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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来春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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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尝试这样的作品,希望大家喜欢,多捧个场子:)  江南三月,正是梨花如雪的时节。这是1947年的春天,一个穿着灰色棉布长衫的男子踏进了这所已经荒废多时的宅院。庭院里苔痕遍布,草色苍苍,只有一树繁盛的梨花在春风中怒放,仿佛在微笑低语。男子在梨花下立了片时,转身离开。一阵清风拂过,男子身后梨花雪片般飘落,足迹被落花掩埋。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无端想到李后主哀艳的词句,句句是写当年,却似乎没有一个字不在形容今天的风景。庭院荒芜,杂草丛生,连燕子都不来筑巢,那树梨花却还在守着,守着雨夜,守着寒冬,像是等着永远不再归来的归人,等着和花瓣一样洁白无瑕的醉人旧梦。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脆弱。这些年来他行走江南,萍踪浪迹,看过无数风景,或美艳,或凄凉,到头来却还是这里的梨花,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那一根琴弦。那是一种混杂着甘甜的疼痛,即使已经是十年风雨,人事茫茫,却还是不思量,自难忘。

安澜撑着纸伞,穿一袭白底蓝色折枝花样的旗袍,在细雨中微笑着看他,那笑容如此恬淡柔和,就好像那些青石拱桥下日复一日的流水,荡漾出潋滟的光晕。他看着她的脸,忧郁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灿然的微笑,他撩起长衫的前襟,向撑着伞的她跑去。

“垆边人似月,皓腕如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有些事情想也无益,该忘记的,还是忘了罢。他是这么想着,可是细雨织成的帘幕里,却有一个身影渐渐清晰。他看着他慢慢走近,白色的长衫一尘不染,脸上带着惯常的儒雅笑容,到了他面前,缓缓地叫了他一声,方儿。

而他,也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句,父亲。

安澜回头,笑着问:“你说什么?”

他摇摇头,把眼光投向远处的黑瓦白墙。

父亲,我想你,他喃喃道。接着往事如飘落的梨花,一片片在他面前剥落,恍惚如昨。

1937年的春天,碧桃镇的梨花开得格外好,一朵朵像雪似的,白灿灿地缀满枝头,如同一幅纯净的淡彩画,映在河水中,镶在漏窗里,贴在恋人们的心上。可是这一年的梨花是寂寞的,从北方传来的消息一天坏似一天,小镇的平静经常被陌生的北方口音打破。那些人操着陌生腔调的官话,诉说着那些日本强盗在他们的故乡犯下的种种罪行。那些事情中,有一些是非常残忍的,让那些抱着孩子的妇女起身离去,不忍再听。

雪竹堂的庭院里,也有一株漂亮的梨花。每天早晨,晨曦刚刚照亮了镇子的街道,院子的主人竺清就会泡一壶酽酽的碧螺春,在石桌旁慢悠悠地品罢,然后敛息调气,从容优雅地在山石盆景畔打上一套太极,若是高兴,还会练上一套自创的梨花剑法。有时候练得入神,剑锋无意擦落了几片梨花,他会惋惜地停下来,把那些花瓣装进一个小小的袋子。这袋子他一直随身带着,那是他妻子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白色的绸面上绣着清雅的芙蓉。有很多花瓣装进去很久,干枯了,他没有扔掉。因为梨花即使谢了,那股醉人的清香也是不会轻易消散的。

竺方是他的儿子,父亲练功的时候,他总是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从不多说一句话,甚至在招式最凌厉精彩的时候,也没有一声喝彩。在亲人眼里,他是一个安静乖巧的孩子,和这武馆里其他的少年一样,他也练武,却很少跟别人比较和炫耀什么。他总是这么安静地注视眼前的一切,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只有他的母亲发现,这嘴角的笑容和他的父亲年轻时是那么相似,几乎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精准到分毫不差。竺夫人是个美人,但永远是一身素净的打扮,和她的丈夫一样,不喜欢显摆和张扬。当年的她像一朵带着露水的梨花,而现在,则雍容如她当初绣在荷包上的芙蓉,恬然淡然的微笑里,装着对人生的洞悉和满足。

竺清练完了剑,看儿子又站在一旁,于是把剑插回鞘中,问道:“每天在这里看着,看出什么没有?”

