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亚加把打包好的装备交给接待员后,伪装成快递员的接待员从快递车上翻出一个薄薄的快件,对方带着深不可测的笑容把快件递给了阿特亚加。
“先生,今天晚上可能要下大雨,刚才电视台里说了,”接待员搔了搔后脑,在回到车上时抛下这么一句,“那些乌云会从西南方向来。”
“看起来是这样。”阿特亚加随口回了一句。
“那我猜对了。”接待员发动汽车,一脚踩下离合器离开了。阿特亚加有种感觉,刚才的那位接待员日后还会再次见到,直到那张他将此刻还未来得及打量的脸烂在心底。但事实也确实是这样,那个由特里指派来的接待员叫萨姆·B.阿德库格贝,在战争正式开始后,他将作为伯克的参谋长一直伴随这场战争直到最后一刻。之后,阿特亚加有些后悔没能记住他的脸。
快件内是一本厚厚的训练模拟器的说明书,打开包装后只看见一本未标名的白色装订本,第一页还是正常的内容——关于那台训练模拟器安装的教程,但阿特亚加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台模拟器。后面写了有关3月26日傍晚发动武装夺取以塞亚城的计划,足足有四百多页,计划之多,足以让阿特亚加眼花缭乱——但这些流程他早已烂熟于心,因为大多数都是由伯克编写,阿特亚加深知伯克在每一种情况下的每一种应变方式。最后几页比前面的纸张大上一圈,看样子应该是临时装订的,阿特亚加非常清楚里面的内容。他在装订本的最后一页找到了那张邀请函,这张邀请函通体黑色,上面用烫金画着藤蔓和风信子,里面夹着的白色信件正中央写着他的名字。
在迫近傍晚的时刻,阿特亚加来到了那个贻贝形状的中央剧院。一个高个子的库兰塔男人接过他的邀请函。他翻来覆去的检查,仔细辨别着邀请函的真假,根据上面的名字比对来客名单后挤出了一个毫无感情的职业假笑。
“欢迎,阿特亚加骑士大人。今晚将有著名的表演家莅临本院,这将是一个迷人的夜晚。埃克托,请将这位骑士大人带到他的包厢内。”
一个彬彬有礼的库兰塔服务生应声走近,深陷的蓝眼睛怀着忧郁的神色。
“骑士大人,请跟我来。”
这个包厢位于观众席上方,从这里可以一览舞台和观众席的全景,能清晰的看见表演者还有观众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特里坐在观赏窗边的位置,呆呆的向下注视着那些观众一个个落座。阿特亚加没有惊动他,悄悄在另外一边靠观赏窗的位置落座。
“伯克等会就到。”
特里语气里架势全无,躲避着阿特亚加的眼光。按照计划,古列尔莫内?克拉科夫要坐在观众席中央,以便让等候在各个角落的骑士们可以看清他的动作。在《冥河边的米哈乌》在第二次间幕时发出指令,然后由古列尔莫内当面在电视上发表独立讲话。特里突然靠近阿特亚加,他用一种毫不在意的语调说:
“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两个侦察排的骑士待命——一旦发表独立讲话后,监正会在8个小时内就采取了武力镇压,那些骑士将立刻动身,”特里微微透出了一股得意,“这个计划是我安排的,我们会让他们携带一台加密无线电,然后再由那些骑士转述我们的计划,跟那帮乌萨斯人好好谈谈。当然,他们的用处也不止这一点,他们也会在地图上标好转移到乌萨斯的路程。”
“那样最好。”阿特亚加知道那几张紧急装订的纸上就写了这个计划。
古列尔莫内高个子,身形消瘦,穿着考究,上身套着一件长尾礼服。可能是衣服裁剪尺寸有些偏差,那套优雅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就像挂在一根枯枝上,而那根“枯枝”仿佛稍经微风的轻拂就会断裂。他在两位随从的陪同下入座,但他刚坐下一会儿就突然站起,对着那些嵌入式包厢一阵还视。别看了,别引起注意,阿特亚加着急的想,直到古列尔莫内的目光转到这边。阿特亚加看见那是一双饱受长期失眠折磨的悲伤的眼睛——此刻正充满着不值一提的愤怒和困惑。这双眼睛的主人因为长时间的苦脑纠结而神经脆弱,以他那懦弱的天性根本不能被冠以领导者一称,他面容憔悴,比起那些神经衰弱的病人差不了多少。如果是在街头遇见,可能会被当成瘾君子一类的人,那种乞求被怜悯的神态不免会被人看低一等,并浮想联翩。
