和插图。而那段文字所描述的正是两人一直在追寻的真相:
内阁学士郑舂为首的变法派与亓庄王的主张不同,恰逢亓国大旱,大炎随之将目光投向这个附属国。在大炎的压力下两方的矛盾愈发尖锐,朝堂之上无人敢言。
566年,郑舂及其同党于亓庄王在清园游玩时发动政变,令手下兵士袭击齐庄王,试图掌控王权,史称清园政变。由于缉务司也参与了政变,前来护驾的禁卫军遭到了阻挠,亓庄王带着年幼的太子易和躲进了望白池边的画舫,贴身护卫尽数被屠杀。
郑舂令缉务司兵士冲击舫门,亓庄王以身体抵住大门,将易和护在怀中。于是缉务司众以刀剑戳刺大门,待禁卫军前来擒拿祸首时,门后的亓庄王身中数十剑而死。
亓王驾崩,亓易和身为太子继承王位。郑舂被满门抄斩,其同党及家眷皆入典狱。随着变法派的覆灭,清园政变随之结束。
亓易和承袭王位后,充分研究总结了变法派的思想体系并加以应用改造。轻徭薄赋,发展生产,采用摊丁入亩,垦荒免税的政策,兴修水利,发展农业。同时适度鼓励商品农业与商品经济的发展,积极与与大炎腹地以及其他国家的商人通商。据遗留下来的《亓元通史》残本记载,“彼时政通人和,万业昌盛,实乃不复之盛世也。”
幻觉再次袭来,凯洛因斯看见一个身着龙袍,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伫立在画舫窗口,搁着窗户望着望白池之上的悬亭,眼中带着几分忧郁。
“太师,您夜半三更约我于此,是有什么要事吧?”他问道。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
太师没有解释,而是叹了一声说道:“陛下还是忘不了郑小姐啊。”
“郑家身为朝堂要臣,却密谋篡权,加害我父皇,按照律法应当满门抄斩,我只是依法行事。没什么可说的。”
“陛下以身作则,躬行国法。老臣甚是佩服。只是老臣有一事不明,望陛下告知。”
“太师请讲。”
“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忽然不顾群臣反对行变法之事。那郑舂分明是谋反的贼子,陛下为何还要推行他的主张呢?”
易和笑了笑,问道:“不知太师如何看待这变法之事呢?”
“郑舂学识广博,深谋远虑,本应是.......”
“错了,太师,我是想问您对变法的看法,不是对提出它的人的看法。”
“.........变法之事,乃利国利民之举。”
“既如此,为何不能实行?仅仅是因为提出它的人行了谋反之事吗?”易和叹了口气道,“郑舂做了什么,我自然是一清二楚。只是我不想因为个人好恶耽误了民生社稷。父皇生前一直教导我,为君者当以民生社稷为重,明察秋毫,高瞻远瞩,公正不阿。父皇的教导,我应当履行。”
“陛下所言甚善,老臣放心了。”太师哈哈一笑,易和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太师如此挂念我,我便放心了。我年纪尚轻,为政难免会出现错误,能有太师这样的长者监督纠正我实在是再好不过。”
他好像还说了些什么,然而凯洛因斯听不见他说话了,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的。远处忽然有一道红光划过了天边,凯洛因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再一定神,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幻境。
“博士,我好像也隐约看到了一些东西,”蓝毒揉着眼睛说道,“是那个易和,他好像在和另外一个人说了些什么,但是我看得很模糊,也听不清他们说话。”
“另外那个是亓国国师.......”凯洛因斯将自己看见的与蓝毒说了一遍。
“那这样看来亓易和应当是一代明君,按理来说像他这样的人不应该跟园子里这些东西扯上关系啊?还是说本来就是无关的,只是因为他是这园子的主人,所以出现在了幻觉中?”蓝毒问道。
“肯定还是有关系的,异常的背后必然是相互联系,如果说这个园子的异状与这位易和完全没有关系,他也不可能出现在异状里。”
“而且我真的挺好奇的,刚刚幻觉中出现的红光是什么。”凯洛因斯话音未落,蓝毒忽然打断道:“等一下,博士,好像周围环境又变了!”
“嗯?”凯洛因斯这才注意到,周围的光亮是由画舫中的蜡烛提供的——天似乎已经黑了下来。他走出画舫一看,天色果然变了,此时太阳已经垂挂在了西边的云彩下,之前还很晴朗的天空此刻却呈现出冰冷的灰黑色,那如同浮雕一般的云一条条倒吊在铅暮下,被夕阳染上了一层血一般的暗红色,又亮着令人不安的光。
凯洛因斯想起了什么,他走回画舫中,凝神盯着墙上的那幅挂画,看了一会,又从书架上抽出几卷书凝视了好久,终于他确定了一件事:无论是挂画还是那书架上的书,都比先前崭新了许多。也就是说,他们所在的时间点再一次回溯了。
“怎么了,博士?”