竺方微微一笑,说:“父亲的剑舞得就和这满树的梨花一样漂亮。”

竺清笑了,说:“还有呢?”

“还有,父亲的太极打得越发安详沉毅了。”

竺清轻轻捋了捋儿子的头发,欣慰地想,别看他平时不多说话,其实心细着呢,什么都逃不过他那双眼睛。

“父亲,我饿了。”

竺清伸了个懒腰,牵了儿子的手,边走边说:“好,吃早饭去。今天有你喜欢的太仓鸡松,可得多吃几碗啊。”

“恩。”

父子俩的身影掩映在斑驳的梨花间,逐渐消失在假山后头。一只黄鹂开始婉转地歌唱,庭院俨然,美景如画。

花厅的一张花梨木大团圆桌子上,清粥和精致小菜已经摆好。竺夫人家常穿一件素色旗袍,胸前别一朵白兰花,笑盈盈地请丈夫和儿子入座。父子俩相视一笑,在两张雕花圆凳上坐了,开始用餐。

“今年的梨花开得真是好啊。”

竺清笑着点点头,说:“是啊。若竹,方儿近日功课如何?我很久没和他的先生见面了。”

竺夫人笑道:“好得很呢,他还是学堂里的文艺骨干。”

竺清微笑道:“哦,文艺?方儿,那你们都做些什么呢,演文明戏,还是唱救亡歌曲啊?”

竺方放下筷子,道:“都有。”

“这些天我听说局势越来越紧了,镇上来了好多北方人。表妹来信告诉我,东北已经沦陷了,华北也不太平,现在他们正往上海避难呢。”竺夫人有些忧虑地说着,顺便往竺清碗里搛了一块酱萝卜,“我们这里怕也太平不了多久了。清哥,你看是不是早做打算呢?”

竺清舀了一勺稀饭,笑道:“我们并不打仗,只是教人习武,若不能练武了,我这点子墨水教个私塾也是绰绰有余的,何必担心,吃饭,吃饭。”

“爸爸,听说东北那里已经不让学生学国语了。”竺方道,“我们中学有个先生就是东北人,前两年刚来的,是他告诉我们的。”

竺清笑道:“那,大不了我们回乡下种地去。”

竺夫人“噗嗤”一笑,竺清因问:“笑什么?”

“我啊,怕你把老家的田地都给犁成了太极八卦阵!”

一家三口都笑了起来,竺清指着她道:“你呀,一张嘴巴,还是这么厉害,现在我是你老公了,也不给我一点面子。”

竺夫人笑道:“若你不是我丈夫,我还不说这些呢。”

竺方吃完了,擦了擦嘴,说:“父亲,母亲,我上学去了。”

“去吧,自己当心。”竺清回头嘱咐一句,吃完最后一口饭,去演武堂找徒弟们去了。

竺夫人叫娘姨收拾完碗筷,自己到小镇街上买晚上吃的东西。刚走出大门没几步,就看见安家书店的掌柜安梦原正用鸡毛掸子掸善本上的灰。于是她在店门口停下来,笑着问了好。老安赶紧吩咐伙计倒了茶来,自己请她在红木椅子上坐下。

“这些日子总不见你们家老竺,他可好啊?”

