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维茨猛地从床上弹起,大口地喘着粗气。良久,他定了定神。穿戴好,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卫生间。
镜子里的人头发柔顺光滑,面颊饱满红润,而就在几天前,这张脸蜡黄枯瘦,头发更是一周都没清洗过。
马克维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打了个寒战。就在几天前,他还只是斯沃玛食品公司的一名普通员工,正面临着减薪的危机,为房租发着愁,因为穷,他甚至没有吃过自己公司生产的食品,身上最好的一件衣服还是从地摊上买来的。而现在自己身上这件白色的外罩,据说是用全卡西米尔最好的羽兽的毛制成的,价格能比得上几天前的他大半年的工资。这就是这个社会的可怕之处,它能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也能让一个人毫无征兆地出现。马克维茨感觉这就像一个噩梦,然而无论是自己身上华贵的衣服与现在这套价值不菲的房子,还是周围人对自己半是嫉妒半是敬畏的态度,都说明着这一切已成事实:就在几天前,斯沃玛员工马克维茨死了,发言人马克维茨顶替了他的位置。
匆匆吃过早饭后,马克维茨赶到了商业联合会,而他的搭档已经在等着他了。“我听说你向国民院举报了奥尔莫·英格拉?”麦基问道。马克维茨对此并不感到惊讶,那是个喜爱暴力,以虐杀对手为乐的渣滓,昨天更是在赛场上殴打一位没有反抗能力的骑士至死。
“是的,在特锦赛上闹出人命都不用受到制裁,法律岂不是.....”他解释道,然而麦基打断了他,“我们都清楚国民院什么作风,老兄,你过去创业时没少跟他们打交道吧?”他拍了拍马克维茨的肩膀说道,“别纠结这个了,一会去一趟感染收容地区,安排下那几个医疗企业和骑士协会对接——这工作往好处想也算是救人了,对吧?”说完,他便离去了。
马克维茨愣在原地,他跟国民院举报的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然而自己这搭档却知道了——看来在这商业联合会自己果然是没什么秘密可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正准备动身,电话却突然来了。
“发言人马克维茨阁下,您好,我是国民院副审官,我们接到了发言人的诉讼。”马克维茨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既然对方开门见山,他也直截了当地问道:“请问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呃......检举违反规定的骑士是发言人的义务,因此您对锈铜骑士的一些......呃,意见,我们会优先考虑的。”提及主题,对方却开始含糊了起来,“但是奥尔莫·英格拉的事有些复杂......您知道,他上个月的保释申请才获得国民院的批准,现在再对其审判,怕是有损国民院的权威......当然,发言人的要求就是董事的诉求,我们肯定不会拒绝您......”
“我明白,那么,国民院的条件是?”
“啊....比起条件,我更希望您能理解工作上的沟通。”副审官说道,“恰尔内先生的流放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包括我们。但是他确实失去了发言人的职位,离开了大骑士领,他被流放得相当匆忙,我们甚至没有协调各方,做好后续工作.....”
“你是说.......”
“玫瑰新闻联合报业给锈铜骑士支付的献金正是通过恰尔内先生之手。他知道得太多了.....您能明白吗,马克维茨阁下?”
空气沉寂得可怕,马克维茨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我.....不明白......”
“您如果能保证恰尔内先生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问题,那我们就立刻将锈铜骑士绳之以法。当然了,特锦赛期间事务繁忙可以理解,不急于当下,只要您能让恰内尔体面地消失,我们立刻就去操办此事,而我们之间也能建立起深厚的友谊。”
马克维茨心突突直跳,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抱歉,恐怕我现在无法给您答复......”
“希望您能早日下定决心,锈铜骑士禁赛期并不算长。我们随时欢迎您的来电,马克维茨先生,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马克维茨放下电话,沉默了良久。
半小时后,马克维茨到达了零号地块,他想了想,决定先去和那家罗德岛医疗公司的负责人聊一聊。
他敲了敲门,“打扰了,请问是凯洛因斯博士的房间吗?”
门开了,是一位手持双刃的札拉克骑士。
“呃,骑士,您......”
“四阶征战骑士,砾,作为博士与罗德岛在卡西米尔期间安全顾问,受任于监正会。发言人先生,请不必在意我,继续您的工作。”她说着,微微侧身让开了道路。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人,他身着黑色长袍,头戴兜帽站在桌子旁看着自己,面貌隐藏在了兜帽下。
“请问您就是罗德岛的负责人吗?”马克维茨微微欠身,眼前这裹得密不透风的人多少有些神秘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有些谦卑起来。
“如果我说不是,您会惊讶吗?”那人说话了,是个男人,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很好听。
“呃.....我听说相关负责人应该都在这附近......您是认真的?您确实是凯洛因斯博士....哈哈,您可真幽默啊。”许是确实太紧张了,这玩笑竟然让马克维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效果还是很显著的,马克维茨感觉自己的紧张消除了不少。
“我是商业联合会的发言人,请叫我马克维茨就好。”马克维茨略有些拘谨地微笑着,“博士,我看过罗德岛的资讯,虽然不太了解相关领域,但是同矿石病作斗争想必是很艰苦的,我由衷敬佩你们的事业。”
“感谢您的支持,马克维茨先生,”凯洛因斯说道,“不过我相信您此次专程前来应该不只是表达您的友好与支持。”
“对......是想要来找您确定一下合作有关事项,请问合约您过目了吗?”
“看过了,罗德岛会以医疗队的形式与其他企业组成卡西米尔感染者联合救助组织,受监正会管理,是吗?”
“是的,不过骑士协会和我们也会尽可能协助贵方的工作。”
“你说的这些,都是我们将要接触到的政府机构吧?”
“是的,在卡西米尔,难免要和多方势力打交道,不过....我相信您会适应的。有什么问题您可以尽管提出,为各企业负责人答疑解惑也是我的责任。”
“还好,条约我都看过了,很清晰,没什么模糊不清的地方。不过....我很好奇,马克维茨先生,您个人是怎么看待我们的事业的?”凯洛因斯翘起腿双手交叠,肘部放在膝盖上微微歪着头问道。
“哈哈.....您问我吗?说实话,感染者离我的生活一直都很遥远。您不要误会.....为了生活与工作奔忙,在繁忙城市里保持自我,这是许多人碌碌无为的常态。不过,虽然我对我们所生活的这片土地上的国家知之甚少,但是保护一群因为疾病被歧视的人,我不认为是坏事。”
“那说明您是个好人,马克维茨先生。”凯洛因斯说道,“但是不是所有卡西米尔人都愿意为感染者伸出援手吧?”
马克维茨没有说话,他微微低着头,面色晦明不定,良久,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按理说,这些问题我不应该跟您谈,但是.......唉......算了。博士,您知道么,感染者骑士制度是血骑士获胜之后,商业联合会与监正会共同制定的新赛制,既然是赛制,就是围绕骑士竞技来办,像那边那位隶属军队的小姐,就得遵守军队对感染者的规则。骑士竞技方面...感染者一般要先通过清洗赛制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如果说有很有能力的人被埋没在了感染者中,那么商业联合会不介意清洗他们的身份。”
“清洗赛制?”凯洛因斯咀嚼着这几个字,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哼,听起来就是相当仁慈平等的赛制,是嘛?”