阿特亚加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和脚尖都变得冰凉,他的信心因为这双倒霉的眼睛而动摇了,此刻如坐针毡,他想起除了古列尔莫内还有另外一位王族,但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寻找,担心看见一双同样的眼睛,瞧见一张相似的脸。阿特亚加刻意的盯着特里后,后者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一会是惊恐,一会儿是恼怒,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看着古列尔莫内胡闹,一句话也不说,包厢里的空气尴尬的拧成一团。古列尔莫内一直傻乎乎的站在观众群中央,直到被一位随从扯着衣角,强制坐下。好在这时,一位服务员来到包厢,他手里提着一个很长的黑色皮革提箱,他凑在阿特亚加耳边神秘兮兮的说:
“先生,这是您的大提琴。”
阿特亚加起身离开,留下特里独自欣赏他臆想中的王。那个提箱里放着他的武器——一把十字型的大型复合弓,他将用这把弓箭配合自己的源石技艺,去摧毁掉西南侧的军营。
伯克就坐在古列尔莫内身后一排的位置,自从看见了曾被特里描述成至高无上的王的真实面目后,伯克认为特里将无数人的生命栽在了一个荒唐的玩笑中——一个仅仅为了满足自己孩童时期遗留下来的君王梦。他能清楚的预料到,古列尔莫内将会眨着可怜的困倦眼睛,在指挥台前徘徊不止,张口闭嘴,伸手放下,每一个计划都会暴露出他不加掩饰的平庸——正如刚才的眼神和举止一样,结果无非都是让他们去送死。《冥河边的米哈乌》第二幕已经演完了一半,观众都沉醉在跌宕起伏的剧情中,没人注意到,伯克那尖锐的眼神正在一层层剥去古列尔莫内被特里神化出的一层层茧皮。
“掷弃那个可恶的梦吧!我的至亲,我的臣!即使是天使那可贵的垂青,出自神圣造物者之手,也休想将我带走!”
扮演王的演员欲欲跃试,打算从三十二级台阶上摔下,然后折断颈椎“死去”。
伯克看见古列尔莫内把右手指甲放进嘴里,咬咬完后又换成左手,身体因为恐惧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奇怪的颤抖着——幸亏没人理他。
“臣子”被“王”的死相吓到了,跳下楼梯后俯下身去,当着众人的面挤出几滴眼泪,伴随着凄凉的管弦乐,“臣子”将要给“王”唱上一首安魂曲——但其实“王”是因为一杯“臣子”毒酒而失足坠落。
还没等到间幕,古列尔莫内就刷了一下站起来,一边不停的抱歉一边爬过其他人的膝盖,他逃到观众席间的过道上,慌张的从过道尽头的门离开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些准备好的骑士一头雾水,众目睽睽之下,古列尔莫内因为害怕而仓皇逃走。
褪去的皮,弥留的影
古列尔莫内?克拉科夫
“那是一双饱受长期失眠折磨的悲伤的眼睛——此刻正充满着不值一提的愤怒和困惑。这双眼睛的主人因为长时间的苦脑纠结而神经脆弱,以他那懦弱的天性根本不能被冠以领导者一称,他面容憔悴,比起那些神经衰弱的病人差不了多少。如果是在街头遇见,可能会被当成瘾君子一类的人,那种乞求被怜悯的神态不免会被人看低一等,并浮想联翩。”
古列尔莫内是个胆小鬼,他那独具慧眼的祖父吉奥瓦尼?克拉科夫,从他身上不仅发现了可以煽动人群的口才,还发现了懦弱致极的天性。但老爷子并未放弃对这个身体赢弱的小孙子的培养,毕竟与古列尔莫内同辈的那些近亲结婚的产物,古列尔莫内算是其中最为天资聪颖的一个。