竺夫人抿了口茶,笑道:“还好,就是忙些。如今世道不稳,学武防身的人多了,他也就得多劳累些。”

“你们家方儿可有日子没来我们书店看书了,我们澜儿还嚷着要和他玩呢。”

竺夫人一笑,放下盖碗,道:“他这些日子在学校里也有好些事情要做,演什么救亡戏剧啊,搞什么抗日演讲啊,每天回来都是倒头就睡。加上如今高中三年级了,功课又忙,所以更不得空来看你们这些老街坊。这样吧,不如让他暑假到你们这里看书,他跟澜儿从小长大的,这孩子平时朋友不多,也好有个伴。哎,说到澜儿,你给她定亲了吗?她也不小了。”

安老板微微一笑,叹道:“也跟她提过,可是现在这些新派人都讲究恋爱自由,我们家澜儿说得更有意思,她说,爸爸,嫁不出去的才要相亲呢,你女儿的眼光你还信不过?所以啊,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就随她去了。”

竺夫人略略点头,笑道:“这样也好。我们当年要是也像他们今天这样该多好,我也能多念几年书了。”

安老板笑道:“嫂子这话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虽然不是自己择定的终身,但你们家那位还不是天下有一无二的好人品?学问品貌不说,就他那一身武功,镇上又有哪个男人及得上啊?你跟他这些年,想来也学了不少了。前日我还和澜儿说,要和你伯伯多学些学问规矩呢,她只不听。”

竺夫人笑道:“说的是啊,都说生的好不如嫁的好,我也算是有福气的人。哦,我说了这半日的话,把该买的菜都忘记了。您慢慢喝茶吧,我先告辞了。”

安老板起身送客,因笑问:“你们家娘姨也有几个,怎么不叫她们去买东西啊?”

竺夫人笑道:“平时都是她们买的,今天家里有客人,是给方儿新请的洋文老师,从上海来的,人比较洋派,所以自然对这些东西要求也是高的。我自己去买了来妥当些,省得竺清说我招待不周。”

安老板点头笑道:“有你这样的夫人,真是老竺的福气啊。我不远送了,改日再见。”

“再见。”

竺夫人离开书店,走上落英桥,到菜市去采购,不提。

“今天真要请我去你们家吃饭?”

“当然,怎么了,你很紧张吗?”

“有一点。”

暮色渐渐笼罩小镇,高礼冰和竺方一起走在回家路上。礼冰是竺方新的家庭教师,是圣约翰大学毕业的高才生。不过,到一所武馆里和主人一家共进晚餐,对于这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还是第一次。

“你听说过我父母吧?”

“自然。”

竺方点头,笑道:“他们都是怎么评价我父母的?”

礼冰看了看天色,笑着说:“呵呵,说的可多了,而且细节丰富得很。说你父亲原来是世家子弟,家道中落,就拜师学习武艺。后来出师,自创了一套梨花剑法,打遍江南无人能敌,于是就在家乡开了雪竹堂武馆。再后来,你母亲通过媒人认识了你父亲,这位苏州富商家的名门闺秀就嫁入竺家宅院,成了武馆馆主夫人。然后,就有了你了。”

竺方低头一笑,说:“看来人太出名还真是件痛苦的事情,做名人的后代就更有压力了。”

礼冰像兄长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没什么,我相信你是最棒的。佛家有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想你应该能走出一条跟你父母不同的路来。”

竺方点点头,忽然问:“你说,在江南园林里读《哈姆雷特》会是什么感觉?”

礼冰微微一笑,说:“那感觉一定很不错,中西合璧嘛。”

“这里就是我家了,先生请。”

礼冰摆摆手,说:“使不得,我才比你大几岁啊,快别这么称呼,仔细折了我的寿。”

“那,高大哥请。”

“请。”