“呃.....您有看最近的报纸吗?其实还是有不少人反对这一赛制的,而且.....能让感染者不用那么悲惨地死去,也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吧......”
“抱歉,是我有些激动了。”
“没关系,我相信你们是经验丰富的感染者对策机构,所以希望你们能够负责感染者骑士的体检工作,并制定医疗方案。”
“这是自然.....不过,我能过问一下,感染者骑士的人数规模吗?”
“规模的话,感染者骑士只占参赛骑士的7%,但是这只是骑士协会登记的合法骑士数量,再加上候选人,学徒,还有一些不得不给贵族卖命的感染者,这些都算上的话.......就是个令人担忧的数字了,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来找您请教。”
“唔.....不过我听说最近好像有一些不好的传闻.......”
“如您之前所说,许多卡西米尔人还是对感染者骑士有成见的。建立感染者联合医疗组织的初衷也是对感染者收治流程进行管控和规范,安抚民心,也许这么说不太好,但是他们是病人,我们不能忽略客观上的......嗯......差异......不过我希望您有什么事尽量与我说,我还是很想要每一个好人都有一个好的结果。”
“我想想.....那您能和我说说商业联合会的事情吗?”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很抱歉,我接下来还得再去见见其他负责人。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晚上能一起共进晚餐吗,博士?那时我会详细给您讲解一下。”
“没问题,您是个很好的人,我也很期待与您深入交谈一些事情。晚上见。”
“晚上见,博士。”
傍晚,凯洛因斯如约来到了两人约见的地点:位于市中心的弗洛拉大厦。此时正是商业区开始繁华起来的时候,高耸入云的大厦闪烁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如同巨像看着脚下川流不息如蚂蚁一般的人潮。
餐厅在大厦的65层,马克维茨已经在座位上等着了,桌子上的菜正冒着热气。
“抱歉,马克维茨先生,我来晚了。”
“没关系,凯洛因斯博士,是我早到了一些,您不必介意......另外,您很英俊,以后不必总是戴着兜帽。”
“哈哈....您谬赞了,马克维茨先生。”凯洛因斯拉开凳子坐下,看着一桌子菜,“只是请教一些事情,还麻烦您以这种规格的晚餐来招待,真是麻烦您了。”
“不要紧,照顾好合作伙伴也是我应尽的责任。并且,这些菜也不怎么贵,换算成龙门币的话.......应该也就一两万?”
凯洛因斯闻言,拿着叉的手顿时一颤,这一顿饭就吃掉了一万?
“不愧是商业联合会发言人,果然大气。”他由衷感叹道,谁知马克维茨却沉默了,他单手撑着脸,扭头看向窗外,对面是斯沃玛食品公司的大楼。
“其实我之前也没有那么大气的,博士。”他缓缓开口道,“看对面,博士,那是斯沃玛食品公司,是我之前工作的地方——别误会,那会我只是个普通员工,来这种地方吃饭,想都不敢想........只是因为接了一个本不是打给我的电话,我就一夜之间成了如今的这副样子。”马克维茨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不知是不是错觉,凯洛因斯总觉得他在微微颤抖。“这才是现代社会最恐怖的地方,不是吗,博士。”他说道,“直到现在,我依然感觉不是那么真实,最开始那几天,我总觉得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
“您的困难只有您自己能够解决,不好意思,马克维茨先生,我实在不好为您做些什么。但是我想要提醒您一件事:一个人的内核与他的身份并无关系,所以不要让身份束缚了自己。您说是吗,马克维茨先生?”凯洛因斯双手交叉抵住下巴,看着马克维茨说道。
“呼.....”马克维茨深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您说的很有道理.......抱歉,让您见笑了,本来应当是我为您答疑解惑,结果反倒是您开导了我。”
“只是作为同伴该有的做法罢了.......您说的对,此番前来确实是有事情找您请教,还记得白天我们谈到哪了吗?”
“对,商业联合会........博士,我其实也就成为发言人没多长时间,对它的了解也不是特别深.......”马克维茨说着,端起手中的杯子抿了一口,“博士,您知道商业联合会是怎么来的吗?当初商人的身份是很低的,掌握着权力的骑士们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中,政策和律令上的打压不足为奇,因此他们选择联合起来,互相帮助。后来,骑士领主们被扈从们推翻,商业联合会凭借着雄厚的财力在新制度的建立中为自己谋取了一席之地。”他看向窗外灿烂的霓虹灯,眼中充满了说不清的情绪,“随后.....卡西米尔便发展到了你我所看到的这样。如今的卡西米尔,社会,各政府机关的运转都离不开资本的运作与支持,商业联合会最高掌权者便是各位常任董事们。”他回过头来,对凯洛因斯郑重地说道:“博士,别看他们明面上的身份仅仅是商人,但是,如我之前所说,如今卡西米尔的运作离不开他们,所以他们的能量远比你我想象中的要大,更何况罗德岛此次前来是寻求商业合作,虽然在名义上由监正会负责,但是事实上,商业联合会也是足以影响罗德岛的处境的,还希望博士与常任董事们打交道的时候一定要谨慎一些。”
“多谢提醒,马克维茨先生。不过有件事情还请容许我冒昧问一下。”
“什么,您请讲?”
“您身为发言人应该也参与过常任董事们的会议吧?参会期间您觉得所有常任董事们的身份都是完全平起平坐的吗?”
“呃....”马克维茨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歉意地对他笑一笑说道:“抱歉,博士,这些事情,恕我实在不能说......而且我只是常务董事们的喉舌罢了,喉舌怎么会妄加揣测枢机的想法呢?”
“哈哈,没关系,我也是随便一问。不过马克维茨先生,既然卡西米尔感染者问题也这么严重,那按理说,这里的医药产业应该也很繁荣吧?”
“唉.....博士,既然你提到了,那么有一件事情我也干脆告诉你好了。”
“请讲,我洗耳恭听。”
“确实如你所说,医药行业在卡西米尔确实非常繁荣,商业联合会的几位常任董事便是医药行业的巨头——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博士不奇怪,为什么卡西米尔的医药行业日渐繁荣,感染者问题却也日渐严重吗?”
“略有猜想.....不过还是请马克维茨先生继续说吧。”
“因为矿石病是目前全世界的医学难题,与其不停投入资金去研究如何解决这样一个几乎不可能解决的问题,还不如研制一些可以减缓感染者痛苦,暂时抑制他们症状的药物利润高。这样既省下来研究资金,还能够让自己拥有稳定的消费者群体........我看过罗德岛的资料,你们拥有最顶尖的矿石病治疗技术与最先进的矿石病研究成果,我很敬佩你们。但是......在卡西米尔,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唔......”凯洛因斯单手支着头,沉凝不语。马克维茨等待了一会,正要关照一下,突然凯洛因斯抬起头来问道:“那么您呢?马克维茨先生,把这些都告诉我,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尽管马克维茨早就想到过他会这样问自己,但是恐惧还是从喉咙中泉涌而出,流遍了四肢百骸。毫无疑问,他就会和恰尔内一样,不知何时成为盘桓在下一个可怜虫心中的幽灵。
马克维茨定了定神,对凯洛因斯说道:“这并不一样,我与您见过面,也通过各种资讯了解过你们的企业文化与作风,但是您并不了解商业联合会的常任董事们啊,您甚至没见过他们。”
“不,一样的,马克维茨先生。”凯洛因斯轻松地说道,“常务董事们虽然并不常在杂志报纸上露面,但是他们的想法和目的同样可以从公司政策与被采访者的口中得知。”
“那也没有用的,博士,您应该清楚,卡西米尔的报纸只刊登常务董事们想要看到的东西。”
“但是,那些极力被扭曲或者引导的趋势,不也能够体现出他们的目的吗?”
