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为了能够活下去,哪怕只有再多呼吸一口空气的时间……人类可以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
“尊严、肢体、内脏、寿命、情感,甚至是灵魂。只要是自己有的东西应该都可以毫不犹豫的付出吧。”
「但是,如果仅仅牺牲自己还不够呢?」
“我……不知道。”
———
萝榭尔从梦里醒了过来。
好像,做了一个噩梦啊……浑身都没有力气。她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指尖触摸到一个逆四芒星形状的烙印,像是烧起来一样滚烫。难道说这个噩梦这也是和恶魔做交易的代价吗?
「——我很期待哦,你、在下一次为了【活下去】会乐意付出怎样的代价。」
冥冥之中耳边似乎有恶魔俯身在一旁耳语,让萝榭尔打了个寒颤。
算了、还是不想那么多为好。
今天,约好了要和艾伦他们碰面。这么想着,她走到镜子前面打量起了自己——一个十三岁、稚气未脱的少女。
灰白色的长发,以及同样灰白色的双眼。并不是单纯的洁白,而是掺杂了些许杂志一样的灰色。因为惹人恋爱的可爱外表,这样的瑕疵反而令人感到可惜。
谁能想到这样的她在十三年前还是一个男人呢。
死亡,死亡是无法避免的。在闪烁着强光的卡车冲撞、碾碎他的身躯之前,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即使是恶魔,也无法将已经变成一堆烂肉和骨渣的残躯复活。
不是做不到,而是他无法付出那个代价。
既然如此的话,就留下意识吧。
保留意识的存在,不被重新洗成一张白纸诞生在世界上。代价是、付出了前世绝大部分的记忆、过去的名字,还有……痛觉——从而挽留了过去的人生塑造出的人格。
「真抱歉啊,性别这种东西不在服务范围之内,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吧!」
发现自己作为女婴诞生时,面对她的质问,恶魔露出了恶劣的笑容这么回答道,以至于让她一度怀疑这是不是他的恶作剧。
“真糟糕啊……。”
这么想着,萝榭尔勒紧了裙子的腰带,整理好了装束。
“——我出门喽~”
“——路上小心。”
就这样和自己唯一的亲人、哥哥,罗威尔简单的道别之后,推开门迎接着明媚的阳光。
萝榭尔,全名应该是萝榭尔·贝尔贝特。过去那一场席卷了几乎全城的流行病之中,贝尔贝特家的所有人都遭到了感染。
即使格里沙·耶格尔医生拼尽全力,萝榭尔和罗威尔的父母也没有等到药物出现的那一天,从那之后,格里沙医生一家就十分的照顾贝尔贝特兄妹,萝榭尔自然而然的也就和格里沙的儿子艾伦作为同龄人玩到了一起。
“我记得约定的地方是这里…啊。”
萝榭尔顺着熟悉的青石砖路穿过房屋间的小巷,来到了他们经常碰面的十字路口,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金发少年。
阿尔敏。
只不过是被三个小混混围堵的版本。
“喂,继续说啊,你这个异端分子——”
为首的那个家伙毫不留情的,一拳砸在了阿尔敏的脸上,冲击力让他的后背撞到墙壁,陷入了进退维谷的险境。
但是阿尔敏并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屈服的人。
“啊,我会继续说下去的!因为你们这些家伙,其实已经输了不是吗?!因为无法反驳我的话语,所以只能用暴力…暴、暴力……”
阿尔敏楞在了原地。
不仅仅是阿尔敏,连那三个小混混也呆住了。
因为萝榭尔已经摆好了百米冲刺的姿势,然后猛的冲了过来——飞扑到领头的那家伙背上,一口咬住了他的后颈。
“你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还用说?我在扮演、巨人啊!”
过于冲击的画面让另外两个家伙完全傻在了原地,萝榭尔则死死摁住那个家伙,冷笑一声,又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疼疼疼我认输了认输了!”
“真的认输了?”
“真的认输了!快点松手啊!”
“好……诶?”
“蠢货、居然真的松手了!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你啊你这个疯女人!”
萝榭尔松手的瞬间,旁边两个早就蓄势待发的家伙就已经伸手把她死死的摁在了墙上,就算没有痛觉也不意味着她有天生神力,可以轻而易举的甩开两个同龄男性的束缚。
“看我怎么教训你——”
“呜哈!抱、抱歉啊阿尔敏,明明是来救你的…嘿嘿……”
“……不,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为了救我而来的吧?”
“废话少说,再吃我一拳——”
好“痛”啊。
萝榭尔露出了笑容。
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从被拳头殴打的地方产生,那是在痛觉被恶魔夺取之后,大脑的感官失调而产生的……一种,迟钝的快乐感。
如果是普通的无感症,大概不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那是普通的神经系统故障。
但萝榭尔的神经却依旧在正常的运作,努力的尝试着。结果,明明应该产生的痛觉没有产生,但是作为麻醉剂的内啡肽却在源源不断的分泌出来。
会上瘾啊。不,应该说已经上瘾了吗?