两人一同进门,早有仆人打着“雪竹堂”的灯笼一径迎了进去,两人穿院度门,直往园子里的西花厅来。

花厅里银烛高烧,灯火通明,大团圆桌子上摆了八菜一汤,四凉四热,那汤是梨花桂鱼汤,冒的热气里还带着梨花瓣的清香呢。竺方赶紧招呼礼冰入座,竺清夫妇和他客套了几句,就请客人吃菜。只见另外八样菜是:红烧烤麸,蒜泥海蜇,绍兴白斩鸡,蜜汁醉排骨,海米拌黄瓜,口蘑油菜心,白灼虾仁,还有韭黄炒蛋。高礼冰深知他们家底殷实,却见菜品如此家常,又不失清爽雅致,知道是男女主人不想在客人面前炫耀的意思。于是笑道:

“伯父伯母如此盛情,礼冰唯有先干为敬。”

说着将杯中的陈年花雕一口饮下,笑着放下空杯,早有娘姨在旁边帮着续上。竺清怕规矩大了客人拘束,就叫仆人都回去歇息,对礼冰笑道:

“我知道你们新派人物最烦这些虚礼,而且讲究人人平等,自助自强。今日我就不让仆人给你斟酒了,咱们自斟自饮,倒还更有意思。如何?”

礼冰笑道:“伯父想得周到,我谢谢您了。”

竺夫人因笑道:“既然要住在我们家里,那就把这称呼改了,这是你竺叔叔,若承蒙不弃,我就做你阿姨,如何?”

礼冰笑道:“那更好了。叔叔阿姨好。”

竺方见他们三人如此,暗地里窃笑,被竺清看见了,问:“小鬼头,你偷着笑什么?”

竺方笑道:“爸爸妈妈说是不谈规矩礼数,现在半顿饭的时间都过了,一件正经有用的事情都没说。也该让礼冰大哥好好吃两口菜了。”

竺清笑道:“很是,很是。来,礼冰,这海蜇新鲜得很,最是爽滑脆嫩的,快多吃一点。”

少时晚饭撤去,换上茶果点心,大家坐着品茶。礼冰打量这花厅里的陈设,虽然略微华丽,却一些奢靡之气也没有,反倒十分的清雅,因赞道:“要是我在上海也有这样的房子住就好了。”

竺夫人笑道:“那好说,我给你说一门镇上的亲事,这样的房子不愁你住不上。”

礼冰笑而不答,竺方赶紧使了个眼色,竺夫人一笑,道:“是我多嘴了。不知道祖上哪里人氏啊?”

礼冰笑道:“山东蓬莱。”

竺清笑道:“哦?仙乡之人,好福气啊!”

礼冰长叹一声,道:“什么好福气,如今那里人心惶惶,工厂和实业都撤走了,听说,今年日本人就要进镇子了。我前几天给母亲发电报,她还提起要来上海避一避呢。”

竺清笑道:“如今上海又何尝太平呢。日本人在那里耀武扬威,我们武学人士的日子是越来越难熬了。日本浪人已经踢掉了好几家武馆,真是叫人别过日子了。若是我这样有些家业学问的还好些,要是只有一身武艺的,这可怎么活啊!”

竺方见礼冰有些郁闷,忙笑道:“父亲说这些做什么,他本来就想家,这么一来心不是更乱了么。不如我们来唱歌吧,我听说礼冰大哥弹得一手好吉他,今天我倒要请大家饱一饱耳福了。”

礼冰笑道:“哪里,不过是随手弹两下,好是不敢当的。”说着从随身的琴盒里取出吉他,缓缓弹唱道: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远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哪年,哪月,才能够收回我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

一曲歌罢,竺清和夫人默然长叹,竺方和礼冰的眼角也闪动着泪花。竺清从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看,说:“不早了,明天都有事情,大家早些睡吧。竺方,你把礼冰领到你卧室去,今天晚上他先睡那里,明天我再安排客房。”

竺方答应一声,大家各自散去,一宿无话。

第二日清晨,竺清依旧是早早起身,到院子里练功。刚转过月洞门,忽然听得前方有吟哦之声,细细听来,却是在念纳兰容若的词。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竺清听罢,知道是礼冰在晨读,微微一笑,一边走,一边朗声接诵道:“万丈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礼冰从山石后头回过脸来,正看见竺清儒雅的微笑,因笑道:“竺先生早,您也喜欢容若的词句么?”