“这......”马克维茨愣了愣,随即笑道,“这我还真是没想到,博士,您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小事罢了,我有个猜想,如果印证的话,那么就不劳马克维茨先生担心我的安全了。过几天能请您帮我约几个公司的几位高管先生安排一场晚宴吗?我想找他们谈一谈......别误会,只是单纯的唠嗑罢了,不会涉及什么敏感话题。”
“那便没什么问题,博士,我会尽量快点办好的。”
“那真是多谢您的帮助了,马克维茨先生,没有您我可得费好大功夫。”
“您过誉了,博士,只是我的分内之事.....不过博士,您前几天就让我帮您搜集了一些商业杂志,现在又要去约见董事们,冒昧问一下,您有在卡西米尔成立分公司的打算吗?听说贵司在这里是有办事处的。”
“嗯....确实想要预先了解一下卡西米尔的现状。说起来,如果真的要建立分公司,您会看好吗?”
“说实话,罗德岛的技术水平以及所持的理念令我深受感动......但是.......大部分人都认为感染者是个问题,但是并没有人想着去解决问题。比起通过暴力逃避问题,治疗.....毕竟,矿石病只是一种疾病,对吧?可是.......”他的眼光突然暗淡下来了,看着眼前的酒杯沉默不语。
“您有什么心事吗?”
“先前,赛场上出现了感染者死亡的事故,就是那次事情让我意识到了舆论有多可怕。”他勉强笑了笑说道,“您是专业人士,应该明白感染者因过度施法死亡而带来的风险有多大。尽管在我看来,那是一场刻意的欺侮,但是公众们的矛头却指向了感染者。”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没有去看凯洛因斯的表情,“算了,您就当我在担心我们的合作受到干扰吧。”
那天的晚餐从那开始便在沉默中结束了。一天之后,马克维茨成功将凯洛因斯想要见的人都联络好了。并且还很贴心地帮凯洛因斯买下了所有人的当晚骑士竞技特锦赛的门票,叮嘱凯洛因斯亲自把门票赠予高管们,虽然说他们自己完全可以得到席位,但是这毫无疑问是一个示好的机会。
而事实也确实如马克维茨所预想的一样,在享受过精彩刺激的锦标赛后,凯洛因斯与几位公司高管们在宴席上交谈甚欢。
“贵方能与我们合作是我们的荣幸,我很期待罗德岛带给我们的改变。”席间,一位高管举杯说道。
“我也很荣幸能得到各位的赏识,敝司此次就拜托各位了。”凯洛因斯与他碰了碰杯,虽然他与眼前之人并不熟,但是对方是卡西米尔最大的医疗器械公司的总经理。
“呼......愉快的会面。”送走了几位高管后,马克维茨轻松地朝凯洛因斯笑笑说道:“我相信那几位高管都很青睐您,他们可都是商业联合会里不可或缺的角色。”
“这都是多亏了您,马克维茨先生,十分感谢。”凯洛因斯也微笑着说道。
“我还挺好奇的,在卡西米尔之外,像您这样熟稔于商业战场的学者很多吗?”
“啊......这个嘛......仅此一家。”凯洛因斯眨眨眼笑道。
“哈哈......”马克维茨笑了起来。
两人说笑着,一路走到了之前吃饭的那条街道。
“看,博士,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第一份工作的地点。那会我连斯沃玛食品公司的员工都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销售员。”马克维茨看着眼前有些破旧的楼,心情复杂。
突然,一道黑影从街道两边的阴影中跌跌撞撞地朝着两人冲过来。
“退后,博士——”马克维茨一步迈到前面,将凯洛因斯挡在身后。
“啪!”那人跌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无力地倒在两人面前。
那是个衣衫褴褛的人,从肩上破损的一块肩甲可以看出来是个骑士,脸上的源石晶体却在月光下分外明亮。他双眼失神,怔怔地看着凯洛因斯。
凯洛因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在他眼中看不见愤怒与怨恨,也看不见恐惧与哀愁。他只是如同一只被鞭笞的驮兽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又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又有一个蒙面的弩手从阴影中追出来,看见旁边的马克维茨,慌忙行了一礼道,“发言人先生。”
“刚刚那是.....马克维茨迟疑地问道。
“一个非法感染者罢了,您如果需要,我可以呈递相关文献的。”他说道,“不过为了您与您朋友的安全,还是离开比较好,这附近发生了一些事情,得保密,很抱歉。”说完,他便端着弩离开了,弩箭的尖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抱歉,博士,让您扫兴了。”马克维茨微微颔首,说道。
凯洛因斯回过神来,看着马克维茨,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不由问道:“您能帮助那感染者吗?”
“这....”马克维茨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博士面前怔住了,他听见自己小声嗫嚅道:“我......我可能没那权力.......”
凯洛因斯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为了我们的友谊。”
马克维茨无言看着感染者骑士逃走的方向,饭香味从街边的餐馆冒出,零星的血迹在地上延伸,仿佛人性的宝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笑着对博士说道:“您确实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送回凯洛因斯后已经很晚了,但是马克维茨却没有回家,而是又回到了商业联合会大厦。不知为何,他脑海中总一会浮现出路上遇到的那个感染者骑士无悲无怒的麻木眼神,一会又浮现出凯洛因斯博士与自己道别时蹙眉沉思的面容,两张脸交替着在脑海中浮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在模糊中合为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恰尔内冷笑着看着他。
“马克维茨先生!您没事吧?”工作人员的惊呼将马克维茨拉的思绪一下子拉回了刺眼的白色灯光下。马克维茨回过神来,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说道:“没事.....你刚刚说什么?”
“国民院的副审官先生让我告知您一声,锈铜骑士复赛了。”
“什么?又......复赛了?”
马克维茨不禁内心一沉。
“是的,骑士协会通过其他骑士的证词与录像可以证明那位感染者骑士不过是过度施法导致的病情恶化而死。死因与锈铜骑士没有直接关系,所以......”
“就算不是他亲手,可是他的行为.......算了,你先出去吧。”马克维茨心乱如麻地挥了挥手,将工作人员打发了出去。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眼前满是那天那个伤痕累累的骑士和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终于,他叹了口气,掏出电话,拨通了它。
电话嘟嘟地响着,马克维茨突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家境还没败落的时候,父亲的桌子上也摆着一台黄铜电话。
“发言人阁下,您想出结果了?”不知何时,电话通了。
“只要恰尔内不再掌握证据就行了是吗?”
“那是自然........不过我得提醒您,一旦事情败露,你我都难辞其咎。所以说.......让他死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我可以保证......我可以保证堵住恰尔内先生的嘴。至于手段,您就无需过问了。”
“好吧,如果您可以拿出足够诚意的话,那我明天就重新审理奥尔默·英格拉的案子,七天之内,只要您给我一个足够有诚意的答案,我保证他再也不会在赛场与媒体上出现。”
“诚意?”