马里乌斯帝国在几百年前被卡西米尔吞并后,只残存两只王室:克拉科夫、瓦迪斯瓦夫。吉奥瓦尼?克拉科夫将从祖辈那继承的亡国之痛进一步发扬,将这些思想强加于当时年纪尚小的孙子古列尔莫内?克拉科夫,古列尔莫内在经历一场手术后,终于打破了先天连舌的限制,继承了祖父的意志,他厌恶那些——祖辈是马里乌斯公民,但却遗忘祖先的民众,敌视那些强调“卡马战争”是无奈之举的诡辩家,每当万众瞩目的骑士锦标赛举办时,他摒弃与众人一道欢呼——而是在夜晚躲在徘徊着祖先孤独游魂的老宅里,偷偷将眼泪咽下,咒骂卡西米尔人无情的偷盗行为,将曾经帝国的“‘橄榄树’竞赛”冠以虚假之名,招摇骗市。
古列尔莫内仍然记得祖父告诉他的话,他本应如历代帝国的君王一样,在众臣围绕之下接受加冕,在拥有十二根立柱和黄金吊顶的大厅接见来自其他帝国的使者。即使他会在权力的泥潭中挣扎着呼吸,即使他会随着惭沉的气息而慢慢死去。但在那可怕的侵略之夜,那些不曾感恩的人民——现在也即是如此。他们和那些来自卡西米亚的骑士让街道尽头响起骇人的自由之歌,让那些被判处死刑,隔天执行的感染者冲出牢房,让不受困于家族契约的卡西米尔骑士践踏帝国的旗帜——让无上的天马图腾染上永恒的污秽。让历任暴君的精细画像,连同雕塑被堆在房顶上熊熊燃烧,伴随着众人的欢呼声,一起淹没在历史的激流之中。
特里·梅德温找上他的那天,古列尔莫内还在一家小酒馆里醉宿,特里用两百龙门币买下了酒馆老板不将他扔出去的保证。古列尔莫内曾经让祖父为之惊喜的口才能力,让他在自己的乞丐朋友圈内名声远扬,他常常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君王与骑士的故事描述的绘声绘色,以此换来几个赏子。
——让我来告诉你,先生,我是一个家族企业的继承人,我叫特里·梅德温,当然,这个企业现在是卡西米尔的,但我未曾忘记我那属于马里乌斯帝国高贵血脉。您看。
特里卷起袖子,让神志恍惚的古列尔莫内看清他手腕上的印记,那是家族契约的标志——曾经宣誓终身为帝国的王服务的六大骑士的后代,这个契约作用于血液。因为这个契约的存在,拥有王的血脉的人可以强制性的命令那些骑士的后代,他们都将终身为王服务,无条件的献出生命。家族契约会在身上的某一处形成一个天马图腾。
——当然,因为我那几个祖先经不住诱惑那些平庸女人的诱惑,也不了解这份血脉的神圣,我身上的血脉已经稀释到不能发挥作用了……
——不过,我的王,您仍然是我的王!我在万里之外的龙门做生意时,无意间从一个醉汉口中听到了您的名字,感受到了那来自万里之外的呼唤!前日就立刻赶来找您了。
——您的能力,那来自帝国的契约的能力!能随意命令六大骑士后代的能力!它能使被遗忘的帝国复兴,您看看啊,那些愚钝的卡西米尔人根本不了解真正的骑士精神!您看看那些作秀的铠甲,帝国的复活能让他们认清真正的骑士!现在,请将它展现给我,那种力量,我的王!
古列尔莫内半醉半醒之间打断了特里激情高昂的演讲,他摇了摇头——至少他认为自己在摇头。不不不,你完全不知道……嗝,我曾经有一个亲戚也想试着使用这个力量,然后他就疯了,大脑坏了……嗝~那样做对神经的损害非常严重——你想想,骑士的后代,现在好歹得有几千人,一个人要控制到几千人去……
特里假装专注的听着,等古列尔莫内说完后继续自己雄心勃勃的理论。虽然古列尔莫内打着酒嗝,听不进去他的言论,但特里知道,他永远都会成功,跟古列尔莫内说话比跟那些老商人容易得多。在自己尚有热情之时——反正有的是时间。古列尔莫内总会被他赶上道。特里会用各种方法治理他,侧旁敲击他,最终在特里的“意见”下服服帖帖的顺从,完成任务后就会摇着尾巴等奖励——现在是两百龙门币,未来就是帝国的名义君王的称谓。特里利用古列尔莫内和瓦尔特二者的家族契约能力强制性的征来将领,掷下重金招兵买马,与本地的饱受欺压的感染骑士势力相互勾结,他甚至还包下了一个电视频道,整日播放着关于马里乌斯臆想的社会生活中的一切,一个在历史烟尘里,充满艺术气息,生活情趣,的美好国家形象就被建立了起来——这是萨姆的建议,保证在必要时能利用舆论的力量。古列尔莫内沉醉于未来君王权力覆盖下的社会幻想中,他在白日梦中规划好每一个灯红酒绿的街区,每一个光线污染的商店,每一盏镀铜路灯。
——特里,我要在这里建一个我的雕像,当然作为最大功臣的你也要有一个同等大小的雕像,建在街道两头,我的在西边,你的在东边。
好极了!我的王,这个主意好极了!