“我之前有一个猜想应该可以验证了。”凯洛因斯说道,“你还记得我说过之前我们所处的异常环境的模式吗?现在我大概知道它的运作方式了:以从‘现世’回溯的时间点与易和人生中的重大事件相结合创造出一层层的保护套来,每一层时间都在向前回溯,而易和的人生向后推进,最终两者会在某一点相交,也就是这个园子产生异变的根源。”
“可是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会是我们?真的只是因为我们当初上了个厕所违反了规则?显然不可能,这中间肯定有什么我忽略的东西......”凯洛因斯正苦思冥想着,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传来,只见先前所见到的那些腐烂的血肉从楼梯上面、挂画后面、桌子底下甚至书架上书的缝隙中,从一切人所能想到的地方如同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凯洛因斯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远处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喧闹声。凯洛因斯与蓝毒对视一眼,两人飞快地逃出画舫,向着声音传出的地方奔去。
路很曲折,蓝毒和凯洛因斯深一脚浅一脚地赶着。似乎过了很久,两人从望白池一路赶去, 踩着斗折蛇行的小道穿过了数不清的树木和房屋,在穿过了一片树林后,两人的前面是一个平缓的小山包,上面密密麻麻地围了不少人。
两人快步走上前去,发现那些人都穿着炎国的官服,似乎都是朝廷里的人。
“又是幻象。”凯洛因斯对蓝毒说。
“这是不是我们头一次在幻象中看到一模一样的东西?”蓝毒问道。
“是这样的,第一次在那书房里我们所看见的幻象是截然不同的,但是到后面所看见的内容就越来越接近了,到现在我们就直接处在了同一个幻象中.......”
“皇上驾到!”忽然一声嘹亮的吆喝传来,围观的官员纷纷列位两边,叩头高呼万岁,蓝毒 与凯洛因斯回头一看,赫然是亓王易和来了。
他穿过人群,只见人群中央凭空出现了一个宽约五丈,深数十尺有余的大坑。而坑的正中央,是一块正圆形的陨石,玄黑色的陨石表面裂开了一道道裂缝,裂缝中闪烁着妖异的红光,那光正有如同有生命一般规律地明暗变化着,就像是陨石在呼吸。包括亓王在内的所有人一时间都呆住了,如同被摄了心魄一样盯着那石头看。
“这石头有问题!”易和最先清醒了过来,“众爱卿醒一醒,这石头有摄人心魄之能,且样貌妖异,朕认为这定是件不祥之物,需要封存起来严加看守!”
“陛下明察秋毫!”
“陛下所言极是!”
“吾皇圣明!”
众臣也都清醒了过来,纷纷表示赞同。不久,便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兵士,带着一位身穿道袍的老人走进来,那老人在那石头上面裹满了符纸,那些兵士遂将那块石头抬入了了一个漆黑无光的铁盒中带走了。
“好了,众爱卿平身,各自回家休息吧。”易和挥一挥手,众臣随即便退去了。只是,甚至连凯洛因斯都没有注意到,人群之中有一名官员并没有随其他人一起离开,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骇人的陨石坑,眼神不断地闪烁。
是夜,傍晚那名黄袍老道身着便衣,猫着腰翻进了清园,他来到望白池旁,嘬着嘴鸟叫了几声,一个人影便从假山后面出现了。
“阑公公,这三更半夜的约贫道来这里做甚为何?”那老道问道。
“久闻天枢台总司仇道长法术高强,连陛下遇见邪异都要请道长来降伏......”那阑公公声音尖细,听着就像指甲在玻璃上刮擦,令人分外不适。
“公公言重了,有什么事情需要贫道,贫道定当竭尽全力。”
“倒是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要请教大师,今天,下午皇城后山上那天外来物到底为何?”
提起那颗陨石,仇道长脸色立刻就变了。
“阑公公,并非贫道有所隐瞒,只是这不祥之物实在是邪异,还是不要多提为妙。”
“那东西到底有什么样的威能?竟然能让仇道长如此谈之色变?”