“是的,至少,您要让我看到,恰尔内先生确实永远无法背叛。”
马克维茨想起了那台电话,那时电话尚未普及,电缆绕过了酒吧,旅社与嘈杂的工地。电话铃声响起,悲欢喜怒就会随之降临。
这便是卡西米尔的现代生活。
马克维茨心中闪过了一个猜想,“我想您明白一件事情——您是在挑衅一位发言人。”他冷静地说道,而对面突然停顿的呼吸声则证实了他的猜想,于是他继续说道:“你我都清楚,我临危受命,在商业联合会里没什么依靠,但是这不代表我可以任人宰割。您知道无胄盟的指挥权在恰尔内先生手中,那么现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带着几分后怕与不甘说道:“您误会了,我并不是在挑战您的权力。这只是善意的提醒,确保我们日后合作顺利......不过您既然这样说了,我也确实不好咄咄逼人,这样不礼貌。您只要做担保就行了 ,毕竟奥尔默·英格拉不过是个腐朽贵族,他不值得我们伤了感情,您说是吧?”
马克维茨略一思索,“没错。”他说道,“所以,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
“请等一下,马克维茨先生——”电话那边恳求着,然而马克维茨没等他说完就挂了电话,他回味着刚才的过程,嘴角不禁泛起一抹微笑。
“你笑了。”
马克维茨慌忙看去,原来是麦基。
“我从没见过你露出这样的笑容,马克维茨兄。”
“只是在思考一件事情。”马克维茨解释道,“您有什么事吗,麦基先生?”
“没什么,继续工作吧。”
“好的。”马克维茨如蒙大赦,点点头便快速离开了。
“权力永远令人甘之如饴。不是吗,马克维茨?”麦基看着马克维茨离去的背影,笑道。
然而,那天晚上与董事们一同观看的那场比赛,耀骑士对烛骑士的比赛造成的影响比想象中的大,当初因为感染矿石病被驱逐出卡西米尔的耀骑士如今成为了感染者们新的精神领袖。随之而来的便是感染者与普通人之间愈来愈紧张的关系以及日渐增多的游行示威和暴力事件。而马克维茨所对接的零号地块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他所能做的就是一边去对接零号地块的企业,一边尽可能让媒体去安抚群众,但是靠制造噱头赚钱的卡西米尔媒体哪有那么容易服从安排?说到底终究是为金钱说话的喉舌。
但是尽管如此,有一位发言人为此奔走还是好过无人问津。事实上,也只有一位发言人能够勉强镇住那些即将失控的媒体。因此马克维茨也很乐于去维持感染者,企业,媒体与普通人之间那根脆弱的平衡线,尽管这使他疲于奔忙。
“马克维茨!”当忙碌了一天的马克维茨回到商业联合会大厦时,同样疲惫的麦基叫住了他。
“有什么事吗,麦基先生?”
“总觉得你最近轻快了很多,有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发生了吗?”
“没有......我只是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马克维茨笑道。
“该做的事......”麦基咀嚼着这几个字,问道:“听说你和罗德岛的关系很近,就在前几天还安排了他们领导人和几家企业高管的会晤?”
“是这样,有什么不妥吗?”
“你也知道,感染者的问题越来越尖锐,我们得做出点反应。罗德岛是受到监正会大力扶持的企业,所以.....我们需要认真对待罗德岛。事实上已经有几位常任董事要求我们处理罗德岛了。”
“处理.....怎么会这样?”马克维茨惊愕地问道。
“零号地块有一些事不能给外人知道,无胄盟会参与这件事情,白金大位的指挥权也会让渡给相关负责人。”
“什么,连无胄盟都.......”
“不过,我向董事会提议,把这件事的负责人变成了你。”
“感谢您,麦基先生!”马克维茨闻言大喜,慌忙道谢。
“没什么,我也是希望你与罗德岛的私交能让这件事变简单一些.....毕竟,在卡西米尔办事就得遵循卡西米尔的规矩。”
“好的,我明白,我立马就去操办!”马克维茨说着,匆匆走出了商业联合会的大楼,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
没想到商业联合会的为难来的这么快,零号地块不为人知的秘密又是什么?他想着,快速驱车来到了零号地块,向罗德岛驶去。
“啊.....马克维茨先生,欢迎。几天未见,我也是很想念您。”凯洛因斯正在看书,见马科维茨来了,忙起身欢迎。
“呃....出什么事了吗,马克维茨先生,你脸色为什么这么差?”他疑问道。
“确实是有要紧的事,博士,罗德岛作为监正会扶植的企业太过接触零号地块和商业联合会,已经触怒了几位常任董事,他们已经要求处理罗德岛了。”
“哦.......这样嘛。做生意,这样的事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这不是普通的商业交锋,博士,您或许不知道,商业联合会不仅把握着卡西米尔的经济命脉,甚至还有自己的暴力组织——无胄盟,如果您真的触及了他们的底线,那.......”
“那他们就会让我消失在卡西米尔?”凯洛因斯拍了拍马克维茨的肩膀。“我很感谢你专门来提醒我,但是马克维茨先生,我知道无胄盟,来卡西米尔前也早就预料到过这一步,所以你大可放心,我自有方法。”
“唉.......好吧。”马克维茨想了想说道,“那博士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没什么了,虽然你是发言人,但是,这时候与我走得那么近可是容易被牵连啊。”
“谢谢您,凯洛因斯博士!”马克维茨感觉心中一阵暖流流过,“您不必顾及我,只是一部分常任董事的话......”马克维茨没有再说下去,他这才注意到凯洛因斯此次没有以兜帽遮面示人,他站在书桌旁看着自己,眼神温和又坚定,胸有成竹。
“那,既然您坚持如此,我就只能祝您旗开得胜了。”马克维茨颔首致意,离开了罗德岛。
“一会还要主持一个常任董事会,这都已经黑天了,真是忙啊。”马克维茨看着逐渐黑下来的天色,忍不住感叹一句。道路两旁一家家店铺开始亮起灯光,路边有几个年轻人在殴打一个衣衫褴褛的感染者。
黑暗是突然来临的,前一秒还在夜空下耀武扬威的霓虹灯和高楼,此刻全然无踪,只有灯火通明的残像还停留在马克维茨的视网膜上。
黑暗中一片寂静。渐渐地,出现了几丝说话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伴随着不安的脚步声和碰撞声。随着一声不知来自哪里的尖叫,黑暗中的人群如同煮沸了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马克维茨本想驱车回去,但是他担心开车会撞到人,所以直接就把车停在路边想要步行,但是当他下车以后才发现也许待在车里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漆黑一片的街道上此刻充满了尖叫声,吵闹声与纷乱的脚步声。恐慌与混乱在人群中蔓延,人们如同受惊的羊群,四散奔逃。甚至还有玻璃的碎裂声和惨叫声。
不过好像离商业联合会不远了,马克维茨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转了转耳朵,尽量分辨着那些呼救声,脚步声与惨叫声与自己的距离,小心翼翼地挪到墙角,凭着记忆向着印象里商业联合会大楼的方向一点点摸了过去。
此时商业联合会大楼里开始有了混乱的倾向,一片漆黑中,工作人员们都站在原地不安地窃窃私语,不安的气氛像病毒一样在人与人之间蔓延。
“怎么回事,为什么又停电了?”