但真正的战争并不会为古列尔莫内所愿。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过度自怜的亡国的王,一个仅仅善于表达的胆小鬼,成年以后,一个一事无成的醉汉——这些他都心知肚明。但这不重要,特里为了创造一个自己理想中的美丽国家,他就需要一个王,需要一个能站在台面上的伶人——需要一个借口,而他又是一时热忱的一厢情愿。对于特里而言,这就是一次童叟无欺的买卖。
——辛苦了,我的王!
特里……我都按你的稿子演讲的。
——这很好,我的王,您的口才好极了!
瓦尔特目睹了古列尔莫内逃跑的全过程,他也想要和对方一样一起逃走。瓦尔特作为这场武装起义中的名义发起人之一,他深谙未来战争的残酷——那就是一个带着剃刀片的涡流,会急不可耐的吞噬,毁灭一切,并且迟早要波及自己。而古列尔莫内和瓦尔特作为名义上的战争发起者,必然将被视作罪魁祸首。在所有人都沉醉于戏剧带来的娱愉时,唯独他感觉到一种悲伤的压迫感,溢于演员的怪诞装束,渗透进他左胸的第三根肋骨,他把手放在那上面,想要稍微减缓这种压抑。在古列尔莫内还没逃走之前,瓦尔特将对方视作唯一能理解自己的人,付于对方同情和安慰——同时也暗暗的感到窃喜,但现在按照计划,他要替古列尔莫内完成他的任务,为此他惊恐万状,埋怨古列尔莫内突然的举动,古列尔莫内令人恶心的胆怯。跟着古列尔莫内来的随从中的一个,顺着古列尔莫内刚才的路线,不动声色的溜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就把古列尔莫内拎了回来——他被守在门口的骑士赶了回来。后者面色惨白,萎靡不振,一张溺亡者般绝望的苦脸。瓦尔特暗暗松了一口气。
特里翻开了那本厚厚的计划书,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第一阶段的计划,包含副加的A,B计划在内足足有十一页纸,往后就是为了防止监正会的骑士登城的防御部署安排,以及东,西,南,北,西南,五个假想登入口被攻破后的部署转移、组织反击计划书,甚至还包括特殊战况的弃城计划……
1091年3月26日,七点刚过一刻的以塞亚城——此时也正好是以塞亚城中央剧院上演的《冥河边的米哈乌》第二次间幕时。一帮全副武装的骑士一拥而上,封锁了中央剧院的所有出入口,使剧院与外界完全分离,他们控制J整座剧院——为的是剧院内前来看戏的众多本市政府要员。
两分钟后,以塞亚城的人们看见从中央剧院白顶上的天窗中闪出一道白光,汇聚成那永不停歇的的白色黎明,伴随着苍白源石技艺划破空气的阵阵隐雷,一只一米多长的合金箭矢裹携着耀眼白光直插云霄。在它的光芒下,月亮宛如一粒无处可躲的微尘,大街小巷、每一个房顶宛如盖上了一层白色的霜,那些躲在霓虹灯下的有着丑恶神情的刺客们无从遁形。箭头下坠,合金箭矢朝西南方向的军营尖啸扑去,在尾部留下一条纤细的白色足迹,它精准命中了军营的仓库,引发了剧烈的爆炸。这次不知名的攻击宛如神罚,军营在顷刻间化为乌有。以此为信号,躲在暗处的骑士们倾巢而出,隐蔽着的炮兵班轮流炮击,在铠甲上涂着天马图腾骑士封锁了街道,开始清剿残余的城市护卫队,他们朝中央图书馆涌去,准备控制最重要的移动城市中枢。马里乌斯人的武装起义开始了。
阿特亚加瞧了一眼窗外傍晚的天空,那是一种浓重的紫罗兰色,以现在的视角看不见底下的城市。快下雨了,他心想。这次攻击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箭矢刚一离弦,他立马就无力的瘫坐在地上,需要人搀扶才能勉强站起。
“坠地的白色橡子。”
阿特亚加想起曾经的那些同伴对这一招略带黑色幽默的命名。
这天的第一滴雨落在了一位中年库兰塔向后卷曲的褐色头发上。那些骑士洗劫了电视台,把摄像机搬到剧院里,古列尔莫内在摄像机面前发表了独立讲话。十九个小时后,军营废墟的最后一丝火焰终于被倾盆大雨浇灭。在通过广播宣布马里乌斯帝国再次建立六个小时后,监正会派来一名线人,邀请叛军指挥集团到第三方城市商议谈和条件,但被拒绝。二十六分钟后,监正会向全国广播,宣布与叛军谈判破裂,并已掌握叛军重要情报,将要视叛军为卡西米尔内部感染者与境外反卡势力勾结的武装力量,现已上交申请至国民院,将调动征战骑士团平息叛乱。第二天的上午十一点二十九分,征战骑士团对叛军发动了剿灭作战,在一番艰难的攻守战后,经过权衡利弊——主要是因为以塞亚城的移动控制系统被炮兵误击,叛军在第六天的凌晨三点十四分放弃了这座移动城市——此时以塞亚移动城市已经向东移动了近二十公里。就如阿特亚加所预料的一样,即开战始的伤亡者中,感染者就占了近八成。
1091.4.14.