竺清微微一笑,撩起长衫前襟,就在山石上坐了下来,道:“当年和你伯母定亲,我还是靠这个得了她的青睐呢。”

礼冰把书放在石桌上,笑道:“哦?先生真是风雅得很,必然有家学渊源了。”

竺清摆手道:“什么渊源,家父在的日子,念过几年私塾,肚子里有些草料,如此而已。”

礼冰笑道:“先生过谦了。不知道先生最喜欢容若的哪一点?”

竺清略一沉吟,道:“用情深刻专一,对朋友两肋插刀,肝胆相照,这是我最佩服他的两点。身为贵族公子而全无八旗子弟的颓靡之气,也实属难得。”

礼冰微笑点头,叹道:“可惜天妒英才,情深不寿啊。”

竺清淡淡一笑,道:“天上明月尚且有明晦圆缺,何况人事?可知这世界上什么事情都是过犹不及,老天在才气上给了他太多,就不能容许这样的繁华存在太久。有很多东西,认真便很好,沉迷了就阴阳失调,反而要受害。我说的可有道理?”

礼冰笑道:“果然有道理。伯父,你看这梨花开得多好啊,就好像粉白的瑞雪一样。”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仰望那树无比妖娆繁盛的梨花。晨光熹微中,蜜蜂和蝴蝶在树梢呼朋引伴,煞是热闹。竺清笑道:“这梨花比我的年纪都大呢,今年开得格外好,想是阳光和雨水都充沛的缘故。”

礼冰转过头来道:“方才我从雪圃那里来,看见几盆兰草,是伯父您种的吗?”

竺清点头,道:“是啊。今年的花期还没到呢。”

“伯父,你当年可动过出洋的念头?”

竺清长叹一声,道:“本来是想去的,可是我们家忽然败落了,我身为长子,必须养家,所以就没去成。至今还是遗憾哪,如果当年能够成行,想来今日我的洋文也就不在你这些大学生之下了。”

礼冰笑道:“伯父何必感叹,就是现在学也不晚啊。”

竺清笑道:“不必了,人老了,舌头硬了,口音若是不像,没得让洋人笑话了去。”

礼冰道:“只要能听就行了,这样我们跟洋人打交道就不怕吃亏。”

竺清一想,笑道:“也罢,若你不嫌我这个老头子愚钝,就收了我做徒弟吧。我给你双倍的酬劳。”

礼冰忙道:“这可不敢当,如今的报酬已经是丰厚得很了,如何敢得陇望蜀。”

竺清笑道:“好个懂事的孩子。也罢,不如我教你打太极,作为酬报,如何?”

礼冰笑道:“伯父的太极拳是远近闻名的,学得成学不成,今日都得请您赐教一二。”

竺清闭目片刻,气沉丹田,一式“懒扎衣”后,把陈氏拳法打了一路下来。礼冰仔细观看,那招式刚柔相济,竟如同破阵乐一般,劲道十足又不失韵律之美。竺清见他看得入神,于是来了一招“倒骑麟”,手掌拂过树梢,几片梨花应手而落,枝条微微摇颤,旋即归于平静。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竺清把招式收住,笑道:“打得还凑合吧?”

礼冰笑着鼓了几下掌,上前道:“出神入化,佩服!方才那招叫什么名字?”

竺清用麻纱手绢擦了擦汗,笑道:“那个拳架叫做‘风扫梅花’。”

“招式漂亮,名字也好听。伯父,可以教我吗?就现在。”

“行啊。你看好了——”

两个白色的身影在梨树的阴影下缓缓舞动,逆着日光,仿佛两张墨色皮影,有鸽哨的声音掠过,带着古镇一贯的平和与安详,仿佛接下来的几个月中的一切,根本就永远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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