“看外面!整个城市都——”
“什么?难道是动力炉出问题了......”
“大隔断!大隔断又重演了!”
“别慌!”有一只手拍了拍刚刚喊叫的那个人的肩膀。是马克维茨,他的冷静和镇定让其他人也安静了些许。
“万幸的是,今天的会议让我们躲过了一劫,常任董事们也都在联合会大楼里,安然无恙。”他继续说道。
“没错,现在听从安排,疏导群众,立刻联系监正会代表,尽可能保证好治安。”另一位发言人麦基也说道。
“通知技术人员,尽可能抢修通讯线路,我们需要了解外面的情况。”马克维茨补充道。
工作人员们开始忙碌起来,马克维茨和麦基也到处走动着,协调着工作,由于通讯系统的瘫痪,仅仅是传达一个指令都难了许多。通讯系统终于被修复了,然而此时却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军方趁着停电接管了这座城市。
马克维茨忙走到窗口一看:一条银色洪流横贯街道,正是银枪天马。
“接通国民院副审官。”麦基令道。
“是。”一位工作人员接通了电话,马克维茨只听麦基质问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这批征战骑士未经允许进入城市已经违反了——”
“前副审官杜克因为涉嫌受贿,非法贸易,谋杀与渎职,已被依法拘留。请谨慎选择您的措辞,发言人先生。大骑士领进入紧急状态,监正会有权派军队入驻。还有什么问题吗,先生?”
“没有了。”麦基无言地放下了电话。而随着通讯的回复,忙乱的工作人员们也逐渐脱离了无序,开始有条不紊地执行起自己的职责来。
“看看他们忙碌的样子,你觉得电话是什么?”
不知何时,马克维茨来到了麦基身边。
“电话....就是通讯工具啊?”
“不,电话是现代社会的纺与犁,是编制社会的渠道,是伟大的象征,麦基先生。”
麦基一言未发。马克维茨,这个数月前创业失败,唯唯诺诺一事无成的人,此时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这样的人他过去见过,一部分在变迁与博弈中血肉模糊,另一部分则成为了某种形态的一部分。
而随着军队的介入,外面的骚乱也开始逐渐平息下来。只是方才的混乱已经造成了许多无法挽回的损伤。商业联合会前面的街道上横陈着几具生死未卜的躯体,更多的人则是在街道上坐着,跑着,呻吟着。车也挤在一起,有的还彼此堆叠着,被碰撞地变了形。有人在车下挣扎,有人在抬着车,有人在街上哭泣,有人在街道上留下了一滩乌黑的血迹。远处几幢楼冒着火光,救护车的叫声撕裂了城市敏感脆弱的神经。
马克维茨深深叹了口气。
直至天色微明,疲累不堪的马克维茨赶到了罗德岛在零号地块的办事处,碰见了同样彻夜未眠的凯洛因斯。
“很抱歉,凯洛因斯博士,天亮才赶来,要处理的事总是那么多。”
凯洛因斯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问道:“马克维茨先生,你是怎么看待零号地块的?”
昨晚马克维茨才得到内部消息,大隔断是感染者所为。而现在博士显然是意有所指。
“您是聪明人,我可以当您这番话.......没有弦外之音吗?”他还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很遗憾。”凯洛因斯缓缓摇了摇头。
“好吧.......”马克维茨的希望破碎了,他缓缓开口:“您说大骑士领如此对待感染者,是合理的举措吗?你我都无需回答——折中的选择。因为我们做不出最完美最富有人性的答案,又不愿意选择最血腥最原始的答案,于是这就成了结果。”
“可是这并不合理,马克维茨先生。”
“您知道吗,我们的历史,我们如今的社会就建立在这样的不合理之上。在天马的国度被梦魇们推翻,骑士团立国之后,是扈从们最先团结起来,他们为骑士运作财产,打理土地。之后他们又团结起来将暴虐无道的骑士们赶下了台。而如今商业联合会豢养着杀手组织与竞技骑士,他们则奋起反抗,想要摆脱桎梏——历史就是这样一个循环,”凯洛因斯从未见过马克维茨流露出那样的表情,哪怕之前提及自己的遭遇也没有,“博士。之前的发言人因为一些龌龊之举,付出了代价,现在我在他的位置上,步履维艰。这些符合您的道德观念吗?它‘公平’吗?”他低下头,不去看博士的眼睛,“我想您也察觉到了,对于那些在赛场上重度伤残,病情无法遏制的感染者,商业联合会采取了.......人道处理的措施。这就是零号地块的职能。”
他没有说下去,凯洛因斯也没有接话,屋里安静得可怕。
马克维茨不安地抬头,他以为会看见凯洛因斯失望,甚至鄙夷的目光。然而对方依然温和如常,只是眼神稍微黯淡了一些。这给了马克维茨些许勇气,于是他继续说道:“我一直认为这种办法不合理,不人道,我不希望他们因病痛受到这种待遇。但是.....我们要一直赡养这些病人吗?这种无法解决的疾病只要有一天不被治愈,感染者与普通人就一天都不能和平共处。”
“处理掉那些仍然在挣扎求存的人,这是谋杀!”凯洛因斯严肃道。
“凡是认为不合理的人都被排除掉,合理的历史便一段段形成,您还不明白吗?我已经认可了这个道理。”
凯洛因斯沉默不语。
“您如果想要挑战卡西米尔,我不能让您去涉险,如果您有别的办法,我愿意帮您,但也不是现在。”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自己最不愿意说的话,也是凯洛因斯最不想面对的情况讲了出来:“您知道吗,博士?昨天晚上的大停电,首要嫌疑人就是感染者骑士。您没有看见昨天晚上有多少人受伤,有多少人丧命,有多少人痛失亲友。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您面前大停电引发了一场车祸,或者一位靠呼吸机生存的老人停止了呼吸,您要出于帮助感染者的立场对这些悲剧视而不见吗?感染者们大批出现在赛场上,城里,所有人都承担着许多压力,这股压力来自于社会本身,而不是某个人,某个团体。”
马克维茨揪心地看到,凯洛因斯,这个面对刺客威胁任然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的人,眼中有什么东西黯淡了下来,仿佛一面玻璃摔碎了。这让他急切地想要解释些什么。
“对不起,我话说太重了......”他慌忙说道。
咔嚓,门开了,那位征战骑士进来说道:“有人要找你,博士。”
“那我便不打扰了,凯洛因斯博士。”马克维茨微微欠身,“别误会.....我一直希望能站在你这边,只是,要在无数‘不可能’与‘无能为力’中挑出正确答案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最近这些事情让感染者们的抗争意志越来越高,我只是希望.......能够少一些伤亡,如今好人能有好下场已经是一件需要争取才能实现的事情了。”
说罢,他快步走了出去,只觉得心中堵了一块石头。
事情变得更坏了,大停电彻底引燃了感染者与普通人之间那累积许久的矛盾与恩怨,也点燃了许多别有用心之人的阴谋。次日,马克维茨见到了自己的发言人同伴和无胄盟的白金大位。
“董事会决定要对零号地块实施清理,现阶段的感染者政策是错误的。”麦基说道,“而且,罗德岛领导人对零号地块的调查过度深入了,几位常务董事强烈要求斩草除根,不能让他们离开卡西米尔。”
“是几位常务董事,而不是董事会全体?”白金问道。
“这你无需过问,你的指挥权在我们手上,确切来说,在马克维茨先生手里——”他说着转向了马克维茨,“你知道怎么做吧,马克维茨兄?”