拉米伊?维斯特琳被那块粘在墙上的污渍吸引了过去,路易斯?格勒一手把小拉米伊抓过来,转头大声呵责那几个穿着教服的血魔,骂他们都是饭桶,没有尽好自己的职责——连一个小女孩都看不住。
“要知道!这年头再找一个纯种王室血统的血魔基本不可能!她也仅仅是我遇到的第二个,有什么闪失,我拿你们的脑袋抵!”
那些教徒低着头喋喋不休,都是些诸如抱歉一类的话。路易斯教甫命令他们打跑那个把污渍当源石的重度感染者——他正用身体**的蹭着自己臆想中的“源石”。他们接到命令后一哄而上,叽叽喳喳的搅作一团,高高举起手中的手杖,感染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吓跑了。
“可是路易斯神甫,我们已经没命的走了三天了……”
说这话的是布拉莫修士,此话刚一脱口,其他的教徒就连忙跟着附和。路易斯白了他们一眼,内心泛起阵阵鄙视,但事实上,路易斯也已经疲劳过度,在过去的几小时内,在他的身体上,从毛孔渗出的不再是汗水,而是成了酸涩无比的热泪,他总是认为黑夜临近,殊不知那是他下垂的上眼皮——这些是身体对他的警告,他随时可能和那些修女修士一样垮掉,那股因疲惫而产生的疼痛存在于条肌肉之中,联合身体固执的与他的意志较劲。路易斯没有回应那些教徒,他自顾自的坐下来休息。看到他这么做,那帮教徒也不再吵闹,乖乖的围坐在他面前。
一行人中,只有小拉米伊仍然精力充沛,此刻正悠闲地轻晃着膝盖——她还是一头黑发(这对于血魔而言仍然是小孩子),路易斯为了图省事,把两撮最长的头发扎成辫子结在后脑,汇成一扎。血红色的双眸是一种不掺杂任何羞怯的空洞,像一汪平静的湖水,她的眼角微微上翘,隐藏着不同世俗的风韵,五官都是由纤细而优雅的光滑曲线勾勒,精致而不显得庸俗——不论怎么说,任何人在瞥见一眼后都能猜得到,甚至能通过想象而提前目睹,待她长大后能拥有无法比拟的美貌。但因为路易斯警惕过分的告诫和带有目的的训练,她以这个年龄不可思议的充分乖僻,在自己的周围结上了一层泛着玫瑰香气的孤独硬壳,隔断了自己与外界的任何通道。
拉米伊看着那些正在趁机冥想的教徒,努力通过肉眼难辨的特征逐一想起他们对应的名字:说话沉闷的布拉莫、有些口吃的琳恩、跟死人一样老朽的里格尔胡特、在冥想时睡觉的苏斯……还有机灵的阿卡娜——但拉米伊没看到阿卡娜修女,如果她在的话,一定会给自己说一些有趣的故事。
“阿卡娜……?”拉米伊小心翼翼的问。
“她不在这里,”拉米伊看见路易斯蠕动着嘴唇,咕噜出这么不清不楚的一句话,“阿卡娜和另外一些人去找‘仪杖——帕里斯’了。”
“仪杖?……帕里斯?”拉米伊发出小动物似的悲鸣,这个名词似乎刺激到她脑海里的某根神经。
“跟‘仪杖——西蒙’是同一类型的东西,小拉米伊应该知道吧,就是你要继承的那个。”老朽的里格尔胡特充满耐心的解释道,“就是有一些很强大的血魔,他们生活在几百年前,仪杖就是由他们铸造的一种武器的称呼——通常会在后面加上铸造者的名字,这一类武器能将上任的血液继承给下任,对于我们而言,血液就是生命,力量之源——这种方式会使下一任使用者继承上一任的能力,当然,继承的不只有能力,还有记忆——血液可是记忆最好的溶剂。这份力量里面还包含了仪杖本身由铸造者灌注的特殊力量。现存的仪仗还有不少,曾经的使用者基本上都在六人上下,但西蒙的曾经的使用者貌似有十多个,他们都说西蒙的使用者都是……”里格尔胡特突然住口。