“不要说了,阑公公。听贫道一句劝:不要想,不要提,不要说。贫道已经把它封印在天牢最深的牢狱中,就让它永远在那里被人忘掉最好。”
“这样吗......”阑公公思索着他的话,眼珠不停地转着,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那仇老道缓缓松了口气,忽然听见对方平静的声音,“既然如此,那么就请仇道长用最保险的方式永远将这个秘密闷在肚子里吧。”
那声音真是像极了极北之地坚冰之下的湖水。
次日,仇道长便被人发现死在了苏渚的天牢外,其面容扭曲,四肢翻折,令人不寒而栗。
而朝中,也因为此事吵作了一片。那块邪石在仇道长的镇压之下,配合天牢中天枢台特制的牢房,都能将仇道长毙于天牢之外,似乎再也没什么办法能将那邪石镇压。
“把它扔进神铸司的熔炉里炼它个百八十天!”
“不妥,不如直接找人一路运出亓国,扔进海里。”
“既如此那还不如直接埋入土中。”
“我们没法处理这妖物,不如向大炎求助吧!”
“你疯了,这不是正好给了大炎往亓国驻军的理由吗!当初先帝可是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才能在逐渐扩张的大炎手中将这一块土地保留至今——”
“诸位既然没有注意,不如听我一言——”那位阑公公比起其他公公更为刺耳的声音即使在群臣之中也颇为明显,“既然单一个天枢台压不住,那么便以天枢台的符咒封印后放在陛下寝宫之中以陛下的真龙之气一起镇压。”
他的话就如同一颗石子丢进湖中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你疯了,这么危险的东西竟然要放在陛下身边!”
“荒唐!这.....如此荒唐!......”
“我看你根本就是想要谋害陛下!你图谋不轨!”
然而阑公公却注意到亓王易和脸上并无不悦之色,他在思索。
“诸位,卑职这也是为国家社稷考虑,这妖异之物如此强大,若无法镇压,可想会对亓国百姓造成多么大的危害。试问连专门司拿妖异的天枢台都处理不了,那么除了陛下还有谁能降得住它?”
“这........”朝臣们一时间无了声音。
“众位都应晓得,陛下如今的贤能远超了列位先帝,亓国如今在陛下的治理下也是百废俱兴,繁荣极盛。以陛下王霸之气,真龙之体,方有可能镇得住这般妖邪,还请陛下为了亓国百姓三思!”
国师没有言语,他皱着眉头看着慷慨激昂的阑公公。
“若陛下龙体有损,臣愿伏罪受车裂之刑!”阑公公语出惊人,顿时不少大臣精神一振,打消了疑虑,同他一同高呼道:“求陛下三思!”
国师一惊,事情正向着令他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他正要开口阻止,龙椅上的易和说话了。
“父皇生前就常教导我,为政者当以民生社稷为本。若众爱卿对那邪物无可奈何,朕也不应置之事外了。”
“陛下明鉴!”
“吾皇万岁万万岁!”
朝堂内众臣子顿时激动起来,纷纷山呼万岁。唯有国师眉头簇到了一块。忽然间,他心头一悸,一抬头,阑公公正扭头盯着他,眼中充满了说不明的意味。
“他们真的把那东西放到了皇帝的寝宫里!”两人从幻境中脱离了出来,蓝毒激动地问道。
“那个石头,它应该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凯洛因斯皱着眉头。“而且,你注意到了没有,那个道士,他一直在避免谈起,或者说提到那块石头。”
“是这样的,难不成谈到那玩意就会招之不幸吗?”
“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凯洛因斯一边走,一边反复琢磨着自己来到这里的每一个细节,“不是言语,而是思想。”他缓缓说道,“我没记错的话,一开始我们在解读了那张规则书上的内容后,就来到了这里,中途基本上所有的异象和幻觉也都是在我思考时出现的。思考与它有关的事物,或许就是招来不幸的原因。”
“原来......那这样为什么只有我们进来也可以理解了,正常人根本就不会想到那方面去。”
“对,给我们规则书的那个人有大问题。”
“那现在怎么办呢?我们难不成就不思考了吗?”