马克维茨想起先前凯洛因斯自信的保证,默默点了点头。
“感染者的问题已经被彻底引爆了。麦基和那位白金离开后,马克维茨倒在椅子里,哀叹了一声。“现在商业联合会,罗德岛和感染者们完全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形势了,就算凯洛因斯博士能扛过无胄盟的刺杀,但是这可是在卡西米尔啊.......”
“唉,感染者.......”他苦笑着,把手搭在了额头上。他确实是很同情感染者们的境遇,但如今感染者们将自己所受的不公不分青红皂白发泄在了普通人身上,这只能使人们对他们的态度更加恶劣。那位耀骑士,或许她的目的是好的吧,但是她显然无法控制自己所带来的影响,毫无疑问她给了感染者勇气。他们却用这勇气把事情做绝了。
“血骑士,耀骑士,唉.......要是耀骑士不会被感染者们这么拥护就好了......”他苦笑着。忽然,马克维茨睁大了眼睛,他细细品味着耀骑士,这位一切冲突的关键,她从一战成名到被驱逐出境再到如今乘势归来。马克维茨看到了一个可能,一个能将伤亡降到最低,和平解决所有问题的可能。
“现在只需要去验证一件事情。”他激动地喃喃自语,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电话。“白金大位吗?我是马克维茨,请您安排一位刺客帮我做一件事情可以吗?帮我将耀骑士在罗德岛的体检报告拿到手交给我。”
挂了电话后,他靠在沙发里想道:“现在就靠凯洛因斯了,如果今晚无胄盟刺杀失败了,那么董事会就会把目光转向耀骑士。”
不出意料,晚上麦基找到了他。“白金大位刺杀失败了,马克维茨兄。”他说道,“这引起了其他几位常务董事的不满,他们还与罗德岛有诸多合作项目。”
“这样看来,罗德岛那边是动不得了.....”马克维茨压住心中的窃喜,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问道。
“但是零号地块怎么办?感染者引起那么多暴动之后,任由血骑士和耀骑士大放异彩,隐患太大了,一旦零号地块处理感染者的事情被曝光.....”
“也许有好有坏。”
“我们不要有好有坏,不论好坏,我们要的是尽在掌握。”
“我有别的办法,为了以防万一,我已经安排无胄盟去做了。”马克维茨眼神微动,说道。
“好,那就交给你。”
此时已经离开了罗德岛的白金大位也见到了自己预先派出的部下。“白金大位,您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
“真亏你们能拿到。”小天马接过一本资料来翻了翻,“让我看看,耀骑士的体检报告........什么?”她惊讶地瞪大了眼,“耀骑士竟然不是感染者!”
“太好了,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耀骑士真的不是感染者。那所有的计划都可以进行了。”马克维茨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报告,激动道。
次日,马克维茨想要将自己的方案告知麦基,然而对方却忙于工作,一直没有出现。直到傍晚,他才在会议室里找到了站在落地窗前的麦基。
看见马克维茨进来,麦基说道:“今晚是逐魇骑士对血骑士,都是夺冠热门,我还以为你会去跟那位罗德岛的博士一起看。”
“我的工作是与零号地块的企业对接,罗德岛领导人不过也是工作内容而已。”
“是吗?我看好像没那么简单。”麦基打趣道。
“咳,言归正传,麦基先生,我来找你是为了商讨昨天的事情。”马克维茨赶忙将话题扭回正轨,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麦基。
正当这时,外面模模糊糊地传来了喧闹声,并且逐渐变得清晰。
电视里播放着血骑士战胜逐魇骑士挺进决赛的新闻。
马克维茨来到落地窗前。街上的人们正在游行,全都是卡西米尔的感染者,高呼着:“血骑士!血骑士!........”
“英雄.......血骑士。真是夸张的号召力啊。”马克维茨不禁感叹道。
“是啊,虽然耀骑士是一个抗争的典范,但是真正为感染者谋福利的还是血骑士狄开俄波利斯。”麦基也跟着感叹道。“但是......”他话锋一转,“他已经臣服我们很久了。”
没来由地,马克维茨想起了那天自己在凯洛因斯眼中看到的黯淡的,如同摔碎了的玻璃一样的目光。
“马克维茨先生,我以一介媒体从业者的身份,对你的提案深表敬佩。只是......舆论归根结底是一层软保险。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们必须要准备一些硬性措施。”
“当然。”马克维茨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希望给所有人一条退路罢了。”
“既然如此,就赶紧去安排吧,明晚就是决赛了。”
第二天,马克维茨又忙碌了起来,麦基去组织现场的布置与治安纪律等问题。他则负责为实施自己的计划寻找合适的相关工作人员。在安排解说员时,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一直负责解说瑕光骑士和耀骑士比赛的解说莫布,资料上好像显示他出身于奥格尼斯科郊外的一个村庄里,父母皆是务农人员,而他本人来大骑士领担任比赛解说员也已经有了四五年了。虽说将局外之人纳入计划中难免会有一定风险,但是马克维茨还是决定选他作为决赛的解说,届时他会是计划的一部分,作为报酬他也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奖金。
莫布本人听到这个消息时难掩激动之情:“我真的成为特锦赛决赛的解说啦?”
“对,之前解说的工资和奖金明天就会打到你的账户上,这次比赛过后还有一笔收入。”
“那我总算能把爸妈接来大骑士领住啦?”
马克维茨一怔,“对,已经可以买下一幢大别墅了。”他说道。
莫布离开后,愧怍与不安像病毒一样席卷了马克维茨。
他没有如实告诉莫布自己将会处在一个怎样的位置上,他欺骗了莫布。莫布,这个从农村来的可怜人,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在城市中沉浮生存,他一直想要将父母接来大骑士领,而自己的父母早已撒手人寰。
他在这个莫布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背叛了曾经的自己。也辜负了自己的朋友。
马克维茨失魂落魄地来到了锦标赛赛场,几个工作人员见了,忙向他问好,然而马克维茨没有理会。麦基见到了他,叫了一声:“马克维茨兄!”
马克维茨听见了,缓缓转向他。
“怎么了,马克维茨兄?你脸色好差。”麦基疑惑道。
“没什么,麦基先生,”马克维茨勉强支起一个笑容,“我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
“身体不舒服就先休息下吧,晚上就要开始比赛了,你也需要一个良好的状态。”
“好,多谢关心,麦基先生。”马克维茨离开了比赛场地,在街上浑浑噩噩地游荡着。耳边汽车的笛声前所未有地刺耳,鳞次栉比的高楼如同迷宫,道路两旁是一头头麻木的驮兽,背着谁也看不见的重负匆匆而过。
直到一束淡黄的温暖光束晃过眼前,马克维茨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冠军墙展厅。临近决赛,这里也忙碌了起来。除了工作人员,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在这里。
“这里总是一副忙碌的样子啊。”血骑士看着走来的马克维茨说道。
马克维茨忙强打精神笑道:“恭喜您进决赛,血骑士。您与耀骑士的决赛已经临近了,届时颁奖典礼也会在这里进行,冠军会在墙上亲手挂上自己的画像——当然,您早就是冠军,对这套流程早已熟悉。”
“特锦赛的规模一次比一次大,”血骑士说道,“你们增加的那些额外赛制、典礼,我不喜欢。”
“很遗憾.......”马克维茨闭上了眼睛。
“耀骑士的画像已经挂回去了吗?”血骑士问道。
“是的,骑士协会承认了她的身份,她就重新成为了冠军。”马克维茨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发言人。”
“您与耀骑士同为感染者,您对她是怎么看的?”