第二拳。
真轻啊,是因为那家伙被阿尔敏拽住了的原因吗?一点感觉也没有。那么接下来,差不多是反击的时候了吧……
“你们在干什么?!快给我住手!”
艾伦站在台阶的高处,看着乱成一团的场面大声怒喝。
“哈?区区艾伦在那里嚣张什么啊!你以为三打三我们就会……”
领头的正准备继续冷嘲热讽,却突然停顿了一下,转而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因为在艾伦的身后,有一个冷着脸、围着红色围巾的黑发少女。
“…等、等等……是三笠,快跑啊!”
“……终于………得救了…………”
阿尔敏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猛的跪在了地上。
“嘁,胆小鬼,这么简单就被我吓跑了。”
“应该不是被你吓跑的吧?艾伦。”
“总之,先去稍微休息一下吧……。”
———
“累死了……!”
萝榭尔猛的把鞋子一甩,干脆的一屁股坐在河岸的木桥上,两条小腿浸没在河水里,带来丝丝凉意。
“明明被揍了居然还和没事人一样,真不知道是该担心你还是羡慕你啊……”艾伦看着她只能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坐在了一旁。
“艾伦不可以学。”
“烦死了——谁说我要学她了啦!”
“好啦好啦,不要吵架。话说回来,萝榭尔,你当时……为什么要突然扑过去,咬那个家伙啊?”
“嗯?我不是说了嘛,为了扮演巨人……什么的。”
被阿尔敏问住的她移开了视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
“诶?扮演巨人?为啥啊,那些家伙不是人类的敌人吗?!”艾伦立刻便看向了萝榭尔。
“这个嘛。因为那些家伙说的话啊……明明自己也不知道巨人有多么的恐怖,却大言不惭的对着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的阿尔敏侃侃而谈……很让人不爽啊。”
“是、吗……虽然总感觉那个理由好像有点牵强。而且你不是还被揍了吗……”
“艾伦,你忘了?”
“嗯?”
“我…感受不到痛觉哦。”
“啊…对了,是这样啊……哈哈……”
艾伦停顿了一下。萝榭尔则什么也没有再说,他们并不知道她与恶魔交易的事情。对于自己展现出来的异常,她只对外界说那是流行病造成的后遗症,神经系统被病毒破坏了。
三笠认真的开口了。“就算那样,萝榭尔,你也更应该小心一点才对——因为没有痛觉,所以受伤了也无从确认,如果不小心的话……会死。”
“三笠你说的好可怕……”
“这是事实。”
“再怎么说也……”
“是事实。”
“咳、好啦!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阿尔敏,不如说说你的想法吧。”萝榭尔摆了摆手,岔开了这个话题。
“对啊,阿尔敏,你为什么想要去墙外面啊?”
“那是因为……我觉得那些认为只要待在墙里就是安全的那些家伙,很不可理喻啊……
在墙壁里出生,在墙壁里死去,那样的话,和家畜有什么区别啊?而且,为什么他们就那么坚定的认为,墙壁是安全的呢…只是、运气好而已,坚持了一百年,如果——”
运气不好的话呢?
阿尔敏没有说出来。
但是,其他三人都已经理解了。
“没错,阿尔敏。”
萝榭尔点了点头。
“只不过是侥幸而已,我们现在、过去甚至未来都是。因为侥幸所以城墙还没有被攻破,实际上并不是城墙有多么坚不可摧,只是因为侥幸罢了。”
萝榭尔深刻的明白着。
侥幸。人类的生命中充满了各种侥幸。
前世的世界里,没有巨人,科技也更加发达,国家也很强大,治安程度也很高,以全世界而言可以说是乐土一样的地方。
但是他依旧会死,毫无意义的死在一场交通事故当中,因为一个不负责任饮酒开车的司机。
“每一天都、不,每一分钟,每一秒,墙壁都有可能被破坏,但是每一秒都因为侥幸所以还没有被破坏,所以,让生活在里面的我们也产生了侥幸的心理。”
因为今天没被破坏所以明天也依旧会平安无事吧?因为过去从来没有过那种事情所以未来也不会有吧?人类,非常擅长这样欺骗自己。
被萝榭尔的大胆话语震撼到,艾伦和阿尔敏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但是那样的侥幸心理是没有用的,所以”
——所以?
萝榭尔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出口。
因为强烈的震动感,突然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在这个本来安静的,空气中带着凉意和虫鸣的,再平常不过的一个黄昏里。萝榭尔在一切结束之后那么形容道。
「地狱,降临在了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