“我为什么要继承?……西蒙?”拉米伊刚说完就有些后悔,她注意到路易斯悄悄偏过脑袋,偷听他们的谈话。这些问题路易斯至少给她解释了几百遍,但她总是记不住,对于她而言,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是值得在意的。
“嗯……这个你就要问路易斯了,但我们只知道这是教条上面写的,我们只是按照上面的要求做……至少是在我们这边的教条,佩德罗主教已经把这一段删了……”
“那个滑头!”路易斯一听到佩德罗的名字,就有一股怒火直直往上冲,他出口骂道。“要不是他贿赂了那些家伙,霸占了教主一职,尽是做些坏事!不仅改了教规和教条!还让我们这些原教徒受尽打压,他绝对是一个有了二心的人!绝对是一个叛徒!”
路易斯又是自顾自的喋喋不休了半天,然而那股怒火还未消尽,他撑着墙壁站起,一手拽过拉米伊,强硬的命令所有人立刻启程。
“我们要赶紧去到驯兽团!驯兽师前几天就告诉我说他们抓住塔尼特了,只要让拉米伊?成为下一任‘仪杖——西蒙’的使用者——只要按照教条上面说的做,我们教团就能重回正轨!”
拉米伊看见所有人都在跑,他们都在大声惊呼,她从容的捂住耳朵,但又觉得应该堵住鼻子,因为从房屋里传来阵阵恶臭。他们从那个破旧的小房子里进进出出。路易斯板着脸指挥着,让他们把这个东西移到那边,把那个东西扔到院子里去,琳恩和另外一个看不见脸的人——她猜那是布拉莫。他们抬着一个简易担架。苏斯在一旁抱着手茫然无措。路易斯大喝一声,把苏斯和拉米伊都吓了一大跳。
他们一共抬出了三具尸体,一个身形瘦弱,脸上还有淤青,脑袋上有一个整齐的切口。另一个体型硕大无比——即使被吸干了血也仍然很巨大。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一个简易的法术装置,他一共被挨了两刀,一刀砍在左肩,另一刀砍断了脊髓。两具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发胀,这两个人他们都不认识,但他们猜那是驯兽师之前提到过的德卡和图明斯。驯兽师穿着全副武装的盔甲,他死于失血过多,但干瘪的身体里一滴血液也没有,就像一块干燥的扭曲的海绵。那套光整的铠甲上连一个缺口也没有,看不出打斗的痕迹——除了那把被砍成几段的阔剑。
“这是‘仪杖——弗拉’!‘仪仗——弗拉’才会造成这样的死相!”
拉米伊听见布拉莫在大叫。
“也……也,就是说莎!莎!莎夏?莎拉……维……维尔!来了!她……怎么知道?”琳恩也跟着怪叫。
“莎夏?莎拉维尔?快去找找‘仪杖——西蒙’,如果被她截胡的话,她会把西蒙交给勋爵,勋爵会把西蒙熔毁的!”最老的里格尔胡特说道,正因为他最老,所以语气里多了些平静。
“还有塔尼特身上的那一半‘仪杖——该隐’!”布拉莫提醒众人道。
所有人都跑来跑去,唯有路易斯抱着手,低头慢慢沉思——拉米伊觉得他是在学刚才的苏斯。终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有人告密!”
这个结论震惊了众人,也同时震惊了他自己——因为他隐约的察觉到这件事跟佩德罗那帮人没什么关系。
最终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