“一个伟大的失败者。”
“哦?”
“伟大在于她的抗争,她的意志,她强悍的实力;而失败,则在于她一事无成......为了彰显信念也好,为了维护荣耀也罢,她只是让自己遭到流放,家人遭到牵连。她有保护过一个人吗?”
“您似乎不太认同她?”
“这是两个问题,发言人。”血骑士笑了笑,“她需要认同吗?”
马克维茨若有所思地看着墙上耀骑士曾经的冠军画像。
“无论如何,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血骑士看着有所明悟的马克维茨说道,“决赛将近,我也要去做些准备了,发言人先生,祝你好运。”
傍晚,竞技场人山人海,麦基与马克维茨都在现场,监督维持着各方面的工作。
“记住马克维茨说的,无论耀骑士获胜与否,最后宣布时都得加上那句话。”麦基叮嘱道。
“还有......”
人们在座位中喧嚣,欢呼,然而随着两位骑士登场,开始战斗,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
剑光血影,挥织凝夜。
一轮又一轮激烈的交锋,血骑士的米诺斯斧碎成了散沙,耀骑士的剑枪崩作两截。双方各自用法术凝成武器。
“真是耀眼啊......”马克维茨抬头望着被法术照亮的半边天空,喃喃自语道:“我没有黑骑士那般卓越的武艺,亦没有耀骑士那般精湛的源石技艺,也没有血骑士那般博大的胸怀。博士,我无法保全所有,我唯一所能做的,只是给所有人留好一条退路。”
两位骑士对立良久,仿佛有默契一般,同时向着对方挥出武器。
“抱歉,凯洛因斯博士,这场决斗不会有意义的。”马克维茨闭上了眼睛。
震天撼地的法术余波过后,血骑士腿一软,就要倒下,耀骑士上前搀住了他。
“真是令人震惊啊,血骑士竟然需要他人搀扶。”解说员莫布呼喊道,“经过裁判组确认,二人得分点基本相同,但是如果血骑士失去战斗能力,那么我宣布,卡西米尔第24届骑士锦标赛,冠军是——耀骑士,玛嘉烈·临光!”
场地内外,整个大骑士领瞬间被欢呼淹没。
“以及,经骑士协会昨日确认,并且将与明天召开发布会。但是现在我们必须将真相告知大家:六年前耀骑士被判定为感染者驱逐出境,如今经核实是不法之徒买通骑士协会作伪证污蔑了我们的英雄。我在此代表骑士协会、国民院与商业联合会宣布:撤销对玛嘉烈·临光的一切控诉。我们的英雄不是感染者!”
顿时,所有的欢呼声骤然消失,场内竟然鸦雀无声。但是很快又喧闹起来。
“什么?耀骑士不是感染者?我以为她为我们而战!”
“她欺骗了我们所有人!”
“骗子!”
“窃取了胜利的贼!”
然而此时的耀骑士做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她搀起了血骑士,向着场外走去。
“接下来,有请司仪.....等等,什么情况?耀骑士无视了司仪,她搀扶着血骑士向着竞技场出口走去!”莫布惊呼道,“她想干什么?跟血骑士共享冠军吗?”
“发言人,血骑士与耀骑士一同前往了冠军墙,董事会对此非常生气。”有工作人员来向马克维茨报告。
“我知道了,”马克维茨说道,“让无胄盟阻止他们,不然日后他们会被商业联合会视作敌人。这是为了他们好。”
“明白.....还有,这是您的一封信,早上寄来的。”
“信?”
“是的,署名是‘你的朋友’。”
“好,先放在那里,你出去吧。”
打发走工作人员后,马克维茨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封信,却迟迟不去拆开,仿佛周围有一层壁障令他挪不动步。
“抱歉,凯洛因斯博士。我不能为你做更多,我甚至不敢看你的信。也许等你离开大骑士领后我才有资格给你回信吧。”
他不再去想,干脆来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等待着。
事情并不顺利,无胄盟被感染者骑士和耀骑士的同伴拦住了,麦基带的人也被拦住了,耀骑士和血骑士还是一同到达了冠军墙。
“董事会很生气,我们应该要少几个月奖金了。”次日,麦基与他见面时说道。
“奖金?把那么多骑士,感染者,甚至无胄盟的性命卷入其中,影响的还只是奖金吗?”马克维茨苦笑着摇摇头。
“关于这件事.....马克维茨兄,跟我来,是时候讨论你的去留了。”
马克维茨心一沉,果然,像他这样临时被找来的发言人,一旦失职被辞退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他随麦基来到了会议室,灯都关着,屋里很黑,但是能看出来桌子上摆了一台无线电话。
“你先前对电话的理论,我后来想了想,真的很有道理。”麦基回忆道。
“所以我们在等谁的电话?”马克维茨明白了些什么。
“一位记者的。”
“记者?要接受记者采访吗?”
“只是个代号而已,很多人都那么称呼他。”
“记者......难道是?”马克维茨话音未落,电话响了。麦基接起来,从中传出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麦基吗?”
“对。”麦基说道,“向你介绍一下,电话那边是玫瑰新闻联合报业董事长——‘记者’凯恩。”
“马克维茨也在旁边?”电话里问道。
“是,很荣幸与您通讯。马克维茨慌忙答应。
“马克维茨是我重金从梅什科工业手里买下的,他会是我的左膀右臂。所以这里没外人,你可以喊我父亲,麦基。”凯恩说道。
“是,父亲。”
“你的母亲可好?”
“很好,常常念起您。”
“你呢,你结婚了吗?”
“我.....暂时还没有。父亲,您现在在哪里?”
“哥伦比亚。”
“那您什么时候能回卡西米尔?”
“.......呵呵,还不到时候,麦基。”
马克维茨在旁边听他们父子俩相互问候聊家常感觉多少有些怪,又不好做什么。但是接下来凯恩的话让他竖起了耳朵。
“那些目光短浅之人看不出,哥伦比亚才是真正威胁卡西米尔的敌人。我们的报纸还没覆盖他们的城市,我们的声音也没传到他们耳旁。他们发展的速度令人惊恐,我们必须抢占市场。”
“国与国之间的博弈多么令人着迷,麦基。”凯恩说道,“但那些贵族......呸,故步自封,乌萨斯,维多利亚,这些国家强大又愚昧到令人心疼。马克维茨——”
“在!”正侧耳倾听的马克维茨猛一激灵,慌忙答到。
“你愿意为商业联合会奉献一切吗?”
马克维茨没有作声。
“你是个能人,从那些只言片语我就能感受到。难道你还对那些骑士心怀悲悯?”