“未必,不去思考与它有关的事情是在正常情况下应对它的方法。以我们现在的处境,思考反而是引起变数,从而找到破局之法的关键。毕竟我们只有尽可能了解它,才有可能击破它。”凯洛因斯说道,“那些异象,虽然危险,但是也给我们提供了信息和情报。”
忽然,大地震动起来,紧接着那些腥臭的腐烂血肉再次从树丛间,墙头上,甚至是从地上青砖的缝隙中涌出,向着两人涌来。其气势汹汹如同血色洪水一般,两人一时间计无可施。
“你们愣在那干什么,快跑啊!”忽然一道清亮的呼声在背后响起,凯洛因斯与蓝毒回头看去,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她身上满是血迹,衣裳褴褛不堪,但是能勉强看出来曾经也是价值不菲。
“这边——”她向着两人招一招手,凯洛因斯稍微一想,便带着蓝毒跟了上去,现在来看除了相信对方,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她带着凯洛因斯与蓝毒一路七拐八拐,似乎对这里已经是十分娴熟。然而在逃跑的过程中凯洛因斯却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虽然建筑与环境未曾变化,但是这里已经不是清园了。
不知跑了多久,凯洛因斯已经开始感觉体力不支了,然而前面那看上去文弱白净的小姑娘却是连大气都不喘。凯洛因斯不禁心生怀疑,但是碍于后面那滔天的血肉洪涛,也不便发问。
终于,绕进了一个岔道,背后那血肉拍击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了,但是三人仍然没有松懈,又跑了一会,直到跑进了围墙一角的一座小屋中,方才松了一口气。
“喂,姑娘,你是什么人,怎么到这来的?”凯洛因斯终于是忍不住问道。
“我还想要问你们呢,你们的衣服看上去也好奇怪,我在亓国根本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人!”
“果然.......是幻象。”凯洛因斯暗道,“我们是关外之人,误入了这里。”
“原来如此......难怪那些禁军也在追杀你们。”
“禁军?”凯洛因斯愕然,“哪来的禁军?”
“就是刚刚追我们的那些呀,你不知道吗?那些就是皇城的禁军。”
“皇城?禁军?”凯洛因斯心头大骇,“难怪我感觉哪里不对了,原来这里已经是皇城了吗?难道这次是阿兹莉尔产生的幻觉?”他看着蓝毒,然而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震惊。
“唔......原来如此,还未请教姑娘芳名。”现在这种情况,两人的五感似乎与实际环境出现了偏差,并且还与这个环境中的人产生了交流,之前明明他们都无法发现自己,这很诡异。凯洛因斯决定还是先演下去,以免生变。
“我姓苏,单名添。”
“那,姑娘能否告知,为何会被那些禁军追杀吗?”凯洛因斯话音才落,却见那姑娘沉默片刻,忽然一撇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户部尚书......那狗贼.......”她抽噎道,“他垂涎我的身子,害死了我的父亲,我想要去找皇上申冤,却被禁军发现,一路追杀至此。”
凯洛因斯轻轻拍着她的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不仅能与这里的人交流,甚至可以交互。
“死者无法复生,还望苏姑娘节哀。”
“苏小姐好不容易能有逃出生天的机会,为何非要冒着羊入虎口的危险去找皇上申冤呢?”蓝毒问道。
“因为......世道不公,只有皇上能治得了这班恶人!”苏添忽然激动起来,她摸了把眼泪,向凯洛因斯两人控诉道,“我之前无意间听父亲跟别人谈到过,这几年世道变坏就是从那阑兆庆得宠开始的,他成了军机大臣,仗着皇上恩宠党同伐异,拉帮结伙,欺上瞒下。就是因为他瞒着皇上,他下面这帮人才能这么猖狂,我一定要见到皇上,把他的恶行全揭发出来,为我父亲报仇!”
“你说的那阑兆庆,可就是阑公公?”
“正是那太监!父亲前些年述职时见到过他,回来后就说那太监面相阴毒狠厉,怕是个祸根。谁料竟让他得了势,可怜我父亲啊——”她说及伤心处,哀鸣一声,再次掩面大哭起来。
凯洛因斯与蓝毒面面相觑,正待说些什么,忽然眼前又是一晃,竟是又陷入了幻境。
夜深人静,明月高照,然而这一方寂静忽然被粗暴的破门声与惊呼声打破了。
“阑公公带人夜闯我宅邸,所为何事啊?”从睡梦中惊醒的国师身着素袍,尽管其家眷已经被眼前持枪的兵士吓得魂不附体,他却不为所动,独身一人立在那一众兵士与阑兆庆身前。
“带兵前来......自然是来缉拿贼人。”那阑兆庆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国师的这座私宅,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贼人?我这宅子仅我与我的妻儿居住,连带着几个下人。阑公公不妨把话说明白,贼人到底是誰!”半夜被人带兵闯进宅邸,国师也是来了火气。
“哼......那就得问赵国师您自己了。”
“我?我赵某人为了陛下与亓国殚精竭虑,自是问心无愧。你若是不信,自可以来查!赵某人身正不怕影子斜!”
