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出奇的安静。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光亮,看不到一栋建筑,失去高楼阻挡的月光毫无保留的倾撒,在这静谧氛围中,仿佛要激起一片水花。
突然远离了城市的浮躁,目光所及只有一片死寂的冷原,接连天地。只是不知来自何处的风偶尔吹过,在耳边咧咧作响,树影婆娑,却听不到树叶摇动的沙沙声。一切都很熟悉,却又记不起何时来过这里。
恍惚间,月亮深深地躲入云层中,厚重的云海如海浪般翻腾,似乎其中正孕育着什么。又是一阵微风送来寒意,大地在寒气中腾起白雾,随风攀上枝头,模糊了婆娑树影,也拦住了最后一丝月光,恍如冷气把光也阻隔了似的。一片黑云遮住了远处的平原,无边的黑色直通天地的交界,静静的河道在密布雾气的山谷中流淌——像是流向无底的黑暗。
我好像来过这里……
一股强烈的冷风吹来,仿佛是想将我掀翻,身上衣物咧咧作响,却吹不散四周浓厚的雾气,我只好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月亮从云层中堪堪探出头来,银色的月光在远方平原上刻出一个残影,强风吹过平原,地面竟随着上下起伏,如波浪一般。不…那并非平原——而是漆黑凝实,如同大地的海……
「你喜欢独自散步吗?我很喜欢。我总觉得这个世界太小了,人和人之间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切都显得太小,热闹、拥挤又孤独。所以我喜欢一个人散步,因为这是和这个世界难得的一次独处。」
回忆的思潮被黑海唤起,过去留下的残片开始拼凑成型,我想起了记忆中的一个少女。
月亮彻底跳出了云层。那漆黑的海面像是一面镜子,月也像跳入海中,随波摇晃,像是要随时滴落下来的样子。
我熟悉这片海的名字,我记得这朵野花的花语,不知何时,我又回到了故地。
脚下湿润的泥土透着丝丝寒意,冰冷的空气随着呼吸涌入鼻腔,刺痛神经。却更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缕缕幽香,不用看我就知道,那是藏在阴影中的昙花散发的幽香。那曾是她最爱的花。世人都认定她钟爱玫瑰,可不曾想过,她独爱这脆弱的美。
这里是我和她独享的秘密。而这片昙花,是她当年亲手播种下来送给自己的礼物。看到这一幕的我无比清楚自己正身处梦中,因为此处早已随她留在了过去。
而她,并未等到这片花开。
「真是邪门的梦。」
身后再次袭来一阵风,驱散遮盖的白雾,露出崎岖的小径,抬头望向山顶,云遮雾涌,神秘莫测,被风吹散的雾再次变浓,上面似乎是盖着皑皑白雪。白雾中看不到山顶,连绵的群山似乎是与雾连在一起,山套着山,雾涌起雾。
恍惚间,那白雾翻涌的小径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的闪过。
「我想独自分享这个世界。」
过去她总是用这句话为自己独自行动开脱,总是一个人默默努力,像是一场雾,你看得到,感受得到,但是一阵风吹过,忽而就散去了,连同她存在过的痕迹,无影无痕。
漫步在蜿蜒的山路上,路边不知名的野花散发出幽幽清香,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味,让混乱的思绪得到一丝解放。
不知沿着小路走了多久,记忆中熟悉的道路被不断拉长,尽头深深的插入浓雾之中,周边的一切依然藏于雾中,但记忆中的身影却更加清晰仿佛近在咫尺,就在我的身边。
「你喜欢夕阳吗?我很喜欢。很多人看来,夕阳是事物衰败,所以哀伤感叹?在我看来,太阳就是太阳,从不蕴含什么哲理,也从不代表什么情绪,太阳一直就在那里。我们的行星绕其旋转,我们的历史在这个星球上徐徐展开。时代轰鸣前行,留下道道车辙,那车辙所过之处,血肉被城市磨碎,信仰被灯光掩盖,座座文明的丰碑建在过去的尸体之上。然后再次被时代碾过,化为一捧黄沙。留在历史上供后人慨叹,但是太阳还在那里,无论大地翻转,新旧互换,变的一直都是我们,只是我们不愿承认,总是怪罪那时光无情,将那种哀愁寄托于事物之中,感叹日升日落却不曾想过自己要如何面对改变。你看,远方已经迎来黑夜,但短暂的黑暗只是一时的,太阳终究是要照常升起。」
我又想起了过去那个始终站在台前的她,身处波云诡谲的政治中,她总是把自己隐藏的很好,好到总是让人忘记她的过去、她的才能、她的野心。只是偶尔在她得胜时眼神深处闪过的得意和一抹狡黠,会显露出她隐逸的心绪。像是一朵独自绽放在山路中央的野花,脆弱却傲然独立。
从回忆中脱身,来不及吐槽做梦为什么还能回忆,发现已然达到山腰,再往前走,山势愈发陡峭,周边白雾已经不似山下那般浓厚,道路两旁的景色已经可以看清,但远处的山依然藏在雾中,可在笼罩山顶的雾中,一抹红色隐约可见。野草越发繁盛,有些竟已齐膝,随着走动左右起伏,如同漫步在青绿的海中。由于在雾中走了太久,雾气无时无刻环绕着我,在我的发尖和衣服上留下颗颗水珠,像是要将我托举,可又若即若离,从不接近我,只是在我穿过时激起一片波浪。也真是奇怪,此刻我身处雾中却又与雾格格不入。
离山顶又近了几分,山顶在雾气环绕下竟是如此的含蓄,像从甜梦中醒来的少女。一些花草环绕着泥土的芬芳。映衬着前方陡峭的岩石,她每次登山都会在此处停留眺望,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在思考着什么。
「过去,野蛮人之间相互残害;现在,文明人之间相互欺骗,这就是所谓的世道方式?」
我记得她说出这句话前,她亲手终结了她老师的未来。我从未见过那么动摇的她。
距离山顶越近,那雾中的一抹红色就更加清晰,耀眼,这不是简单的红色,而是带着金色的柔光,树木在照耀下镀上一层金色的流苏,云层在辉映下呈现出火焰一般的殷红,逐渐稀薄的雾气也被染上一层素淡的温旭。耳边响起鸟类欢快的啼鸣,随声望去,只看到归巢的飞鸟,从我身旁略过,离开我的视线,飞入山那边的红光。
我曾无比熟悉这番景象,那片红光是她最喜欢的残阳。
已经过了多久?
以前的我们也像这样,在傍晚时分,沿着山路漫步,一路伴着归鸟的啼鸣,去山另一边去看夕阳西下。那时她会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残阳如血,染红了远方的湖泊,也染红了我身旁的她。
她会在我的身旁,哼唱着她故乡的歌谣。
脚下的路不知何时走到尽头,不久前还需仰望的山顶此刻与我近在咫尺,眼前的雾气稀薄的几乎看不到,没了阻拦后的那一抹红色更加的张扬,在照耀下如血般殷红的云层仿佛要滴下血来。
我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恐惧包围,一旦跨过那条线,我是否能够接受那已经注定的结局。
身后明亮的月光让动摇的心绪暂时搁置,那清辉的月光,何时穿过厚重的云层和迷雾,隔断血红的幕墙,轻柔地将我环抱。昙花的芬芳伴着月光环绕着我,像是她拂过的手,平息了内心的不安,给予我前行的勇气。
我整理好心绪,走向红色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