马克维茨还是沉默不语。
“看来我说中了。那么请思考一个问题吧,孩子——当卡西米尔的高速军舰数量远超乌萨斯,当哥伦比亚充满了卡西米尔的商队与商品,当边境要塞的数量比当前翻了一番,乌萨斯还会是威胁吗?卡西米尔还会继续软弱吗?当然不会!那些骑士才是卡西米尔的蛀虫,那些贵族.......哼。特锦赛的事我也听说了,监正会以为自己挣足了面子?那种东西,爱要多少给多少吧。人民与时间属于我们,只需要几场比赛,人们就会把耀骑士抛在脑后,投入下一轮娱乐与消费当中。国家也属于我们,卡西米尔离不开商业联合会提供的经济基础,征战骑士们向我们臣服的也越来越多。选择吧,马克维茨,这一次你有选择的权利。”
“选择之前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马克维茨问道:“恰尔内先生仅仅是因为没阻止耀骑士归来就被流放,我认为这不合理。为什么?”
“啊.....恰尔内,你命运的转折点。”凯恩说道,“说起来,我也得谢谢他。不过——如果我告诉你,恰尔内的消失和耀骑士没有直接关系呢?如果我告诉你,他只是因为一系列权力斗争,被找了个恰到好处的借口就流放了呢?事实上他是因为几年前一场贿赂东窗事发,被政敌借机流放的。和你的命运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就是真相。马克维茨,现代真相往往就是至高无上的冷漠。”
“来吧,马克维茨,我们将成为大地的喉舌。”
马克维茨感觉自己已经被大量信息冲闷了,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答应,如何走出那间会议室的。只有一件事情他始终记得:他牢记着自己当初被裹挟着前进的无力感,在现实面前委曲求全不得不被人误会,不敢见人的无力感。如今这是他的机会。
答应它,深入它,了解它,然后才有可能改变它。
当然,前提是要先把一些未竟的事情处理了。
几周后,卡西米尔乡下的一个小村庄中。瘦高的恰尔内穿上了自己在商业联合会时的那套衣服,在家门口驻足等待。
“早上好,恰尔内先生。今天穿这么正式,是要回城里吗?”有路过的村民向他打招呼。
“是一位贵客要来拜访,我早就在等他了,等了很久。”恰尔内缓缓说道。
“是什么样的贵客呢?也从城里来吗?”
“是我的一位....同事。”
“那就不打扰您了,别忘了天黑前去取水。”
“好的。”
又回屋等待了许久,马克维茨敲响了门。
“进来吧。”恰尔内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
马克维茨终于又见到了那张如同梦魇一般,几乎夜夜出现在他梦中的脸,但是他却比自己想象中的都要平静。进屋后,马克维茨没有说话,而是不住打量着屋内,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怎么,很意外吗?这样破败的屋子.....”
“不,我意外的是,您比我想象中更适应这种生活。”
“哈哈.....我相信日后凭借出身身居高位的人只会越来越少。”恰尔内笑道。“看看你说话的样子,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适应这份工作,恭喜你。”
马克维茨望着恰尔内,有一句话他没说——现在的恰尔内平和了许多,不再像他们刚刚见面时那般咄咄逼人了。
“我在大骑士领找到工作之前是酒庄工人的儿子。”恰尔内回忆道。
“可是这同您在公司的简历不一样。”
“哦.......看吧,你甚至调查了我,马克维茨,我看人一向准。”
马克维茨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如何回应。
“你临危受命,在联合会无依无靠。可是如今你不仅改头换面到这地步,甚至还找到我生活的地方.....你来找我了,马克维茨。‘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马克维茨一怔。
“别这么局促不安,马克维茨,这不利于交涉。我只是待罪之身,你......在特锦赛后以这个面貌出现在我面前,说明你依然平步青云。来吧,我应该为你倒杯酒,庆祝你的高升。”
说着,恰尔内去里屋,拿来了一瓶酒两个杯子。
“恰尔内先生,你的流放是不合理的。”
“你不是来说这个的吧?”恰尔内一边倒着酒一边说道,“你既然知道了真相,那么那些告诉你真相的人一定会给你提要求。如果是我,我会让恰尔内这个人死。”
“可是我不打算这么做。”听见恰尔内坦然道出自己的处境,马克维茨一惊,忙说道。
“为什么?”
“这违背了我的信念。”
“哦,可是你意识到了吗?在你说出信念这个词时,你有想到过几个月前的你还是个食不果腹的可怜人吗?承认吧,马克维茨,选择拥抱这个社会,迟早会变成被选择的样子。”恰尔内说着,端起杯子,轻轻嗅闻着,“不错的香味......闻闻这两杯酒。”
“可我....并不觉得您必须要付出生命.....”
“无胄盟的白金也跟你一样天真,所以我活下来了。当然,我觉得她是纯粹嫌麻烦。”恰尔内戏谑道,“我家里人没跟我来这小村子,他们依然在大骑士领享受生活。他们瓜分了我的财产,耀骑士夺冠了,恰尔内成了罪人,感染者依然逃不出舆论的桎梏——说明我从未看偏过这个国家,卡西米尔,就该如此。”
他端起一杯酒,“来吧,马克维茨。这白兰地是我曾经一个员工知道我还活着后托人给我的。尽管后来他就把我‘受贿’得来的财产洗劫一空,我还得装作看不出他戴着的项链是我的藏品。”
“而这一杯,是毒酒。”他又端起另外一杯,“别担心,我在杯子里下了毒药,不喝下去是不会发作的。”
“您这是什么意思?”马克维茨竭力维持着冷静。
“你喝一杯,我喝另一杯。”
“不!这么荒唐的事情——我要走了!”
“你可以离开,马克维茨,结局不会变。也别想着打翻这杯酒,毒药很多,可是酒不多了。”恰尔内摇晃着杯子,酒液在杯中荡漾,散发出迷人的芳香,任谁也想不到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马克维茨感觉自己要崩溃了,他想站起来大吼大叫,可是又浑身颤抖,几乎没有力气说话。“你.....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我们只是在工作中偶然相遇的——”
“为什么?马克维茨,你还没得出答案吗?”恰尔内惨然笑道。马克维茨不说话了。他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决然与坦荡,那是面对死亡的最后一丝不屈,也是他最后的体面,马克维茨明白自己不应折之。
“干杯,为你的高升,也为了我的.....退隐。”恰尔内举起杯子,碰上了马克维茨随着手一起颤抖的杯子。
“干杯!”
马克维茨沉重地走出了恰尔内的房子。路边有一个村民叫住了他。
“你就是恰尔先生的客人吧?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了,他人呢?”
“恰尔内先生......在这里过着怎样的日子?”马克维茨问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城里老爷懂得多,大部分时候帮人做点买卖,教孩子认认字....怎么了.....您这脸色.....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马克维茨摇了摇头,离开了。
他走到村口,回头望着众多茅屋中间最残破的那一幢。
“我不会认输的。”马克维茨轻声说道,“我会同你所说的那些东西斗争到底。”
忽然,他想起了自己一直没敢拆开的那封书信,如今凯洛因斯离开大骑士领已经一周有余了。在方才一番立誓的激励下,他终于拆开了那封信。
里面只有一句话:
希望临光的体检报告能够帮到你,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凯洛因斯博士......”马克维茨捏着信封,眼中盈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