“赵国师不要急啊.......若是没有证据,我又怎会大半夜来叨扰您老人家呢......”阑兆庆轻笑着,忽然一挥手,“来人,给我把赵国师拿下!有罪没有,一审便知!”
“相公!”“爸爸!”一行兵士立马上前,将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押在了地上,其家属瞬间哭成了一片。
“阑兆庆!你到底要干什么!”国师声嘶力竭地吼道。
然而阑兆庆只是保持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着赵国师的家属被押了出去,只是在赵国师被押着经过他身边时,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陛下不再需要你了,阑某更不需要了。”
次日,年轻的亓王出现在了朝堂中,不知为何,凯洛因斯竟然感到了一丝害怕,眼前年轻的帝王眼中再也没了之前所见的睿智与沉稳,反而是一片混沌无神。
亓王叫了声传膳,不久便有御前侍卫手捧食盒一路小跑了过来,然而那食盒中竟只有一个鸡蛋,一碗稀粥。
“怎么回事,前些日子尚且还有三个菜,怎么现在只有一个鸡蛋了。”易和眉头一皱,问道。
“回陛下,您前些日子下过旨说要节省开支,所以.........”
“是有这回事。可是,难道这开销就只能买一个鸡蛋了?”
“陛下......这鸡蛋,可是要十两银子呢?”
“十两银子!”易和大吃了一惊,眼中少有地出现了点神采。“整个亓国的鸡蛋都是这个价吗?”
“正是,陛下。”
“光这一个鸡蛋就这么贵........”易和嘟哝着用了膳。看着满堂朝臣,挥一挥手道:“朕今天要回寝宫去镇压那邪石。就请阑公公帮我批奏吧,我回头看一看画了朱押便是。”他想了想补充道,“还请阑公公帮我拟旨,为民生社稷考虑,将市场货物价钱按行情下调。”
“嗻——”阑兆庆唱戏似的答道。
“好了,朕要回寝宫了,众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便是了。”易和说完,便差侍卫将自己送出了朝堂。那阑赵庆却追上来,在易和耳边小声说道:“昨日臣已经抓到了赵国师意图谋反的证据,已经将他押进地牢了。”
“赵国师.......”易和混浊的眼中短暂地闪过一丝哀伤,“国师对朕有开化教导之恩,朕真的没想到,他竟然也.......”
“不知陛下是否要.....”
“不用了,交给阑爱卿处理便是,希望阑爱卿秉公执法,不要看在朕的情面上手下留情。”
“陛下所言极是。不知陛下近来龙体可否安好?”
“好,很好。”那易和忽然神采飞扬起来,“这几年朕一直在那邪石旁读书,冥想。果然没让它再为非作歹。而且这几年,朕愈发感觉到才思敏捷,精神极佳,想必镇压它的过程里也磨砺了自己罢!还请阑爱卿帮我处理好朝堂之事,镇压邪石乃是头等重要之事,朕自然要为了民生社稷,竭尽所能去镇压它。”
“陛下万岁!陛下如此为民生社稷考虑,实在是亓国百姓的福祉!”那阑赵庆高呼着,看着易和离去,嘴角却是扯出了一个冷笑。
“嘶......”凯洛因斯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在了草垛上,他这一下把蓝毒和苏添也惊醒了。
“怎么了?”苏添问道。
“做了噩梦.......”凯洛因斯揉揉脑袋醒醒神,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抓住苏添的肩膀问道:“苏姑娘,你父亲是不是说过——”
“砰!”忽然,门被猛力破开,随即一大团血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来,将苏添裹挟在其中,随即退走了。
“追!”凯洛因斯当机立断,与蓝毒循着惨叫声追了过去。
惨叫声并没有持续很久便停止了。凯洛因斯与蓝毒顺着墙角一路追去,最终是停在了一扇大门前面,他们记得惨叫声好像最后就是从那后面停止的。那大门背后是一个院落,院落中坐落着一座十几米高的宫殿。门很普通,白漆刷制,没有装饰,然而两人看着那门,一时间竟迈不开脚步,心头被莫名的恐惧牢牢攫抓住了,那门后似乎隐藏着超出人类想象的恐怖。
“咔嚓。”凯洛因斯鼓足勇气,往前买了一小步,忽然感觉脚底下踩着了个东西。他弯腰捡起来一看,是一枚掉在草丛中的钗子,上面沾染了血迹。
“这不是那个苏添的吗?”这样的念头刚在凯洛因斯眼中闪过,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隆隆的响声。凯洛因斯正以为是那些血肉又出现了,地面忽然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凯洛因斯两人猝不其防,向着裂缝中央的黑暗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